顧湘月听他們說得好玩,又忍不住問文徵明,文徵明道︰「那是兩年前……」
祝枝山道︰「小文,你要胳膊向外彎麼?」
周文賓笑道︰「老祝此言差矣,他日衡山娶了舍妹,便是我妹夫,他稱舍妹為內子,此向內彎而非向外彎也,衡山只管說來。」
文徵明一笑,道︰「那時子畏繪了一幅赤壁圖,我題了行書赤壁賦,老祝說他也來湊個熱鬧,因此他也題了一筆狂草,寫得是筆走龍蛇,精妙絕倫。人人稱贊之余,他也洋洋自得,因此向子畏索了這幅畫作收藏,偏偏逸卿也想收入囊中,但老祝卻說‘要命有一條,想從我這里拿走赤壁圖,今生休想!’逸卿苦求不得,只得扮作女子,約老祝在亭中隔簾相見,軟語索求,老祝便將此圖雙手奉上……」
「一面之詞不足為信也!」祝枝山笑道,「小周扮作女子,身段窈窕不假,聲音也絲毫不露破綻,正因未曾謀面,祝某才信了他乃是妙齡女郎,倘若見了面,我定能將他認得出來,哪似小唐這般雌雄不辨,見了面還神魂顛倒,小周扮得如何神似,在我眼里不過雕蟲小技,其一,裙下無三寸金蓮……」
顧湘月腳一伸,道︰「我也沒有,你指桑罵槐!」
「不敢!不敢!」祝枝山笑道,「祝某怎敢影射湘月姑娘?此言周老二罷了。姑娘是九天仙子,小周不過是泥里蚯蚓,切不可相提並論!」
周文賓笑道︰「你損得我好!且記下了。老祝,你只管夸下海口,我不扮則已,扮起來那是天衣無縫,只要不曾寬衣解帶,別說你三尺眼光,就是你長了兩雙眼楮,若瞧了出來,我甘心奉上二百兩,你休要說得嘴響!」
祝枝山笑道︰「周老二,我只有三尺眼光,辯不出你不足為奇,倘若別人也辯你不出,這才是真本事。你我何妨賭上一賭,我若輸了,今夜趁酒意,再寫一幅歸田賦給你,你若輸了,我也不要你二百兩,一百兩銀子拿來。」
周文賓連連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只為寬慰母親,或賺你一幅赤壁圖,亦是年少無知,如今卻是萬萬不可。教人知曉,只罵我有辱斯文,不堪為孔孟門生,父親更要將我家法處置,為你這歸田賦,我聲名掃地,總是得不償失。」
祝枝山笑道︰「你不敢賭便是輸了,銀子拿來!快快拿來!」
文徵明皺眉道︰「老祝欺人太甚!那時彩衣娛親,全為孝道,豈可相提並論?」
周文賓道︰「賭便賭,何懼之有?只是有言在先,若是歸田賦寫得不如洛神賦,休要拿來!」
祝枝山笑道︰「你定贏麼?一百兩若是成色不足,也莫拿來。在場諸位皆可為證。」
周文賓笑道︰「為時尚早,且來行令,如此由昌谷開始了。」
徐禎卿搖了個二,乃是秋月,不假思索道︰「玉鏡生南浦,穿雲度北窗,高樓有羈羽,照影不成雙。」
唐寅搖了個三點梅花,道︰「黃金布地梵王家,白玉成林臘後花,對酒不妨還弄墨,一枝清影寫橫斜。」
徐經也搖了個三點,他文采是不錯,只是在這幾人面前有些自卑,本不想參與,卻又知這幾位都是豁達之人,怕扭扭捏捏地反而令他們不快,認真想了想,道︰「白雪妝輕色,新枝似玉人。寒香襲酒處,奕奕暗生春。」
周文賓搖了個五,是桃花,便道︰「滿庭疏雨曉妝新,香姿無意惹回頻,遣卻三分暖羞色,洛陽何人爭問津。」
顧湘月奇道︰「洛陽不是牡丹麼?」
唐寅笑道︰「湘月妹妹有所不知,原來薛濤薛校書曾以桃花汁制作出粉色紙箋,故稱薛濤箋。此箋色澤柔美,一時人人爭討,逸卿此句取自洛陽紙貴之意。」顧湘月恍然大悟。
到顧湘月,她一臉苦相地拿起骰盅來,邊搖邊道︰「天靈靈地靈靈,一啊一,二啊二,千萬別是六啊!」
眾人都忍俊不禁,徐禎卿笑道︰「湘月妹妹最是開心果。」
顧湘月一瞪眼道︰「別吵!吵了就不靈了!」一開蓋子,是個六點,嘆了口氣道︰「都怪昌谷哥哥!等我想想。」
她盯著眾人挨個看過來,看著文徵明,文徵明微笑道︰「酒令如軍令,我可不幫你!」
「稀罕!」顧湘月撇撇嘴,皺著眉頭咬著嘴唇想,祝枝山笑道︰「喝吧,湘月姑娘。」
顧湘月道︰「我說春風行不行?」
唐寅笑道︰「明明搖的是簡友,你卻盡想春風去了,若是開了此例,這令還如何行得?不可不可!」
顧湘月笑道︰「我怎麼能一樣?我是女的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說了,殘雪消融雨霏霏,楊柳枝頭青芽稀,暖曛過處紅初綻,始見飛花欲沾衣。」
祝枝山笑道︰「好罷,算你過了。好沒意思,你們個個都裝厚道麼?」
到文徵明,也搖了個六,唐寅笑道︰「這真是搖骰都搖個成雙!」文徵明笑道︰「我來簡子畏!」
他略一思索,道︰「郎君性氣屬豪華,落拓迂疏不事家,高樓大叫秋殤月,深幄微酣夜擁花。坐令端人疑阮籍,未宜文士目劉叉。只應郡郭聲名在,門外時停長者車。」
唐寅笑道︰「知我者,衡山也!」
祝枝山笑道︰「小文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未宜文士此句有你文字,秋觴月則有湘月妹妹,一起喝罷。」
周文賓笑道︰「老祝,你也應滿飲一杯。」
祝枝山斜著眼道︰「周老二又來坑我,這詩中哪有我?」
周文賓道︰「長者二字,不正道著你麼?在座除了你老祝,再無他人,你總說自己是忠厚長者,怎麼忘了?」
祝枝山笑道︰「這又不是馬尿,好似我還十分勉強一般,你們倒多說出幾個我來,才是好友。」
說罷與文徵明、顧湘月各倒了一杯喝了。
祝枝山一搖也是六,笑道︰「我說小周罷!豐神似玉周文賓,江南遍識稱美人。雌雄莫辨真亦假,皆因男身作女身。」
周文賓皺眉道︰」豈有此理,你竟變著法罵我。你這詩豈能登大雅之堂?」
祝枝山笑道︰「你管我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行令而已,我只須作出來了便可,況且我哪是罵你?你扮將起來不是雌雄不辨男女不分?我還贊你豐神似玉,倒說我罵你,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你還不快陪我一起喝?」
周文賓笑道︰「由你狡辯!我只贏了這東道,你才知肉痛!」
祝枝山笑道︰「言過其實了,我尚未肉痛,便先牙酸!「隨即話鋒一轉,」小文,听說怡香樓來了兩個雛妓,長得標致可人……」
文徵明道︰「干我甚事!」
祝枝山道︰「昨夜你做了老鼠,爬進了人家閨房鬧了一宿,不該慶祝慶祝?「文徵明登時面紅過耳,直道︰「老祝無禮!」
祝枝山哈哈一笑,顧湘月恨不得鑽到桌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