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鎮里正何永華鼓動鄉民聯名狀告全塘鎮龍灣村大戶吳平貴反被倒打一耙一事各村已是傳遍了。章杏先前只知道些枝末,事情過去這麼多天,周圍人都在傳,她自又听聞了一些。
依她看,這事何永華八成被誣陷的。且不說他一漳河鎮里正與全塘鎮不相干,只要他不是傻的,就犯不著趟這趟渾水里。只吳平貴列出的人證物證就有問題。何永華恰好往那邊走了一遭,與幾個鄉農說了幾句話,就成了鼓動了?舀出張狀子來,就可以說是何永華授意所寫?
對這些,她是半點都相信的,可是偏何永華就被下了大獄。
何元青在盂縣跑了這麼些天,盂縣那邊只透露了一點風聲出來。說是何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們也是沒有辦法。
魏閔武邊吃邊說︰「這邊找不通,元青打算積一些鄉農狀詞,上京里去一趟。」
章杏吃一驚,「何家打算告御狀?」
魏閔武點了點頭,說︰「這邊總是不松口,他也是沒辦法。」
章杏直搖頭,「這去了,恐是更麻煩。」
依她過去所見,越級告狀,多半是要打回原處重新審批。這地她雖是不清楚,但憑著江淮一帶民眾心中淮陽王府重過京都的皇帝,就知這京城未必能將手伸到盂縣到來。
何家這案子原就是得罪的人,便是找到了門路,得個重新審查的機會,先不說結果會不會有變,那何永華在盂縣大牢里首先就得月兌一層皮去。
魏閔文魏閔武不懂這道,魏閔文詫異說︰「怎麼會這樣?」
章杏搖頭說︰「打發回來重審,那還算好的。怕是何少爺找到門路,何里正也等不到那一天。」
魏閔文魏閔武面面相覷,魏閔武是個急性子,將碗一推,就說︰「我不吃了,我得跟元青說說這事。」說著,一溜煙就跑遠。
魏雲海在後面敞開了嗓子,也沒有叫住魏閔武,氣得臉紅脖子粗,轉沖魏閔文吼道︰「縣里大老爺們的官司,你們懂啥?淨在瞎傳!」
魏閔文看了看章杏,低頭不說話了。
等到魏閔武回來,天已是黑了,魏雲海自是又教訓兒子一頓。好在與趕車的鄭伯先前就說好,車還等在城頭。幾個孩子都坐上了車,鄭伯看著魏家的置辦,吃驚說道︰「雲海啊,今年這年貨可是置了不少啊。」
魏雲海笑了笑,說道︰「都是給孩子們買的,明年閔文閔武就要下場子了,讓他們好好補補。」
鄭伯連連點頭,說道︰「閔文閔武兩個是咱們村頭個到縣里考學的,這讀書最是廢腦了,是該孩子們補一補了。」
魏閔武則悄悄跟章杏咬耳朵,「元青說,他也沒有想到這些,上京里這事,他會再想想的,呃,他還拖我跟你道聲謝。」
何元青到底上京沒有,章杏就不知道了,因為新年到了。
大年初一里,葉荷香就帶著章杏章金寶去了趟全塘鎮李莊村,給章水生上墳。章杏避開葉荷香去了李大河家。去年李莊村雖是遭了內澇,但是水退得早,李家幾畝收成還算可以。因為稅章杏先前就交了,這地里收成便是按先前五五分成,李家也有結余,他家算是三年來頭一回過了個不缺吃喝的年。
李大河正想著過來找章杏說這事了,章杏就來了李莊村。
李大河打算將章杏那份糧食賣了,換錢給她。章杏卻不要,讓李大河將去年結余投在今年地里。李家今年打算將章家原來的三畝田一並租賃,一開年就是一大筆開銷,沒錢什麼也轉不開。
李大河想了想,答應了。與章杏商定,將去年章杏應得那份一並算在今年結。
大年初二里,魏閔文魏閔文去漳河鎮了,魏雲海葉荷香帶著章杏章金寶就也葉荷香娘家埠河村葉家。到了埠河村,葉荷香自是要去給葉雲清家拜年,誰知道葉家大宅竟是沒一個主人在。葉雲清的兒子葉昕晨女兒葉淑琴今秋就進了淮陽王府,葉雲清也在淮陽置了宅子,一家人今年都沒有回這邊,在淮陽過年了。
說起葉淑琴進淮陽王府這事,葉荷香就忍不住埋怨起章杏來。章杏心中另有事情,壓根就沒將葉荷香的話听進耳里。
葉昕晨沒死——他若死了,便是遠在淮陽,本家這邊也會有消息的。
章杏心中不由得暗自慶幸——幸虧她那時沒有將葉昕晨扔過來的包袱丟掉,否則現在真沒辦法交代了。
他們在葉家大宅撲了空,葉大舅吵吵鬧鬧都是人,連個站的地都沒有,自是沒有久留,吃了一頓飯後,一家人就回了魏家莊。
正月十五那日,葉家大宅居然遣人送了回禮過來,這可是頭一回。葉荷香喜壞了,拉著送回禮的小廝問候葉雲清一家老小。那小廝約莫十五六歲,回話禮數周全,卻時時透著幾分疏離。
章金寶听得外面熱鬧,跑出去看。葉荷香被兒子纏了,說話不痛快,便高聲喊章杏出來帶弟弟。
章杏出來哄章金寶。那小廝回話便有些心不在焉了。葉荷香素來對某些事情機敏,自是將小廝的樣子看在了眼里,越發不放手了。
「……晨哥兒身子好了些沒有?」
「勞姑女乃女乃掛念了,我們少爺已是大好了。」
堂屋這麼熱鬧,章金寶怎肯進房里?章杏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索性哄著章金寶去了隔壁賀大嬸子家。魏雲兒的哥哥魏寶宏臘月娶了新媳婦,家里正熱鬧,小零嘴之類備了不少。門口就一堆小孩在玩鬧。章金寶就隨著章杏出了門。
等到章杏回來時。那小廝早走了,葉荷香正將他送過來一籃子吃食翻著看,感嘆︰「這淮陽的東西就是不一樣,便是這個芝麻糕也比漳河的甜,還有這個,這個是什麼做的,也真是怪好吃的……」
章杏忍不住額頭抽了抽,人家不過是耐著性子敷衍了一下她,她還真那麼一回事了。
葉荷香發現了正牽著兒子回房里女兒,連忙招手讓她過來。章杏站著不動,她就嘖了一聲,不悅說道︰「死丫頭,真是白生了一雙眼,剛才讓你倒杯茶,你怎地不出來?」
讓她給葉雲清家一個下人斟茶倒水,這事也只有她娘能想得出。
章杏不回話,葉荷香自顧自又往下說︰「改明咱們也去一趟淮陽,去看看晨哥兒,听說他前些時候得了一場病,前幾日才好,你跟我一道去……」
「我不去。」章杏沒好氣說道。除非她腦子壞掉了,才往哪里湊。
她說完了,不理會葉荷香的咋呼,徑直回了房里。
葉荷香沒有找到去淮陽的時機,倒是去了一回盂縣。這年的氣候回升得晚,到二月時候,地里的冰濘還沒有完全化開,春播還有幾天,縣試時候到了。章杏實在對這地的科舉好奇,便纏著魏雲海說叨了幾次。
魏雲海素來對閨女比兒子好,反正地里又沒事,盂縣又不遠,干脆一家人全去了盂縣。私塾的劉先生作為魏閔文魏閔武的保舉人,也與他們一道去盂縣。
一路上劉先生跟他們講這場縣試的規矩。這里縣試又稱小試,分了五場,每日一場。各場
分考八股文、經綸、律賦等。章金寶听大人說起讀書論經等事,也跟著賣弄起來,唱起了章杏教他的三字經。
劉先生听了,很是吃驚,哄著章金寶讓唱完,又笑吟吟問道︰「你還會背什麼?」
章金寶笑嘻嘻歪倒章杏懷里,又背起了弟子規,雖是只背了一半,但是也十分難得了,連魏雲海魏閔文魏閔武也吃驚忘了說話了。
劉先生笑著問章金寶,是誰教的?章金寶手往背後一指,「我大姐教的。」
魏雲海葉荷香也看過來了。章杏伸腳踢了魏閔武一下,笑著說︰「我听二哥念得多了,就學給了金寶听。」
魏閔武死死盯著章杏。待到劉先生拉章金寶欣喜問東問西時,章杏將頭轉頭來,低聲說魏閔武︰「十個銅板。」
魏閔武臉色瞬間好轉。
一家人到了盂縣,先在一家客棧定下了四間。劉先生一間,魏閔文魏閔武一間,魏雲海帶著章金寶一間,章杏與葉荷香一間。漳河鎮同屆應試人不少,魏閔文魏閔武到後,自是找相熟的人去了。劉先生是北方人,鄉音較重,又素有些孤僻,進了房後,就亦自關了門。
魏雲海不好打攪,吩咐小二將吃喝送到他房門口。
葉荷香好不容易來了縣城,自是坐不住,魏雲海一個爺們不喜看那些女人用件,只說自己還有事情,徑直出門了。沒奈何,章杏只得牽著章金寶跟葉荷香出去。
三人邊走邊看。盂縣在江淮一帶是僅次淮陽的城市,街面十分熱鬧,各色叫賣絡繹不絕。葉荷香喜看些胭脂水粉頭飾錦緞,每每看到這些,就挪不動腳。
章金寶方才六歲,最是呆不住的時候,哪里懂她娘那些?只拉著章杏要去看一個捏面人兒的。
葉荷香正在挑胭脂,被他吵得頭都大了。與了章杏幾個銅板,讓她帶著章金寶過去看。
章杏牽著章金寶到了面人攤前,守著那小販捏了個活靈活現的小猴子,轉身起來時,看著一個四十來歲,肥頭大耳,大月復便便的男子在幾個青衣幫閑的擁簇下進了不遠處的福海酒樓里。
章杏覺得自己渾身血液一下子凝固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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