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侍衛雖是當值後宮,但畢竟是日日站在這浣衣局前,所見過的最大的品級不過是女官的正六品,所見過的美人也只有長相還有些俏麗的小宮女們,此刻見著這麼明艷的宮妃,雖說著拒絕的話,一雙眼滴溜溜的偷著瞥著,卻是不忍再拒絕,其中一個已是轉身向內走去。
劉詩繯似是早已預料到,只一低頭,滑過一抹暗笑。眼波流轉看著內里晾曬的衣物和道旁不知名的野花。
浣衣局里,掌事嬤嬤一雙狠厲的眼楮直直的盯著幾排浣洗衣物的婢子,若是誰偷懶,手中的竹棍子便毫不留情的向對方臉上招呼而去。
婢子們皆是怕極了她,只一個個在奮力揉搓著手中的衣物,絲毫不敢停歇,晾衣桿上,已是各色衣裳飄飄,所幸在這仲夏日里還是好過的,一雙手即使一整日泡在冷水里還是可以忍受的,若是冬日里,被那呼呼的風和刺骨的冷水一澆,整個手上都是皸裂的血口子,那日子便是熬一般一日捱過一日的。
侍衛走到掌事嬤嬤的身邊,附耳說了幾句,那嬤嬤便急步向外走去,一臉的驚詫,待看到劉詩繯只身一人立于門外,方才松了口氣,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劉淑人。」
劉詩繯輕輕點個頭,便信步向內走去,那掌事嬤嬤不敢阻攔,只能跟在伊人身後,斟酌著怎麼應付。
劉詩繯一邊看似隨意的向內走去,一邊說道︰「嬤嬤真是辛苦了,日夜都守在這里。」
那嬤嬤急忙道︰「奴婢惶恐,這是奴婢的本職,是奴婢該做的,當不起淑人的稱贊。」卻是一雙鼠眼正琢磨著如何月兌身。這劉淑人雖說尚未侍寢,但秀女封淑人的位份已是大嵐的先例,听說又有著皇太後娘娘做靠山,早已在後宮傳遍了,今日定是來者不善啊,只怕,若要尋什麼錯處,自個兒也是吃罪不起啊。
「奧」劉詩繯聞言轉過身來,看著那掌事嬤嬤,輕聲道︰「本主在這兒有個結拜的好姐妹,還請嬤嬤行個方便可好?」
那掌事嬤嬤卻是一愣,本能的道︰「這浣衣局里都是些賤蹄子,怎能配得上和淑人稱姐妹。」
瞅見劉詩繯一下子蹙了的眉頭,急忙住了嘴,訕訕的陪著笑。劉詩繯卻明白,自己雖是個主子,然而手頭的權利卻還不及這浣衣局的掌事嬤嬤大,她也清楚,這個嬤嬤,即便是她,也得罪不得。便重新施展了笑意,「嬤嬤,就行個方便吧,日後本主若有什麼好處,定不會少嬤嬤的。」
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摘下了兩耳上的墜子,翻開嬤嬤按在身側的手,塞了進去。
雖是客氣話,嬤嬤卻也知道,這個女人,她也是萬萬不敢得罪的,後宮瞬息變化,她比誰都明白,賠笑著接過了那一對耳墜子,便錯身退開了。
院子里這般動靜,里院那些浣洗衣物的婢子們早就支起了眼楮和耳朵,這廂看見劉詩繯走了進來,只一個個的伸長脖子湊熱鬧。
陳頤珊依舊低著頭在洗衣物,她依然是那身粗糙的淡藍色粗布衣的宮裝,仿佛夏日的到來在她這里並沒有什麼影響。
她一雙似夢似幻迷離的桃花眼依舊,只是此刻卻獨獨少了些飛揚的神采,她們兩個,都有一雙美麗的桃花眼。劉詩繯一步步朝她挪步過去,她當然是知道宮中的人情冷暖,一朝若是失了勢,便注定會被踩到萬丈深淵之下,她不由得心疼起了這個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的姐姐,她每向前走一步,便對這恢弘的皇宮多一分失望。
陳頤珊已被連日來的折磨耗盡了心性,這浣衣局的日子本就不好過,還要忍受旁人的嘲笑非議,日日只除了賣力浣洗衣物,早已不做它想。
她也朦朧听到了前院子里的聲響,卻是腦袋昏昏沉沉的,早已集中不了精神去湊這份子熱鬧。
一雙宮制厚底淺粉綢緞繡花履出現在她的浣衣盆之下,半響仍未走開,她心下頗奇,遂抬頭看去,只不知是哪個宮的大宮女,想必又是一場躲不過的凌辱吧?
卻是一張熟悉無比的俏臉映入眼眶,一雙嫵媚風情的眼眸此刻卻是有些淚光點點,陳頤珊做出些驚慌的樣子,將濕著的雙手在衣擺上蹭蹭,慢慢站將了起來。扯出一個涼薄的笑,道一句︰「參見劉淑人,淑人怎麼來這種地方?」
「唔。」劉詩繯不停的點頭,卻是已帶了哭腔,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失控,卻明白,她是動了惻隱之心。她拉了陳頤珊的手,幾步走到了院子的牆根下。
「你是我的姐姐,不要這樣客氣的對我,我記得,選秀那天你說過,我會成為大嵐王朝第一個從秀女直接晉封淑人的。」
「我早已知道了,正要恭喜你呢。」
「我說過,一定要將你帶出這浣衣局,現在我是淑人,我可以把你帶出去了。」劉詩繯好看的眉眼跳動著喜悅,似乎把陳頤珊帶出浣衣局就是她做淑人的目的一般。
「你好好把握機會,讓皇上喜歡上你,你就不只是淑人了,你還可以做高位的娘娘,知道嗎?」陳頤珊暗淡了眼眸,小心的囑咐道。
「你,你不要跟我離開這里嗎?」劉詩繯听出了她話中暗含的意思,卻是一臉不可置信的問道。
陳頤珊輕輕搖頭,「我不會跟你走的,你也帶不走我的,我是皇上下旨貶斥的,若說這宮里誰能救我?大抵也只有皇上和太後了。」
「那我去求皇上,我去求太後,我讓她們把你放出來,哪怕出宮,也比在這里強啊。」劉詩繯急著辯白道。
「不用了,你以後都不要來看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的,你回去吧。」陳頤珊別過臉去,不再看她,冷冷的道。
劉詩繯的一片心意竟被這樣拒絕,她張了張唇,想說什麼又說不出,「頤珊,你在怪我嗎?」
「怎麼會怪你,只是你不需要幫我,你幫我只會將自己拖下水,我自己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我就是愛呆在這浣衣局。」陳頤珊似乎賭咒一般的語氣,讓劉詩繯徹底迷茫了,只是她一怔忪間,陳頤珊已經轉身離去,去對付她那一大浣洗盆的衣裳。
看到那些婢子各種好奇的臉色,劉詩繯有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卻只能訕訕的走到陳頤珊旁邊,低聲道︰「你要保護好自己。」
「恭送淑人。」卻只收到這樣客氣禮貌的回音。
日頭已有些西斜,殘陽如血一般,劉詩繯的倩影在艷麗的夕陽下拖出長長的一道,她眼里,那花團錦簇的宮道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劉詩繯回首,浣衣局隱在宮廷的最角落,列宅紫宮里,飛宇若雲浮,層層恢弘的殿宇遮擋了它本就破落的小院,就如後宮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一般,浣衣局里那晾衣桿上永遠飄蕩在半空的各色各式的衣裳,空氣里的濃重的皂角味,亦永遠在她記憶里留下了最濃墨重彩的篇章,如果日後有那麼一天,當她知道一生的悲劇皆是因此時,又不知她會不會後悔,後悔當年自己在後宮中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一顆真誠之心。
作者題外話︰猜猜第三個女主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