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瓷坊鎮
少媛是在炸石橋時被河水沖走的。當時她撿起了落水的起爆器,自己卻滑落進打漩的浪花里。河水一直將她帶到了下游的五渡橋。河面變寬後水也淺了,她這才踩著河底的卵石爬上岸。岸邊有座廢棄的豆腐房,發霉的豆渣上長出了菌蘑。一個睡在菌蘑垃圾上的流浪漢,見少媛濕衣裹身體型豐滿,竟撲上來強解少媛的皮帶,欲圖謀不軌。少媛拔出槍還來不及頂火,就讓那漢子一口咬在手腕上,手槍也掉落到地上。少媛只好轉身就跑,竟被那瘋子追得迷了路。好在天已快亮了,少媛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座陌生的市鎮。
從市鎮的規模來看,少媛估計已靠近武漢市郊了。農村里很少見的樓房,這鎮上就有好幾棟。從油燈上繞著蒸氣來看,燒的是正宗的煤油。能燒煤油的地方必定是敵佔區。少媛的第一反應是盡快離開,可她打了一個嘔逆,舌苔上有一種漂白粉的味道——上岸前她在河里嗆了好幾口水。為了不讓老百姓「偷魚」,偽鎮公所在河里撒了漂白粉,這樣魚兒就不咬鉤了。少媛感到一陣月復痛,嘴里有股沒有嘗過的苦味。轆轆饑腸告訴她︰一定得喝碗熱粥再趕路。可她身無分文,皮帶和槍都掉在豆腐房了,又不能月兌下衣服來賣,只好賣掉腳上的布鞋,去換雙便宜的草鞋,唯有如此,才能有余錢買碗熱粥喝。少媛用撿的一根竹竿,掛起一雙黑幫布鞋,羞紅著臉沿街叫賣。不知是她不敢放開吆喝,還是那布鞋太不起眼,轉悠了大半天,鞋子也沒賣出去。街邊的粥鋪散發出陳醋、醬料和芝麻油的香味,讓少媛的下巴骨都發脹起來。「掌鋪大叔,我想……我能……用這雙鞋換碗粥喝嗎?」少媛鼓足的勇氣,不夠壓住語氣的生怯。店主正在自己給自己拔火罐,他看了少媛一眼,示意少媛替他一一拔下背上的火罐︰「好吧,你幫了我的忙,足夠替自己掙下一碗米粥喝。」少媛甜甜地一笑,朝店主道過謝,坐下來慢慢地品嘗咸米粥。
突然,少媛的目光被街對面的一匹馬吸引住了。少媛越看越能肯定︰那白馬就是姬姬。馬的主人將馬韁交給酒樓伙計,自己四下看了看便閃身進了酒樓。因馬主人戴著墨鏡,少媛只能看到他前額上的皺紋。少媛象得了熱病一樣,身上一陣發冷︰「這人到底是誰?他獨自騎著姬姬,跑到敵佔區來干嘛?」少媛離開粥鋪也閃身進了酒樓,粥鋪老板望著少媛的背影直納悶︰「這丫頭連喝粥的錢都沒有,她跑進酒樓干嘛?」
酒樓分三層,底層靠牆擺著四個光漆酒壇,每個酒壇上貼著斗大方字,合起來正好是「招財進寶」四字。酒樓也賣豆漿熱干面等早點,店伙計當少媛是來「過早」的,一瘸一拐地上前搭訕道︰「本店有香干豆皮,小籠湯包,還有……」少媛打斷伙計的殷勤道︰「我先到一步,表哥待會到,由他做東。」「那姑娘您先坐坐,我這就給您上茶。」「不用啦,我坐這等就行了。」少媛有意坐在一個土甕旁邊,甕中的剪枝上掛的「利行紙」(注︰上面畫有銅錢幣的紙。屬當地習俗),多少可以遮掩一下她。戴墨鏡的中年人側面對著她,正同一個漢奸模樣的人在密談。酒樓跑堂笑眯眯端上一盤菜來︰「香椿燒雞,客官請慢用。」戴墨鏡的人旋即高聲道︰「這‘將軍’燒雞,淋上‘老將’汁,味道好極啦!」少媛立即听出是參謀長凌亞西的聲音——他那典型的黃安口音,「香椿」和「將軍」不分;「老姜」和「老將」不分。那尖嘴猴腮的漢奸,立馬打趣他點了一盤「將軍」雞。兩人拊掌大笑,關系似乎相當密切。少媛心里暗自一驚︰「難道這位凌亞西,就是暗藏的內奸‘尼區窪’?」少媛回想這位參謀長的點點滴滴,想不起他有什麼明顯特征,其人少言寡語,含而不露。為人處世非常低調。
酒樓第三層有一溜單間客房,凌亞西在樓上開了房間。少媛沒法老坐在酒樓里,她只得暫時離開酒樓。凌亞西既然開了房間,說明他不會馬上離開。少媛覺得有必要返回豆腐房,看看手槍是否還在那兒?她感覺路途不算太遠,是因為她夜里被瘋漢追趕,一路狂跑過來的。實際路途有二十多里。少媛回到豆腐房那兒,手槍和皮帶都不見了。那流浪漢也不知去向。少媛非常地沮喪失望,加上月復中空空,返回瓷坊鎮(她已知道了那鎮子的名字)的路上,腳步便疲累了許多。等她回到那家酒樓附近,日頭已經落下了。她正愁無錢住店,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媛回頭一看︰是那位一瘸一拐的酒樓跑堂。「我認識你,你是漆少川的妹妹。別緊張,我是在新四軍里負的傷,腿殘疾了以後,組織上把我安排到這家酒樓,明里是當跑堂,暗中搜集些日偽情報——總有些人會酒後失言嘛。」少媛擔心凌壓西退房走了,連忙打探道︰「入住的客人,有退房的嗎?」伙計以為少媛是怕沒空房,笑了笑道︰「沒人退房。您要住倒還有間空房。雖然不便多問,可我還是好奇︰您來這兒干嘛?」「一言難盡。我身上沒錢,你能替我墊付房錢嗎?」「沒問題。跟我來吧。」
少媛本想打听凌亞西住哪個房間?可轉念一想︰他既然戴墨鏡留假胡,一定也用的是化名登記。先住進去再慢慢想辦法吧。少媛躺在客鋪上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臨窗眺望︰月光照著窗台下的河水,水流湍急卻清澈見底,水深大都不到一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河床。突然,少媛听見門口似乎有動靜,門外有人在悄悄轉動門把手,少媛立即上前抵住了門︰「誰在外面?想干什麼?」門把手立刻停止了轉動,有人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少媛等了一會兒,見門外再無動靜,便輕輕打開房門,空無一人的過道上,只有穿堂風發出的呼嘯聲。少媛正待進屋,無意間發現門口有一截煙頭,她撿起煙頭細看︰竟是根據地新出產的「大眾」牌香煙。這種香煙敵佔區很少見到,這說明抽煙的人來自根據地。從煙頭上還殘留有余溫看︰是剛剛才扔掉沒一會的。這說明抽煙的人正是轉動門把手的人。莫非是凌亞西發現她了?
少媛的腦筋飛快地轉動起來︰這酒樓兼旅店前面臨街後面臨河,若臨街的一面被封鎖,只有從臨河的一面逃走。少媛快步來到窗前,察看須要逃走時的路線。窗下的河水太淺露了,若從樓上直接跳下去,河水起不到緩沖作用。少媛決定到前街去察探一下動靜。酒樓早已經打烊,過道和樓梯上黑燈瞎火的。少媛輕手輕腳地走下樓梯,二樓的雅座間里似乎有動靜,傳來椅子被挪動的聲音。少媛感覺不妙,也來不及多想,急匆匆朝一樓奔去。一樓的燈突然大亮,原本朦朦幢幢的黑影,霎時間原形畢露︰一樓布滿了日本憲兵和警察。少媛驚叫一聲便朝樓上跑,但從二樓雅座間里閃出的特務們,攔住了少媛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