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成立獨立團
雪寒始終沒能擺月兌掉山匪,原因是動蕩的經歷,讓姬姬太疲累了。但駿馬就是駿馬,山匪的馬始終無法靠太近。山匪的馬跑死了好幾匹。雪寒有時能望見隔山的煙火,有時能聞到順風的匪氣︰土匪們吃的野芹根,抽的樹皮石苔卷的劣煙,讓她滿懷憂郁。她以為到了目的地就好了,卻不料李先念已撤往大悟山了。這讓她更憂郁了。憂郁深藏于鄂北的荒嶺,深藏于草甸,山窪,野雲和懸煙之中。悶燒的牛糞冒出黑煙;燒杉枝的冷煙,則是青色的,揚起如風塵。
她沒有一發子彈,連覺都不敢睡。更糟的是,山匪跟著她亂轉了兩圈,便知道她迷路了。山匪們隔了溝喊︰「就是奸尸也要定你了!」山匪們不是沒見過女人,是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還敢獨自在野外*了烤火。雪寒身上的谷物袋,早就癟了︰只剩一些干癟的蕪菁。空袋包被系住角,搭在脖子上亂晃悠,這更增添了饑餓感。雪寒決定自殺。她站在懸崖邊,望著下面的流水,轉身抱住姬姬,熱淚盈眶地吻了它。等她再轉過身,欲縱身一跳時,對山傳來樵歌︰「月兒高高照山崗,妹在房中繡花忙,繡個魚來不見水,繡朵山花不聞香,不如繡對好鴛鴦,不羨金鳳不羨凰。」雪寒問︰怎麼走出這大山?樵夫指點她沿著沖溝下來。沖溝被灌木遮住了,在驚喜的雪寒眼里,比蓋頭遮住的新娘還美。樵夫說他是替南天寨砍柴,雪寒說她與寨主有過一面之緣。
寨主肖所南對雪寒很客氣,但客氣中難掩敬遠的冷淡。肖所南認為女人是禍水,尤其是城里女人。鄂豫蘇區鬧紅的時候,一個城里來的女人,開除了他的黨籍,理由是他不燒地主的宅子。他便落草當了山大王。比起他當過的收糞伢,燒炭佬,補船工,泥瓦匠,賣油郎;山大王臻于其平生最高等級了。一個黨代表忘記他不在黨了,上山傳達國共合作的消息,他沖著黨代表就是一刀,幸虧那人彎腰去灶膛點煙,大刀擦著頭皮過去。別人以為他恨共產黨,他卻說砍的是國民黨!後來他對「國共合作」也想通了,原因是日本飛機炸死了他兒子。捧起兒子的血衣碎片,他泣不成聲,帶上刀客打听哪里有日本人?還把少媛當日本奸細綁起來。
雪寒說為感謝寨主的款待,她願為弟兄們表演馬術。雪寒在拿雪遮蓋的馬背上跳舞,褲腳蹭得馬背覆雪簌簌掉落。她邊跳邊演講︰「你們有人有槍,卻窩在山里,像個大老爺們嗎?」「省府都退到鄂西山里了,我們算什麼?」「那是國民黨的省府,共產黨可沒退!」肖所南的指骨嘎嘎響︰「你知道什麼是共產黨?!」「共產黨就是窮苦人的黨!咱窮苦人就非得給人墊腿墊腳?像狗一樣在爛崗子上爬?在泥窩子里滾嗎?」肖所南湊得更近,叫聲卻象隔遠了喊山︰「你是共產黨?!」雪寒停下不跳了︰「咱們不做奴隸!不管是亡國奴,還是階級奴!打倒‘天皇陛下’!打倒‘陛下,閣下,足下們!’成為‘工人,農人,自由人!’」肖所南哭得象個淚人,沖弟兄們大吼︰「歡迎黨代表!」雪寒頗感詫異︰「我不是黨代表!」肖所南瞪起通紅的眼珠子︰「說你是你就是!你敢不是?!」
在雪寒演講時,三十里外的萬家寨,漆少川和周叔屏站在大車上,也在演講︰宣布周團與游擊隊合編為新四軍獨立團!周叔屏任團長,漆少川任政委。「……周團加入新四軍後,雖然離家鄉遠了,可離正義更近了!」周叔屏的演講很有水平,他教過私塾。習幕洲忍不住跳上大車,也開始演講︰「……槍是人不露形跡的臂膀,是人類威力的延長。我們要用槍去創建革命,去創建主義的宗教,去一槍一槍地建築死亡!我們要用死亡——這種革命的清潔劑,去清洗我們的通條和槍栓;以便讓我們的手中槍,成為對歷史的熾烈紀念!」他自認為比周叔屏講得更有文采,但歡快的火花黯淡了,人群像傳染了木吶癥。少數人用曖昧的訕笑,發泄了一下受打擾的情緒。習幕洲見大家不欣賞他的演講,尖削貧血的怒容,像一面浮雕,突兀,離群地凸顯在人群上空。大伙驟然收聲斂氣,靜了下來。「你們的訕笑表明,」習幕洲尖厲的聲音,像他須尖較淡的唇髭,微微發顫︰「必須用雅閣賓式的革命紀律,從全團的面容上,洗去你們當過偽軍的恥辱!」團長歪著浮腫的上唇笑了︰「你狗日的真可愛!就是大車上……太擠了一點。」戰士們咧開大嘴,搖擺肩膀,形成快活的哄笑的激浪。
游擊隊多是共產黨,周團多是「漢留隊」——「漢留隊」是明末清初不願降清者,為「留住」漢人政權而結成的幫派。黨員們針對「漢留」習氣,幫會義氣,「戴著斗笠坐炕席——獨霸一方」的「麻雀思想」,進行了說服教育。民族,階級,革命……這些新鮮的辭藻;*的大胡子照片;莊嚴震撼的國際歌;新四軍軍歌;為群眾挑水上門板;政委和士兵同吃大頭疙瘩;這些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讓這些質樸的「漢留兵」蒙了頭,也流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