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嗎?
凌亂的長發中那張蒼白的臉比及數天前更加瘦削,目光空茫無神,鏡中的自己是如此地陌生,仿佛是誤入我的世界的一個他人的影子。伸出手,輕輕地用手指滑過臉頰、頸、鎖骨直到落在左肩上,我的手指開始神經質地發抖。
拉下薄薄絲質睡裙的衣領,在白皙的肌膚映襯下那只血紅色的眼楮在燈光下分外地刺目。它在鏡中妖冶地窺視著我,仿佛它是佔據我身體的一個主宰。「你是我的囚徒。」我似乎听到它在空氣中飄蕩的笑聲,充滿著邪惡的得意。
不,我不要你看著我……
我拿起大理石台面上的玻璃杯向鏡子砸去,原本光滑的鏡面出現在數條裂縫,而我肩上的血瞳似乎也分裂成了數個,它們擠在鏡中蠕動著、嘲笑著。
我忍著又開始想嘔吐的感覺,顫抖著握住一塊玻璃碎片,用力地朝肩頭上的眼楮劃去。
一陣劇痛,鮮血如注噴涌而出。我咬著牙,一下又一下,把肩頭劃得血肉模糊。血,好多的血,說不清是手中的還是肩上的,順著我的指縫、我的肩頭、我的胸膛滑落下去,染紅了身上潔白的睡裙。
鏡中的自己在我眼中逐漸變得模糊,痛感在漸漸消失。
砰的一聲,浴室門被撞開,眼前一道銀色的光芒閃過,我的手一麻,玻璃碎片掉落在地。
「心舫……」我听到安闐喑啞地叫了一聲,我轉過臉,看著那個向我逼近的、不那麼真切的人影,那一刻我的唇邊竟然飛過一抹笑——
「……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樹與樹的距離
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
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樹枝無法相依
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
卻沒有交匯的軌跡——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星星之間的軌跡
而是縱然交匯
卻在轉瞬間無處尋覓
……」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一個沉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低語。
好熟知的句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個夏夜——晴朗的夜空下,我拉著好友的手漫步在校園中,背誦著泰戈爾這首膾炙人口、讓戀愛中的人心傷心痛的詩歌,只是當時單純的我把這當成一種一時興起的愛好。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听不到我說我愛你……」
如今再次听到這首詩,我的心竟然隱隱作痛,記憶如流水般沖過我的心扉。
同時有一雙手將我的手壓在掌心,似有一股恬靜心安的暖意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掌心涌入我的身體,就像數年前的一天。
——但我知道這個人卻不是數年前的那個人,所以我情願裝作繼續昏睡。
「心舫,對不起。」我听到他低低地在我耳邊說,「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受到傷害的事,那只是因為……」
他沒有說下去,我听到到有人走了進來,用那種我听不懂的語言說了句什麼。隨後,安闐松開了手。
門輕輕地關上,腳步聲漸遠。
我偷偷地睜開眼楮,沒有點燈,床邊黑黑的,但窗口卻有一片朦朧的光亮。將手掌輕輕地移到左肩,沒有任何包扎的痕跡,但那個詭異眼楮造成的肌膚凹凸不平依舊存在,但除了隱隱的疼痛,被我用玻璃劃破的傷口已全然不見。
這時關住的門發出一聲輕響,是有人在轉門把手——難道是安闐回來了嗎?
我慌忙把手放到原處,閉上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