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夜色下的神武門拐角,兩隊巡邏的士兵錯身而過,有了暫時的空落,佇立的那棵茂密的柏樹在微微刷刷的響著,濃密的樹冠和陰翳的枝干為這即將到來的夏日帶來一片安逸,亦隱隱一片一眼望不到天。這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烏雲黑壓壓的罩在頭頂,潑墨般的天色,怕是行將有雨。
女子一身黑色勁裝敏捷的從藏身的巨大假山後走出,至那柏樹枝下,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蹤後,閃身繞到了樹後。
黑衣男子懶懶倚靠在樹干後,明亮如黑曜石的眸子閃耀著奇異的色彩,風姿翩翩,他周身似乎繞著一層耀眼如星辰的光芒,晃得人睜不開眼眸,折扇輕揮,俊美月兌凡的容顏在夜色中明明滅滅,忽閃忽閃。
女子眼波流轉,俏生生立在他身前,抿了抿唇,一雙眸子靈動間涌出無盡思念與愛意,顯是極力壓制克制自己的情緒,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口氣,言︰「你好生悠閑,這都什麼時辰了你還敢穿成這樣還呆在宮里?」
男子「啪」的一聲合上折扇,一絲頑皮的笑意浮上,折扇一端微挑,托起女子姣好的下頷,言︰「你召喚,我豈有不來之理?」
女子只反手將那折扇輕輕揮開,淡淡嬉笑著道︰「真是這樣嗎?人家才不信呢?」
不用等他回答,也不敢去看他的神色,她知道,她知道這只能是個玩笑,而且,永遠都只是個玩笑,十多年了,她從原本滿心翼翼的希望變成都不想要再去听他殘忍的說出那個不字。
男子收起玩笑的神色,轉而一臉嚴肅,言︰「福嬤嬤捎出話來,母妃病了,召我進宮,你怎麼樣?傷大好了嗎?」
女子眼底滑過一抹落寞,消失的太快,也許她自己也沒有發覺自己那被一次次拒絕的心已經一次次流血又一次次結痂永遠都不會痊愈。
她搖搖頭,悄聲道︰「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頓了頓,突然抬頭,眼楮里仿佛跳動著一簇火苗,輕輕問道︰「妹妹她怎麼樣了?」且又思及,在他的看顧之下,旒蘊的境況又怎麼能差呢?
她曾拼了命想要呆在他的身邊,卻抵不過他一句狀似無意的詢問而自甘入宮,她曾那麼羨慕妹妹可以跟在他身側,只是妹妹卻並不需要這在她看來所仰望不到的幸福。
男子嘆口氣,攤開雙手,無奈的聳聳肩,道︰「你受傷了,她一定要進宮來看你,沒有辦法,就將她軟禁在別院了,如你所想,給她挑選夫婿以及一些瑣碎的事,她出嫁最早也得兩年光景。」
女子黯然點頭,小聲說道︰「她幸福就好,我只這一個妹妹。」頓了頓,又仰起臉問道︰「你有查出什麼嗎?」
男子語詰,神色亦有些閃躲,只是隱在夜色里讓女子看的不那麼分明罷了,他遲疑著道︰「你可有查到什麼嗎?」
女子輕輕搖了搖頭,姣好的面容有一絲迷茫。
「我有將消息透露出去,只可惜嫣熙宮里多舌的宮人實在太多,也許,混熟模魚了吧,我沒有將嫣熙宮清干淨,也沒有找到行刺的人。」
女子以手撫額,顯是有些挫敗感,她從來都是那麼自信滿滿,她以為自己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可是,這一次,這麼看似簡單的問題她卻怎麼也弄不明白,從未有過的巨大失落包裹著她。
她好累,她好想,好想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哪怕只有短短一秒,也如天荒地老般永久銘刻。
「我好想就這麼靠著你。」女子輕輕將頭垂在男子寬大的肩膀,語氣有著濃重的鼻音。
男子的眸色深暗,看不清楚他真實想法,他拍拍她的後背,不動聲色的退一步,至于她說的事情,他知道,他一切都知道,他的勢力,不是那麼簡單,只是,即使知道真相,他也不能說,更不會說。但他而言所知道的,也許永遠也不會是全部。
他歉疚的看著他眼前這個嬌艷如花的女子,輕輕的無奈著說道︰「對不起,我……」
他話尚未完,就被女子輕輕掩了唇,但女子顯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不要說對不起,我知道皇宮里女人間的這些盤根接錯的事情,對你而言,要查清楚,也很有難度。」
女子仰起臉,有些苦澀的繼續說道︰「算了呢,算了吧,不用再查了,我這樣都沒有用呢。」轉而又有些埋怨的口氣,「淑妃嘛,我還真是低估她了。」
男子有那麼一瞬間的窒息和緊張,直到女子說出下一句話︰「她給自己下毒,呵,她真的,好狠呢,她的心機謀略,可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淺呢。」
「你怎麼知道是她自己下的毒?」男子泠聲問道。
「呵,你是不相信我嗎?還是不相信她會這麼做?」
女子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泛起一絲冷笑,決絕的轉身離去,男子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女子離去的方向,一聲低低的「旒汐——」,卻沒有換回女子的回頭。
每一次對他,自己都會敗的很慘,仿佛他天生就是來讓她掉淚的,自己這麼多年的跟隨卻不及他和那個女人的一次對視,她無論怎麼做,他眼里始終都不曾有過她。
問她為什麼知道是她自己下的毒,呵,真是諷刺呢,倘若她連這麼一點能力都沒有,在這深宮之中,她又憑什麼說要自保。
鐘粹宮里,當淑妃柳欣語強撐著身子站到主殿的門前時,映入她眼簾的是正被急急拖向外間嘴里依舊在不停告饒的小德子,她無言的睜著眼楮,閃過一絲迷茫,想喊,嗓子卻發不出聲來,似乎有什麼哽在喉中,急的她只能頻頻擺手。
所幸,那些拖小德子的宮人們看到了她,也就此停在了主殿的門前,齊齊行了個禮,道︰「奴才們參見淑妃娘娘,娘娘吉祥。」,小德子兩眼一睜,咕嚕嚕的轉著,旋即撲在淑妃腳下,言︰「娘娘救救奴才呀,救救奴才。」
紫嫣正在正殿附近的小廚房里熬著克霖藥方上的湯藥,听得動靜,急急從拐角處探出頭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門的主子,立刻跑將了過來,扶著尚還搖搖晃晃站不大穩的柳欣語,對著院內的眾人威嚴道︰「你們怎麼回事?竟敢吵醒娘娘,不怕掉腦袋嗎?」
眾人懦懦道︰「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紫嫣一身淡粉色宮女裝,襯的一張臉在橘色的燭光下有些明明暗暗不太真切,她看向淑妃,沒了言語,似乎等著淑妃說些什麼。
柳欣語眼角一跳,眸色暗了暗,又復抬頭,沖著紫嫣沙啞著聲音道︰「扶本宮去偏殿看看皇上。」
紫嫣點頭,隨著柳欣語的腳步慢慢挪到了偏殿,正在氣頭的皇帝听得聲響,頭也未回,怒喝道︰「還不快拖下去,杵在這兒干什麼?」卻听到一把柔和帶沙啞的聲音,「皇上息怒,怎麼回事啊?」
皇帝听得是淑妃的聲音,有些驚詫的反身,緊走幾步急急將她一把緊緊攬進懷中,喃喃道:「你終于醒了,終于醒了,擔心死朕了。」紫嫣掩嘴一笑,悄悄退了下去。
淑妃將頭微微仰在帝王寬厚的肩上,綻開一個虛弱的幸福的笑,淚水卻是不受控制的「噠噠」滴落在他衣裳,朦朧了雙眸,她掄起雙臂用盡力氣狠狠拍打著他的背,說不清楚有多恨他,惱他,卻終是抵不住他的片刻溫柔。
她等這個懷抱等了好久,她等這句話等了好久,這深宮短短的一年多卻讓她有恍若一個世紀般的漫長,她心頭所有的委屈在此刻都化作兩行淚水,訴不盡的心酸,訴不盡的苦楚。
腦海中他們的一幕幕翻過,他登基之前開始冷落她,登基後貶斥了她的後位,在她面前寵愛別的女人,整整五個月都沒有來看過她一眼,這些都是她心頭一根根厲刺,夜夜扎的她難安,她數不清自己又多少不眠之夜,她數不清自己承受了多少屈辱,她恨自己不能狠下心來從此封閉自己,心還要為他不受控制的蹂躪。
她不在乎地位,不在乎他是不是皇帝,她只是單純的愛他,哪怕他從不是什麼太子,從不是什麼皇帝。她愛的只是他,為了他,她將自己變得面目全非連自己都不再認識,只是,為了這句話,真的就值得嗎?
「不許你再冷落我!」
「不許你再愛別人!」
「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朕都答應你!」
她努力緊緊的去抱他,這一刻,他不再是她腦海中幻想出來的那個影子,一聲驚雷劃過,「啪啪」的雨點接著打下來,但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