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說顧湘月隨著文徵明出了周府,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道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彩燈,有八仙過海燈、嫦娥奔月燈、十二生肖燈、蓮花燈、牡丹花燈等應有盡有。
顧湘月目不暇接,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急得文徵明在後頭連道︰「慢些!」
「小書呆,陪我猜燈謎去!」顧湘月拉著他的手往前跑,兩人擠到前面,她隨意看了一條,念道︰「人子當孝,孝而善解,打一藥名。」
文徵明微笑道︰「知母!」
不想旁邊一人眼明手快,先扯了去。
顧湘月瞪那人一眼,又念道︰「老何所依?」文徵明道︰「附子。」旁邊那人又扯了去,顧湘月道︰「五月初五?」文徵明道︰「半夏!」顧湘月道︰「西湖秋萸?」文徵明道︰「杭菊。」
旁邊一溜兒都是打中藥名,一連猜了幾條,被那人扯了去。顧湘月火冒三丈,道︰「你要死啦?拿藥回去熬啊?準備一晚上跟著我們不勞而獲是麼?小心我揍你!」
那人訕訕地走了,文徵明莞爾一笑,道︰「不要動氣,我們再去猜便是。」
顧湘月仰著頭笑道︰「小書呆,你們平常也讀醫書麼?」
文徵明笑道︰「這只是猜謎罷了,莫因謎底是藥名而歸于歧黃之術。」顧湘月點點頭又扯住一個八角燈,說道︰「猜中得這個燈,我要燈。」
文徵明輕輕念道︰「春意暖曛清如風,夏日炎暑亦從容,秋葉凋零不由我,冬雪漫天無寸功,這是此物。」他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顧湘月大喜,扯下來去找人領了八角燈,勾住文徵明手臂笑道︰「我封你為謎狀元是也!」
文徵明一笑,又去看旁邊的謎語,笑道︰「這謎底合你用。」
顧湘月湊上去念道︰「卜算子,迷紅燈影中,別離因縴手,一點相思萬點愁,盡在清眠後;朝朝俱相逢,何必挽輕袖,纏綿鬢邊不長久,珠淚掩雙眸。打一女子首飾。這是什麼東西?」
文徵明微笑道︰「步搖!你去說便是。」
顧湘月搖頭道︰「我覺得謎語簡直是難中之難,明明這個謎面沒有半點像的,你怎麼知道?」
文徵明微笑不語,顧湘月扯下來去領,果然領到一支精致的步搖,這步搖做得非常秀美,她很是喜歡。
兩人接下來又猜了許多,凡是文徵明猜的,條條皆中,沒一會兒顧湘月便抱著一大堆東西,有毛筆、條墨、絹扇、空白折扇、各種小燈、胭脂……
她興高采烈地抱著往前走,笑道︰「今晚這些東西,都是你幫我猜來的,我最喜歡這步搖。你用的那套毛筆我藏起來了,回去拿給你。」
文徵明幫她拿了一些,笑道︰「拿不下了,別猜了罷?」
正說話間,人群突然擁擠過來,顧湘月一跤跌倒,手里東西散了一地,文徵明連忙去扶她,見她最喜歡的步搖掉在一旁,忙伸手去拿,不想手指一陣刺痛,已被摔碎的瓶子碎片劃傷。
兩人站起身來,看著人群中一群人趾高氣揚地走過,地上東西被踩得不成模樣。
有人說︰「那是浙江巡撫的公子嚴耒吉!」
顧湘月道︰「又是這個敗類!小書呆,你沒事吧?」
文徵明搖搖頭道︰「你可摔著了?湘兒,你認識他麼?」
顧湘月也搖頭笑道︰「前次他抬了副臭八寶粥屏風來周府要跟爹爹將我換去,被爹爹拒絕了,那時我還只是丫鬟。他怎麼也跑到京城來了?陰魂不散。不理他,我們去河邊放燈。」
她興高采烈地拉著文徵明來到河畔,那里有許多人在放河燈,老少男女個個臉上掛著期望。
顧湘月也去買了一盞小蓮花燈,尋了一處略清靜的岸邊,捧著燈大聲道︰「新的一年,願大家都平安健康快樂!爹爹母親文伯伯文伯母身體健康,枝山伯伯發財,子畏哥哥高中,哥哥姻緣到,昌谷哥哥事事順心,小書呆沒病沒痛,能做喜歡的事,總之一切都好!」
她小心地把燈放入河中。回頭與文徵明相視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套共五枝大小不一的毛筆,笑道︰「幸而這套上好的紫毫我塞袖子里了,你拿去寫字玩吧。」
文徵明伸左手接過,顧湘月這才注意到他一直將右手藏在身後,好奇地去扯他袖子,他越執意不肯給她看,她越要看。
將他右手拉出來,見他指縫掌緣全是血,手中還抓著被染紅的步搖,她的眼淚頓時掉了下來,「小書呆,怎麼搞的,是剛才弄的麼?」
文徵明吶吶道︰「你方才說最是喜歡它麼。」
「什麼東西能有你重要!」顧湘月哽咽著,「我方才還許願你沒病沒痛,你上次不是跟我說多麼貴重的東西也是身外之物麼?你真是傻瓜,還疼麼?」
文徵明微笑道︰「不疼!」
「怎會不疼?」顧湘月拉起他來,「我們回去包扎,不玩了,以後可不許這樣。」
兩人回到府中,大家都還沒回來,府中十分清靜,仿佛偌大一個周府就只有文徵明與顧湘月。
顧湘月找出藥箱來替文徵明清洗上藥包扎起來,又捋起他袖子來看他手肘等地方確信沒有別的傷了,笑道︰「好了!」
迎上文徵明溫柔的目光,忍不住輕輕靠在他膝蓋上,「不讓你看!以後你總會看膩了我!」
文徵明用未受傷的手撫著她的秀發,他不懂如何甜言蜜語,更不知如何取悅心上人,道︰「我……我不會膩的。」
顧湘月噗嗤一笑,道︰「小書呆!」
文徵明嘆道︰「湘兒,我笨嘴笨舌,令你失望了!」
「又說傻話!」顧湘月笑道︰「你才思敏捷、學富五車,就只是不懂甜言蜜語,這才好,我就喜歡你冒傻氣!我知道你待我好,瞧你這一手血。其實吧,文伯伯雖然不要我做他兒媳,但我一直挺感激他的,不止他幫過我,沒有他,哪有這樣優秀的你?那時在舟中遇上了你,我總夢到你,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啦,誰知你原來是文伯伯的兒子。王老相國說媒,你一口答應下來,害我哭了好久,你說你為什麼答應王老相國之前要看我一眼?你在想什麼?」
文徵明道︰「湘兒,我怎會不了解父親,他不會允許我娶你的,當時心中著實猶豫,既然不能娶你,何必害了你?」
「他們怎麼還不回來?」顧湘月突然站起來,又蹲了下來,「那你什麼時候才能娶我?」
她跳躍的思緒令文徵明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道︰「待春闈後我再去求父親,我想父親終會答應的。」
顧湘月笑道︰「哥哥給我取了個閨字,叫做雲弈,你說好不好?」
文徵明微笑道︰「自然好!只是往後我喚你湘兒還是雲兒好,你喜歡什麼?」
顧湘月想了想,道︰「閨字顧名思義便是還沒出嫁時的字,等嫁了你之後,我只有一個名字,就是文顧氏,想那麼多干嘛?我喜歡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文徵明心中暖流涌動,忍不住將她抱在懷中,在她的發際親了一下。
顧湘月笑道︰「小書呆,人人都知道你是很老實很規矩的人,其實你心中偶爾也有想與女子親近的念頭是麼?」
文徵明微微一怔,紅著臉微笑道︰「湘兒,我自認不是柳下惠再世,我與你情投意合之際,往往也有情不自禁之處。但在成親之前,萬萬不可越雷池半步。即使你我結發只在早晚,但我心中敬你愛你,故而不願侵犯于你,你明白麼?」
顧湘月微笑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品性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