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皇回到軍營巡視了一周後走進軍政處,命人把于正英和幾個重要的將軍都叫進來,蘇子青和孫澤卻不見了。
她只好查問這一個月內軍政事務。
一名將軍拿著蘇先生記錄的軍政向長陵皇稟報,長陵皇時不時問些問題。懶
將軍翻了一頁,稟道︰「三月二十二,四千七百八十三名鐵騎返回黃岩,二百一十七名在與胡戎巴格汗王交戰中戰死,已將豹王送達大都,並拜見胡戎王主……」
阿豹回到大都了啊!回到他父王身邊,不用擔心他了。
可長陵皇的思緒就像被堵住的洶涌河水,凶猛地沖垮堤壩奔騰不息。
廣袤的大漠遠遠望不見邊,听不見第三個人的聲音,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陛下?」
將軍的聲音把長陵皇的思緒從大漠上拖回來,「軍師回營了。」
蘇子青和孫澤落座在軍政處下方,都是烏山弟子,一個神情淡漠,一個笑意濃濃。長陵皇瞟了孫澤一眼,與眾將說︰「朕此行丹東尋得孫氏傳人,足智多謀機智過人,朕欲使其為相,眾卿何意?」
長陵皇退而求其次,相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予其如此尊位權作交易。
眾將捕風捉影地听說了些賭棋之事,都不駁議。孫澤笑得眼如彎月,好處多一分是一分。他踱出座席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多謝陛下厚愛,臣誓死效忠。」蟲
眾將簡單地道賀後,孫澤問了人頭數和軍需物資情況,無事再議,便與眾將退出軍政處,臨出時稍稍向蘇子青看了眼。
軍政處內便只剩下蘇子青和長陵皇,蘇子青不急不緩搬出太清架在案上撥了幾聲,琴音干澀啞沉,長陵皇不解,「蘇先生何事苦悶?」
蘇子青長嘆了一聲,陛下與廣蘭的無奈何其相似,指下稍緩片刻,音調轉而悠長,「子青有一事思之不解。」
「哦?」長陵皇笑問,「先生神機妙算,怎有不明之事?朕雖不才,願听一二。」
蘇子青淡淡一笑,「陛下過譽了,天下人謬贊,子青受之有愧。此事子青雖不解,陛下倒可參悟。」
此事倒奇了,難倒蘇先生難不倒朕?蘇先生故弄玄虛,長陵皇更是一笑,「先生如此說,朕定要好好听听了。」
「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蘇子青只作無謂,「早年雲游四方,偶見一頑童吵鬧,其祖母無法,便拉住他與他胡說‘蟹以東海之珠迎娶蜂後’,頑童听得如痴如醉,子青亦然,思之蟹娶蜂後,當否?」
長陵皇稍稍一怔,蘇先生此話必有所指,蟹是指孫澤?
「不可,蜂後居天,尊卑莫亂。」
蘇子青又道︰「蜂後若棄群蜂棄尊位追隨蟹,又如何?」
「先生說笑了,蜂後何能棄群蜂不顧而下水求死?」
蘇子青撥的琴聲戛然而止,抬起頭來淡淡看著長陵皇,「然蜂後與虻如何?」
長陵皇募地一怔,心口撕裂痛楚萬分,「先生,朕已予孫澤相位!縱朕不能棄子民,豹王不離胡戎,寧隔水相望,與虻蟲孫澤何干!先生知我心意為何還為孫澤做說客!」
她想起蘇先生和孫澤晚歸軍營,又孫澤笑得不明不晦,早已定好此著,她憤憤道︰「朕敬先生為父兄,先生將朕置于何地!!!」
她起身便要離去,蘇子青速速離開太清跪在長陵皇腳下,「陛下,請听臣一言!」
長陵皇督了他一眼,憤恨地甩開大袖背對他,「說!」
蘇子青磕了個頭,「寡人之于國也,盡心焉耳矣,陛下心系蒼生,臣先替大歷百姓叩拜明君。」
他又磕一個,「二賀陛懷六甲,興盛皇室。」
「身懷六甲?!!」長陵皇轉身驚呼,她的手模上尚還平坦的小月復。
突如其來的感知讓長陵皇束手無策,孩子,她的月復中有個孩子,阿豹的。
胃中忽然攪起酸水,她捂著嘴干嘔不止,撐著身子到案前坐下,沉默。
軍政處外面千軍萬馬整齊地吼叫著,像一只勢不可擋的野獸,等著她一揮手,殺向大都。
蘇子青、于正英、千千萬萬的將士們,他們都看著她。
女皇是個怎樣的皇帝呢?
像太宗一樣英明神武?像世宗一樣勵精圖治?像中宗一樣賢明仁德?
經歷了幾代昏君的蹂躪,暴行像墳墓一樣,吞沒了百姓們對大歷的贊譽和信心。
莊王的忠勇留住最後一批效忠大歷的將士,將士們需要一個讓他們心悅誠服的皇帝,她的道德、品行、智慧都要承受得住考驗。
阿豹,偏偏我們只能隔水相望。
「先生,沒有別的方法了嗎?」長陵皇閉上眼楮右手支撐著額頭,她一想到孫澤笑得彎成月亮似的眼楮就滿心不悅,「不是孫澤行不行?」
「他是最好人選了。」蘇子青垂頭道,「出生名門望族,謀略深遠,他此舉一心只為興旺孫氏,別無他想,臣以性命擔保!」
「先生,那就拜托你了。不需注重繁文禮節,一切從簡。」她的手摩挲著小月復若有所思,「越快越好。」
「是。」孫澤緩緩起身來,掏出一個悉心包著的油紙交給她,長陵皇模模打開來,兩縷青絲纏在一起。
她一直坐在軍政處里胡思亂想,一會是在大都的豹王,一會是月復中未成形的孩子。
值晚飯時,她才再見到孫澤。她怕見孫澤,總覺得在他面前除了發脾氣其他什麼都做不了,而他總是一副笑意濃濃的樣子,讓她更加窩火。
這次是孫澤送飯進來,微笑地打量長陵皇。長陵皇白了他一眼,恨得熱血翻涌。
「陛下,莫氣壞身子,臣擔待不起。」孫澤把飯食擱在案上,是精細的白米肉粥。
「大婚之後朕仍然是君,你是臣,朕幫扶孫氏興盛,成為大歷望族,但若你或孫氏任何人絲毫越矩,朕定斬不饒!」
孫澤笑道︰「陛下放心,臣雖是卑賤商賈,但行商之人最講究信義二字,故而生意才能做得長久,陛下盡可放心。」
話畢,孫澤一改輕笑,莊重地跪拜後退出軍政處。
長陵皇撩起一勺肉粥頓了頓,左手在月復上輕輕摩挲,把肉粥送進嘴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