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蕙娘剛進家門,老兩口就向她傳達了務必要帶女孩去拜神的重要任務,听得蕙娘臉上一緊,趕緊拉著女兒坐下,問她還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笑道,「除了記性有些差,其他真沒有了。娘別說我,你今兒怎樣?快坐下歇著,我去給你端飯。」
「你們先別忙,看看這是什麼?」眼見女兒無事,還能說笑,蕙娘這才神神秘秘的從懷里掏出一樣事物。
施家人定楮一看,俱都吃了一驚。
手絹里,包著一對銀光燦燦的銀耳環,打的是喜上眉梢的圖案。雖然,但那梅花和立在枝頭的喜鵲都做得討喜精致,掂掂份量,就算統共不到一兩,至少也有七八錢。這東西對于有錢人家或許不算什麼,可對于他們這樣的小門小戶來說,卻是價值不菲了。
施老爹忙問,「哪里來的?」
蕙娘得意笑道,「歐陽家賞的!今兒合該我走運,原來管送飯的青杏丫頭病了,臨時讓我去,誰承想剛好撞見三太太在看過年打的新首飾,他們三老爺也在,見了我就問,‘都說新來了個做豆腐的廚娘,昨兒那盤子豆腐是不是你做的?’我應了,三老爺就贊了一聲好,然後說要賞我,讓我自個兒去那首飾堆里挑。我哪里敢往大里挑?見這對耳環別致,意頭又好,就給念福拿回來了,正好過年給她戴上,沾點喜氣。」
听得來路明確,施家二老放下心來,可女孩卻是立即變了顏色。
「娘,這耳環不能要,你明天趕緊給三太太送回去!再去磕頭賠個不是,把誰讓你去送菜的一五一十說清楚,就算三太太要打要罰,你都得受著!」
蕙娘本歡歡喜喜的想拿新耳環給女兒戴上試試,誰料女兒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听得二老都變了顏色。
蕙娘不禁嗔怪道,「你這孩子,不過是被砸了一回,怎麼連膽小也變得小起來?你當你娘傻麼?要是三老爺單賞給我,我必不能要。可這是三老爺當著三太太的面賞我的,三太太還主動要我去挑,有什麼好怕的?你小孩兒家的不知道,這歐陽家可不比普通人家,這些首飾不過是打賞下人和來拜年的孩子的,沒事。」
可女孩卻急道,「娘您也不仔細想想,歐陽家是三太太在當家,真要是她跟前的丫頭病了要人送飯,這樣露臉的差事怎麼就這麼巧落到你這外人頭上?還偏偏就撞上他們家三老爺,讓你討這個好?這分明是有人下了套,把你往虎口里送呢!」
施老爹咂模一時,也回過味來了,「念福說得有理。蕙娘你想,三老爺都說了要賞你,三太太縱是心里不樂意,能當著旁人的面打自家老爺的臉麼?自然是要裝大方的。你自幼生得比旁人好看,雖說因此得了些便宜,但听過的閑話還少麼?不管這耳環是不是人家真心賞你,你明兒就照念福說的先拿回去,向三太太賠個不是。要是三太太一定賞你,你就接著,但總得把這層意思告訴人家,讓人家知道咱們不是那等見錢眼開的人。」
見老爹也這麼說了,蕙娘不由得信了七八分,不過摩挲著那對耳環,她還有些舍不得,「真要退回去啊?我還想留給念福做嫁妝的。」
「退吧!不是咱們自個兒掙的,拿著也不安心。」這回,連施大娘也站在外孫女這邊了。又從懷中掏模出荷包來,「你瞧瞧這是什麼?是阿貴留給他姐的錢呢!今兒念福曬被褥時翻出來了,剛好拿著過年。你去給念福和自己都扯一身新衣裳,再買兩朵花戴。那歐陽家的東西,咱們不要也罷。」
听說這樣好事,蕙娘也自歡喜,終于答應退耳環了,不過對那意外之財的用途,她卻另有打算,「實話告訴你們,我早跟前頭針線鋪子的林嬸說好了,足足稱了七斤新棉花,正給你們做襖子呢。過兩天就得,這錢剛好拿去付賬。」
女孩忙問,「那你呢?」
蕙娘一笑,「我年輕力壯的,穿那麼厚實反倒燒得慌。倒是你們老的老,小的小,不穿厚實了仔細生病。再說,等你們的新衣裳回來了,我拿你們的舊衣改改也盡夠了,何必多花這冤枉錢?」
「胡說!」施大娘生氣了,指著蕙娘的手道,「你要不冷,這凍瘡是怎麼生出來的?依我說,咱們一把年紀,穿得再破,總是在家也沒人瞧見。何況屋里有火,也不那麼冷。倒是你個年輕小媳婦,在外拋頭露面的,可不能穿得太寒磣。你快去告訴林嬸,把我那身改成你穿的。你若不依,便是做回新來,我也不穿!」
女孩連忙附合,「對!娘你不穿新的,我也不穿,怎麼說,我比你還年輕呢!」
蕙娘無法,只得悻悻罵起女兒,「你個死丫頭,真是學壞了!好好好,我也做一身。不過離年下也沒幾天了,估計趕不上。我就等年後再做,說不定還能算便宜點。」
施大娘沉下臉來,「不行!要是林嬸沒空,你去她家把棉花棉布扯回來,我給你做。算了,這事不找你,明兒念福你拿著這錢去找李大娘,讓她帶著你去把東西買回來,省得你娘又不听話。」
噯!女孩剛應了,蕙娘就把她接錢袋的小手拍開,沒好氣的道,「行啦行啦,我自己去還不成麼?別讓念福出門了,我晚上回來覺得怪冷得慌,搞不好明兒要下雪,讓她好生在家呆著吧。」
施老爹呵呵笑著瞧這娘仨兒拌嘴,直到此時方出來打圓場道,「那就這樣定了,快吃飯吧。孩子累了一天,該餓壞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用過晚飯,蕙娘去廚房涮碗,女孩打了熱水伺候姥姥姥爺洗漱。等二老睡下,回房一看,蕙娘累得連鞋都沒月兌,就半歪在床上睡著了。
女孩雄不已,忙拿被子先給娘蓋著,又提了一壺熱水來,給她月兌了鞋襪燙腳,當看到蕙娘腳上數個青紫紅腫的凍瘡時,不由得潸然淚下。
「唔唔……念福……」似是察覺到什麼,蕙娘掙扎著想從夢中醒來,女孩忙抹了淚柔聲道,「娘您好生睡吧,我給你按按。」
「不用……」蕙娘雄女兒,很想收了腳,無奈實在是太累,眼皮酸澀得似有千斤巨石壓著,怎麼也睜不開,而腳上傳來的感覺又太舒服,讓她幾乎是沒有抵抗的就陷入一場甜夢。
次日一早,女孩醒來的時候,蕙娘已經收拾完家務又要去上工了。再三叮囑她別忘了去林嬸那兒給自己訂棉衣,再把耳環還了,一家人這才依依惜別。
女孩一直在門口站著,直到看不見蕙娘的身影才進屋來。
明天是臘月二十三,就要過小年了。雖然家里貧寒,但多少還是要準備點東西的。大魚大肉家里沒有,但好歹也要做點好吃的,意思意思。
女孩看家里還有幾只打了蔫兒的白蘿卜,便削了皮拿來擦絲,施大娘知道這是想做蘿卜丸子,卻不懂女孩為何把皮削了,「這皮兒雖蔫了,但擦成絲不一樣吃麼?白扔了多可惜。」
女孩笑道,「姥姥放心,我不扔。這皮老了,做丸子里起渣,不如切了泡在姜蔥鹽水里做泡菜吃,那才咯吱咯吱的有嚼勁呢。」
施大娘點頭,一時又見女孩不是拿鹽,卻是拿糖去腌擦成細絲的蘿卜,不免急道,「念福你是不是拿錯了?那是糖,不是鹽。」
女孩又笑,「姥姥放心,我知道這是糖。用鹽雖能殺出水來,卻沒有用糖殺出來的鮮,一會兒我炸出來您就知道。再說這水,到時還能給您和姥爺喝了潤潤嗓子呢!」
施老爹听得呵呵直笑,「瞧咱們運福,可比你能干多了。只可惜咱家沒有豆腐了,要不炸幾個豆腐丸子該有多美?」
說起豆腐,施大娘又想落淚了。這做豆腐的人家沒豆腐,該是怎樣淒涼?卻听女孩笑道,「姥爺你做了一輩子的豆腐還嫌不累啊?這時候也不想換換口味,還惦記著那玩意兒,真是沒追求!」
施大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心里那點愁腸也隨之散去,忽地記起後院還存著半麻袋花生,雖在火災中有些毀損,但仍讓女孩提了來,和老伴躺在床上,一粒粒的把好掉出來,讓女孩拿去炸。
女孩炸了部分,又拿了蒜搗來,讓二老幫忙將其中少許搗成細細的花生碎,然後拿只雞蛋和糖一起打勻,再加了些面粉和花生碎一起調成糊狀,等到蘿卜丸子炸出鍋了,就著鍋里的底油,拿個小湯勺一勺一勺舀進去按平,慢慢烘成兩面金黃的小薄餅。雖不怎麼好看,可放涼了吃到嘴里,卻是濃香滿口,酥脆之極。
這回連施大娘也驚喜了,「真是好吃,比外頭買的花生糖都好吃。那個粘牙,這個卻不會。」
女孩得意道,「那當然!若是有芝麻,再加點黃油,就更好吃了。」
施老爹沒注意到這個,卻發現另一個亮點。他看著每一塊都兩面金黃,沒有半點焦糊的小餅嘖嘖贊嘆,「念福你這火燒得真好,烘得真是漂亮!」
呃……女孩目光忽地閃爍起來,不太自然的把右手腕上那個奇怪火疤往袖里藏了藏,訕笑著謙虛,「運氣,運氣而已。」
好在二老對外孫女有種天然的盲目信任,沒有在意,只略嘗了嘗那餅,就舍不得再吃,讓女孩把這花生小薄餅收起,留待蕙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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