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月的回信,令文徵明心生向往,「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這兩句是清代文人所作,文徵明自然不知,只道是顧湘月想出來的,這封不倫不類的信看得他啼笑皆非,卻也心頭溫暖異常。
這天夜里,因心緒紛亂,他睡得並不熟,到半夜便听到異常響動,跟著只听一個女子大呼︰「來人啊——」
慘呼之後歸于平靜,他急急披衣出去,才到苑中便被人扯住,一把冰涼的匕首橫在頸間,「別動!文公子!」
這時文慶與姚婆婆都提著燈籠過來,但見田琳兒躺在地上,雙目圓睜,胸前都是血。
文徵明又驚又痛,他雖對田琳兒不再親近,然而她畢竟是顧湘月的結拜妹妹,一條人命何等貴重?他斥道︰「你這惡人,求財卻為何殺人?端的可恨!」
「不!不!你一點也不可恨!」文慶臉都嚇白了,「求求你放了我家公子,要什麼都好說,小的給你跪下了。」
文徵明道︰「文慶,快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天地君親師,你怎能跪這等歹人?」
「放心,我倒不想殺文公子,」這人笑道,「否則我的破鞋誰來穿?」
「你……你說什麼?」文徵明顫聲道︰「你怎能含血噴人?我知你定是與湘兒有過婚約的許漠!你不該懷恨在心如此污蔑湘兒,枉為堂堂七尺男子!你搶湘兒財物將她推下河中在先,如今又私闖民宅殺害無辜之人,當真是寡廉鮮恥窮凶極惡!」
許漠哈哈一笑,「少來說教!我只要玉佩,與上次你交給顧湘月那塊一樣,快點拿來。」他本意只是想趁著夜里人都睡了偷偷進文府找了玉佩就走,也是田琳兒時運不濟,剛巧睡不著想到苑中走走,見到一條黑影模過來,驚恐地大叫道︰「你是誰?」許漠一時慌張,便將她殺了。
文徵明道︰「你已將湘兒那塊搶了去,為何還要?只有那一塊,再想要也沒有了。」
許漠這時听說玉佩就只有那一塊,傻眼了,又氣又急之下,道︰「那塊我失手摔碎了,沒有玉佩我怎麼回家?」
文徵明道︰「你若缺盤纏,上門來要便是,如何半夜偷偷潛入別人家中,還動手殺人?」
許漠氣急敗壞,道︰「文公子,我好心勸你一句,你貴為官宦子弟,千萬別娶顧湘月,她不知檢點,見了長得漂亮又有錢的公子哥就往上貼,在我們老家已是聲名爛了的……」
「非禮勿言!請你免開尊口!」文徵明打斷了他。
「公子,別……別激怒他,」文慶一頭是汗,只見水生悄悄往後頭上前,忙大聲道︰「這位大哥,你究竟要多少才肯放了公子?我們好商量!」
水生撲了上去,一把扯倒了許漠,反手一扭,下了匕首,他是莊稼漢,有的是氣力,壓著許漠罵道︰「虧我信你,你怎麼殺了田姑娘?」
「文慶,快快報官!」文徵明道,文慶撒腿就跑。
許漠氣急敗壞,道︰「姚水生,你開門放我進來,等官差來了,你也跑不掉!」
姚婆婆詫道︰「水生你……」
水生大聲道︰「女乃女乃,他騙我!他說他女乃女乃傳給他的玉佩他送給了湘月,湘月又給了文公子,他要拿回去,否則沒臉見他女乃女乃,我才心軟答應給他留小門,他說過不惹事的。該受罰我認了,他殺了田姑娘就該償命!」
文徵明嘆道︰「那玉佩一直是我隨身佩戴的,認識湘兒後,她喜歡便要了去。前次這許漠為搶玉佩,將湘兒推落河中險些淹死。」
許漠大聲道︰「你去問問顧湘月,是不是她喜歡?我跟她要想回家,必須有那塊玉佩才行,她也只是利用你。」
水生將他手臂使勁一扭,「你還污蔑人,你這惡人。」
「你糊涂啊!水生。」姚婆婆老淚縱橫,
沒多陣文慶便帶著官差來,官差將許漠押了,許漠大叫道︰「姚水生也有份!他是同謀!」
官差詢問地看著文徵明,姚婆婆一陣緊張,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知道,只要文徵明一點頭,孫兒也就完了。
只听文徵明道︰「此事與水生無關,這凶手與水生初識,要水生與他聯手偷盜水生沒有答允,他便懷恨在心,此事水生早已向我說過,是我未曾放在心上,還請差官莫要抓錯好人。」
官差押著許漠,抬著田琳兒尸體去了,文徵明怔怔看著地上一淌血發呆,甚至有些後悔這些日子對田琳兒的態度不好。
人死為大,田琳兒再怎樣,如今也魂歸陰冥了。
姚婆婆拉著水生上前,道︰「水生,跪下!給文公子賠罪!」水生就要跪下,文徵明忙攙住道︰「許漠若想進來,不過三尺矮牆,又有何難?他只是不肯獨死,欲拉水生哥作伴罷了,這怪不得水生哥。」
姚婆婆嘆道︰「文公子,你度量寬宏不怪我家水生,但我祖孫二人實在沒臉再在文府住下去了,先是偷了你的玉鴛鴦,今日又做下這等蠢事來,你別挽留,我是非走不可!」
文徵明想了想,道︰「婆婆執意如此,我也不好強留,只盼婆婆與水生哥就近落腳,我也可時時探望照應,免卻心頭牽掛。文慶,去取二百兩來交與婆婆,只是婆婆與水生哥晚些再走,明早溫大人定要過堂問案,婆婆與水生哥且住下罷。」
文徵明仍然回到臥房中,卻哪里睡得著?
血跡雖已洗去,空氣中似乎還有濃重的血腥味,他睜眼閉眼都是田琳兒的慘狀,還有許漠對顧湘月的污蔑,氣一陣傷一陣,早早地就起了床,英嫂端來了白粥,他卻一口都吃不下。
蘇州知府溫景葵一大早便派人來請文徵明府上人去府衙,同是經案人,許漠跪在堂前,文徵明卻可以坐在一旁。
許漠提出抗議,溫景葵回答他道︰「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士。文公子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如何能與你這等刁民相提並論?」
到這時許漠已知道自己大禍臨頭了,但剛開始他還稍鎮定,直到定下了問斬,他癱倒在地,歇斯底里地叫道︰「你們都是官官相護,文徵明,我不要的女人你撿了去,你記恨我,你賄賂這狗官定我死罪,我饒不了你!」
溫景葵喝道︰「閉嘴!你殺了人,以命抵命理所應當!說什麼賄賂?殺了人不知自省,還滿嘴胡言亂語冤枉好人羞辱朝廷命官。拖下去!拖下去!」
結案後,他將文徵明送出府衙來,笑道︰「賢佷莫惱,今日許漠所言之事我定讓听者三緘其口。」
「胭伯大人有心了!」文徵明深深作揖,「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知小佷可否領回田琳兒尸體下葬?」
「這是自然!賢佷請隨衙差去!」溫景葵笑道︰「听說杜太史作壽時賢佷繪了一幅永錫難老圖,畫驚四筵,下個月家父八十大壽,想求賢佷一幅丹青,但不知可否勞煩賢佷?」
文徵明素日與他無甚來往,看他也不是賞識之人,只是附庸風雅罷了,若在平日,他不假思索便拒絕了,如今倒不好駁他面子,只好道︰「承蒙胭伯大人不棄,數日後小佷一定奉上。」溫景葵喜笑顏開,連連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