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是誰,作案動機為何,是同室的人起了爭執,一時沖動而為,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真相,不得而知。
琳瑯幾番思量,偏向于後者。女子之間就算一言不和產生爭執,了不起你推我搡,動夠了手,歇了氣就行。都是些十三四五歲的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待字閨中不識愁,心里能產生多大的仇恨。真是恨極了人,最多心里過過,哪敢真的動刀子。
何況,正對脖頸一刀斃命,沒有一定的經驗,很難那樣精準。屋里住了好幾個人,能在半夜潛入,又全身而退,不留一點把柄,足以說明此人經驗老到。
「反正,邪門。」鄧嬌嬌抖了一身雞皮疙瘩,總結陳詞。
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沒經過之遭,又是隔壁出的血案,整宿睡不好覺,深怕一個閉眼,睡太沉,就到陰曹地府投胎去了。
鄧嬌嬌總是恨鐵不成鋼地說喬玉然沒用,但這回,喬玉然顯然要出息多了。只見她尚且鎮定,雙目迷離似在遙想,淒楚一笑,幽幽道︰「我曾經有一只小貓,也是這樣沒的。它驚嚇到姐姐,姐姐索了它的命。這都是命,哎!」
為何琳瑯听著听著,有種怨靈附體的感覺。
鄧嬌嬌拍拍喬玉然的肩膀,小老頭似的︰「你也不容易。」
琳瑯想了想,千言萬語化作︰「節哀!」
這談的是人,怎麼就牽扯到貓身上了。
總之,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一條生命的逝去,總歸是個沉重的話題。
出事這兩天來,姑娘們都是心神不寧,草木皆兵,有如驚弓之鳥,晚上不敢吹燈,亮一整夜仍是怕,半夜驚醒好幾回。
睡得最沉的大概只有琳瑯和喬玉然這兩位庶女了。
她們怕歸怕,但也就入睡有點難,睡著後就好了,往往一睡到大天亮。
兩姑娘都有自知之明,她們身份不高,真要排個序,最多到山腰腰。♀離山頭尚有一大段路,山底的人看不到她們,山頭的人只顧朝天仰望,更加注意不到她們。
鄧嬌嬌常常拉著琳瑯,私下嘀咕︰「我後悔了,這宮里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想出頭,等死後墳上長草罷。」
真是個一點都不好笑的冷幽默,琳瑯能說什麼,她無話可說。
「不會的,咱們沒那麼倒霉。」
琳瑯覺得自己活了十三個春秋,沒有大富大貴的運道,自然也不會慘烈到死于非命。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不好不壞地賴活著,安貧樂道,甘于平凡,少結怨,多長壽。
富貴險中求。
少數人,擁有的越多,付出的當然也就更多。
太順遂,會招人惦記的,琳瑯寧願做個被人忽略的存在。
太子選側妃,各府千金住到宮里沒幾天,可以說都沒坐熱,宮里就出了命案,死者還是朝中大臣的嫡女,饒是很少插手後宮事宜的皇帝也被驚動了。
得知消息沒多久,瑾帝便來到鐘粹宮,皇後見到皇帝,微微怔愣過後,連忙福身行禮。
瑾帝扶起皇後,皇後不自在地縮了縮手,瑾帝眸色一沉,卻在瞬間恢復如常,牢牢扣住皇後的手腕,置若罔聞般拉著皇後一起走。
皇後下意識顰眉,卻是抗拒不得,由瑾帝牽著往內殿去。
原本打算到御花園听听鳥語,聞聞花香,皇帝一來,計劃泡湯,好心情全滅。
「一個月未見,皇後又清減不少。」皇帝專注打量皇後,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容。龍儀天成,不怒自威,溫和卻不親切。
皇後輕輕笑了笑,同樣溫而不暖的笑容,帝後之間,在這方面格外相似,都有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許是近些日子天氣轉暖,衣衫漸薄,皇上看著臣妾清減了,只是衣裳穿少了而已。」
皇後不卑不亢從從容容,皇帝看著眼前似乎永遠這樣雲淡風清的妻子,千萬種滋味化成復雜心緒,終是未流露半分,只微勾唇,淺淺一笑,溫言道︰「是朕疏忽,冷落了皇後,皇後依舊如初,朕卻看走了眼。」
字字都要揣摩意思,又要字字掂量著意思回答的對話實在令人疲憊,皇後柳眉微動,面若遠山出岫,秀而疏淡。
「皇上國事繁忙,後宮之事,即便有所疏忽,也是情理之中。」
「皇後永遠都是這樣善解人意。」
皇帝低沉的聲音,似是壓抑著一絲絲怒氣,宮人奉上的茶水,他微掀了蓋又重新放下,只是那瓷片踫撞的聲音,莫名讓皇後心頭一悸。
她自認皇後任上十來年,無大功,卻也無過。她做到問心無愧,皇帝就算存心發難,也要師出有名。
皇後那泰然自若,鎮定如若,像根刺一樣扎得瑾帝難受。從皇子妃到皇後,她伴他二十年,本應相濡以沫,可如今,卻越發相敬如賓了。她游刃有余地做她的皇後,卻離自己越來越遠。
瑾帝看向自己的結發妻子,想找回當初那種溫暖的情意,屢屢無所獲,終是有些灰心冷意。
罷,私事不談,談公事,給自己找份自在罷。
「容華宮的命案可有頭緒。」
皇後拋開腦海里的紛擾繁亂,平靜的眉眼,平靜的語氣。
「臣妾已命李盛全力調查,務必盡早找出真凶。」
李盛是內務大總管,瑾帝近侍,也是瑾帝最得意的心月復,皇後不信李盛沒有向皇帝匯報案情。她交給李盛,也就相當于把案子交給皇帝。死的是身家頗高的官家小姐,不同于普通宮人,死了個小宮娥,發點撫恤金就能了事,而這個,必須要有交待。重不能,輕不得,否則,朝堂之上,定拿此事作文章,掀起新一輪的黨派之爭。
皇後不打算惹麻煩上身,前朝紛爭不休,身處後宮的她,還是避開為好。就算要爭,也是看準時機,一舉而獲。
瑾帝以為自己了解這個發妻,可往往相處下來,皇後的從容冷靜,千依百順,卻更讓他無所適從。二十年的夫妻,就算是石頭,也該捂熱了。皇後是塊越捂越冷的石頭,你一廂情願用身體去捂,非但沒把對方捂熱乎,自己也給搭了進去,一片冰冷。
「你還是在怪朕。」
瑾帝冷冷丟下話,揮了揮袖,揚長而去。
你知道我在怪你,你卻什麼都不做,連句服軟的話都沒有,你是帝王,帝王的驕傲使你拉不下臉面說道歉,我不奢求你道歉,只求你一句解釋。你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煙消雲散般帶過。
你是個合格的帝
王,卻不是好丈夫。我便要做稱職的皇後,然,身為你的妻,我再也無法一心一意。
垂眸千重思,抬眸了無痕,皇後叫來內侍,吩咐道︰「告訴李盛,三天內,一定把案子結了。」她兒子選妃,她不允許任何人找晦氣。
沒有囂煙的戰場,陰謀,算計,窺探,潛伏,你埋在草叢中,跟蹤獵物,身後一雙眼,已經悄然將你鎖定。
疾步行走的小太監,越過九曲回廊,避開正道由角門而入,他走到正殿門外便停下腳步,駐足探看,似是在等待。稍許時分,穿著體面的老嬤嬤步出殿門,小太監迎上去,恭敬俯了俯身,走前兩步,湊近和老婦交談。
老嬤嬤肅著面容,只是听到要緊處才皺了皺眉,待小太監退開,她拂了拂袖,只說一句知道了,便轉身回到殿內。
老嬤嬤是劉貴妃跟前的近侍,專門負責搜集各類信息,無論正事還是八卦,事無巨細,統統上稟。
香爐煙正盛,八寶軟榻臥,纏枝蓮花繡福字金枕,劉貴妃半邊身子軟軟斜靠,榻前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給貴妃涂彩指甲。
老嬤嬤微低著身子,貴妃不叫起,她不敢起。只是到底年紀大了,這背弓久了,直不起腰,渾身都累。
瓖珠描翠抹額,襯得劉貴妃面盤如玉,如貓般慵懶的情態,只是眼波間輕輕淡淡的一個轉眸,無需言語,便拘得你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皇上在鐘粹宮待了多久?」
「不足一個時辰!」
劉貴妃笑了,抬手讓嬤嬤退下。
皇後啊皇後,你無心帝寵,又愛裝聖女耍清高,你吊著皇帝,也要皇帝肯上鉤,等到皇帝對你徹底冷了心歇了意,你這後位,也算到頭了。
至于容華宮的命案,劉貴妃並無插手的打算。向來只有把麻煩往外推的理,傻子才會自己招惹爛攤子。攪渾水的人太多,她只等時機到了,借機模把魚。
夜幕降下來,一天就這麼無所事事的打發了,等到就寢的時候,鄧嬌嬌擠到琳瑯身邊,和她同蓋一床被。燭光微亮,鄧嬌嬌睜著眼楮,拉著琳瑯小聲絮語。
「那人若是枉死,會不會化作厲鬼,在附近徘徊不去。」
森寒的夜,故作玄虛的語調,琳瑯很想一棒槌把鄧嬌嬌敲暈,換一宿清靜。
遺憾的是,自從命案發生後,任何有可能作為殺人工具的物件都被宮人們默收。小到,一根繡花針。
不僅如此,大總管還派了兩名宮人在房門外把守,說是保護,其實是監視。
「還說玉然姐沒用,我看啊,你膽子更小。你沒做虧心事,難道還怕半夜鬼敲門。」琳瑯蓋住鄧嬌嬌那雙有些懼意的大眼楮,往下一拂,「少說話,被外面听到,又要招來麻煩,睡覺!」
鄧嬌嬌依偎著琳瑯,看著沉沉入睡的玉人兒,拿手指戳了戳琳瑯的面頰。
皮膚真是女敕啊!
這屋里就琳瑯年齡最小,但就是這位最小的女孩子,態度最安然,最自在。該玩的時候玩,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一點都不受影響。
或許是知道年紀小,又身為庶女,選上的可能不大,所以干脆放寬了心,不去想那些追名逐利,只自己過得舒服就行。
鄧嬌嬌輕輕嘆了聲氣,蒙上被子,努力催眠自己。
琳瑯的這份篤定從容,讓她羨慕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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