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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她們兩個早早出門,約莫哺時才趕到了廣濟寺。
廣濟寺為江淮一帶最大的寺院,正月十五最是香火旺盛時,她們雖是去得晚,但也逢了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擠了進去,挨著到每一座菩薩殿請了香。
章杏雖是對在這里遇見章桃不懷希望,但也沒有放棄,還是拉著傅湘蓮尋到上次遇到章桃的小院里。
小院院門上了掛了大鎖,里面果然空無一人。傅湘蓮拉了一個知客僧問道︰「小師傅,這院里住的人今年沒有來嗎?」
那知客僧打量了她們幾眼,見她們衣著不顯,客氣疏離說道︰「小僧不知,這院門既是掛上鎖,想來人定是沒有來。」
傅湘蓮還要問,章杏連忙拉住她,低聲說道︰「別問了,便是淮陽王府的人來了,他們也不會跟我們說的。」
這日時辰已晚,趕回去已經來不及了,她們身邊又沒有男丁陪同,只得在廣濟寺所在山下找了一家簡陋客棧住下。兩人用了一些吃喝,討了熱水洗了手臉,睡了一床,傅湘蓮就與章杏說起今日求得幾個卦象。
章杏說道︰「解簽的師傅不是說有驚無險嗎?想來大哥過不了幾日就能平日回來了。」
傅湘蓮嘆了一口氣,說道︰「但願如此。」
其實章杏也很擔心,距離魏閔文出門已是有一個多月了。按以往行程,這時候確實應該到了家。
陌生地方,加上她心中有事,這夜總也睡不深沉,迷迷糊糊中竟是到了白日里到過那小院圍牆旁邊。听著里面有女子的說話聲傳出。
原來那知客僧是騙人的,明明淮陽王府的人來了,還哄她們說沒有來。
她來到院子門口。院門上依舊掛著鎖,里面綠意蔥蔥,稀疏間依稀可見穿紅著綠的少女身影。她往里面張望,正好看見有個十七八歲的標致丫頭端了盆子出來晾衣裳。
她覺得這丫頭面熟,多辨認幾眼就想起來了。就是那回她與章桃初見面時候,與章桃在一起的丫頭。
既然她在,那顧大小姐肯定來了。章桃十有**也在這里。
她心中歡悅。叩響了門鎖。滿面堆笑喊了一聲︰「里面這位姐姐。」連叫了一聲,那丫頭像是沒有听見似的,亦自晾曬衣裳,晾完了,端起盆子就要走。
章杏急忙之下,一下子推在院門上,不想那院門雖是上了鎖。卻是一推就開了。
門竟是這麼輕易就打開了。章杏微怔。
再抬頭時,晾衣裳那丫頭卻是不見了。偌大院內綠樹茵茵,只聞得人聲,卻是一個人影都不見。
章杏猶豫一會,一邊進來,一邊喊道︰「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喊了好半響,仍然無人答應。她心中更覺得奇怪,走到院子中間來,面前一字排開五間屋舍,皆房門大開著。
她不敢貿然進去,只在門口張望。
遠看著里面陳設雖是簡單,卻精致整潔。
她沖幾間屋都叫了幾聲,還是沒有人答應。
倒是旁邊林子有說話聲傳來,她一下子就听出章桃的聲音了,于是連忙轉身,順著聲音往里走,一邊走,一邊喊︰「章桃,章桃。」
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勾著她一直往前,穿了一個圓拱院門過去,眼前豁然開朗,天地遼闊,浩浩無邊。她心中驚奇,又走幾步,一下子站住了——腳步前方約寸遠地方竟是條青碧色的大河,河水滔滔,延至天之盡頭,而兩邊青山連綿,空寂無聲。
身邊諸景突然轉換,章杏心中驚愕,連忙回身看,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身在一艘大船上的甲板上。船分了兩層,雕欄畫棟,既精致又恢弘。船板上人來人往穿梭不息,且多是衣著齊整體面的丫頭婆子。
她一下子看呆了去,直到腳下猛地晃蕩,她始料未及,撞到了船柱上,連忙抱住了,方才穩住身子。
船上亂了套,方才行走的人幾乎都倒在了甲板上,哭聲喊聲亂成了一團,腳下的船板越發傾斜了,許多沒有打樁的東西都往船尾溜滑過去。
章杏被這突兀也驚的慌了神,只牢牢抱住了船柱子不松手。
「不好啦,船要沉了。」不知是誰喊叫了一句。
章杏往腳下一看,這才發現,腳下的船確實在往下沉降,只轉瞬間,靠近船尾那邊就浸到水里。許多方才倒地,還來不及爬起的人都順著傾斜溜滑到水里。
這船真得要沉了。
章杏心中一驚,往四周看一眼,正準備攀著船舷往船頭去,突然听得一陣破空聲起,她心中一驚,下意識收回腦袋。
一支羽箭從她發髻擦過,釘射在距離她臉頰約莫一二寸遠的船柱上。
章杏渾身血液幾乎凝結,只要她遲疑片刻,這支箭就穿過了她的腦袋了。
數支不知從哪里躥出的小舟將他們的船團團圍住,船上的人皆著黑衣,面戴黑巾,見人就放箭,一時間落水聲和慘叫聲絡繹不絕。
她不能莫名其妙死在這里。章杏略一思量,就低伏去,一邊靠著船舷躲避羽箭,一邊仍是往船頭爬行。
船在下沉,這水太深,周圍全是伺機以待的強人,距離兩岸又太遠,越早入水,生存的幾率就越小。
她小心謹慎在船板上爬行。經過了數間廂房,里面的人只要開門就無一幸免中箭。
她也不敢停留多看。這伙強人來勢洶洶,不留活口,待放一陣箭後,定會再上船來的清理。她可以等到那時再下水,許就是一條活路了。
這伙強人行事縝密,這船定也是他們弄沉的。
章杏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船頭。才扶著一塊木板站起身,就听見砰砰砰幾聲鐵器入木的悶響。她伸頭看一眼。船舷上已經多了四五個鐵鉤子。
強人要上船了。
章杏定了定慌跳的心,悄悄將腳步往另一邊挪動了幾步。
她正準備下水,突然在一片嘈雜聲中听見了妹妹章桃的聲音。
章桃,她在喊救命。
章杏呼吸一下子沒了,再細听,真是章桃的聲音。
她顧不得了。弓著腰在船舷上小跑。頭頂羽箭的破空聲不斷響起。鐵鉤子拉動船舷發出緊繃彈動聲響。
來到聲音處,這邊羽箭稍稀,船舷上也沒有看見拉人的鐵鉤子。
她伸頭往河水里一看,章桃正在水里撲騰著,也不知道傷在哪里,周圍水域紅了一大片。
章桃也看見了她,驚喜叫道︰「姐。姐,救我,救我……」
章杏連忙點頭,道︰「你撐住了。」
她將裙子往腰間一系,翻過船舷,跳進了水里。待靠近章桃的時候,周圍水域顏色更深了。
章桃她仰著頭浮在水面上,臉白得像一張上好宣紙,黑亮的眼楮也閉上了。
「桃兒,桃兒。」章杏托起章桃的頭,慌叫道。
水里的章桃睜開了眼楮,虛弱說道︰「姐,我,我的腳動不了了。」
章杏看了一眼章桃面色,一個猛扎進到水里,瞪大了眼楮,看見章桃的一條大腿空懸著,血正從腿上流出。而另一條腿卻鉤在了一個正在下沉的箱子上。
章杏費了一番功方才將章桃的腿從箱子環扣上弄出來,一出得水面,她還來不及吸一口空氣,就看見不遠處正馳過一支小舟,舟上有個黑衣人正蹲著,端著一柄弓弩瞄準著這邊。
章杏大驚,正要拖著章桃避開。卻手還沒有踫到她,就听見「砰」一聲沉悶響,那箭從她眼角劃過,正中章桃的胸口。
章桃臉上的神情痛苦萬分,眼巴巴望著她,伸手過來,「姐……」
在她手邊慢慢下沉。
「啊,啊……」她忍不住大叫起來。
「杏兒,杏兒,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章杏听到身邊有人喊道。
章杏在驚魂中回過神來,眼前黑蒙蒙的,右上方的窗欞透了微弱光進來,照見眼前不過一床一桌並一個小幾子的狹小空間。
「杏兒,你怎麼了?」傅湘蓮拉著她問道。
原來是個夢。
章杏咽了咽口水,平復了一下急促呼吸,但是胸口的心仍是急跳著。
是個夢,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章杏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做了一個噩夢。」她對傅湘蓮說道。
傅湘蓮也松了一口氣,嗔道︰「你方才真是嚇死我了,叫那麼大聲。」
章杏訕訕笑了笑,模了一把頭上冷汗。
「你做的什麼夢?竟是嚇成了這樣子。」傅湘蓮又問道。
章杏搖頭說道︰「我這會都有些記不清了。」
傅湘蓮輕推她一下,道︰「這麼快就不記得夢,還能將你嚇成這樣?」
章杏猶覺得胸口在疼,喃喃說道︰「夢里的事情都不能當真的。」
「你知道就好,睡吧。」傅湘蓮又說道。
章杏覺得渾身猶如在水里浸泡過了,分外難受。但是她出門並沒有多帶衣裳,只得就這麼湊合躺著。
做了這麼一場噩夢,她再也睡不著了,夢里的場景始終在她腦袋徘徊,章桃中箭後痛苦萬分,伸手向她的樣子揮之不去,她的心口一陣陣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