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酥,又名滿堂彩,是歐陽家極負盛名的一道家傳點心。
這道點心是用黑芝麻、綠薄荷、黃豆酥和玫瑰紅糖分別做出四種不同顏色和花型的酥糖來,做好的成品要只有雞蛋大小,抓起能成塊,提起能成帶,入口酥松,甜香滿口,吃起來不粘牙不掉渣,吃過後嘴里不發干不發膩,嘗過的客人無不贊好。
但這味點心目前就劉嫂做得最好,眼下她這一走,余大娘又不見蹤影,讓剩下的人怎麼辦?
再蠢的人也咋模出幾分不對來,不過大家都不吱聲,只把目光投向臨危受命的陳嫂,余大娘走時可交待給你了,你說怎麼辦吧?
陳嫂一下就慌了,「都別看我呀!我哪兒會呀?」
正在此時,又有個清俊小廝跑來了,眼看是真急了,跺著腳道鬧,「各位大娘嬸子,算我求求你們了,能不能快點?眼看就要冷場,再沒什麼留人的,大少爺的先生可就沒了!要是惹了老太太生氣,回頭誰也保不住你們!」
廚房眾人听聞此言,紛紛將陳嫂一指,「那你找她去,余大娘剛把事交給她了。」
陳嫂急得跳腳,「各位姑,別把我往外推啊?真有了事,誰跑得了?」
這話雖俗,倒有幾分道理,有明白事理的人就道,「大伙兒是要一起想想法子,趕緊弄幾樣點心先端上去再說。沒得等責罰下來,就不好看了。」
「反正我有的是力氣,可就是不會做。」
「就算是會做的,可這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出來啊?」
听得眾人七嘴八舌的拿不定主意,陳嫂快急哭了,「諸位,求你們行行好,趕緊出個主意吧,誰要做得好,我情願重禮相謝!」
終于,一個嬌女敕的聲音怯怯響起,「其實……我倒是會一道菜,做起來也極快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用……」
清俊小廝看著那個滿臉煙灰的小姑娘,不信的問,「你行不行的?」
「不行也讓她試試!」陳嫂眼下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了,將念福從爐灶前扯出來,連稱呼都變了,「好姐兒,你要是能幫咱們過了這一關,嫂子回頭就給你買花戴!」
沐姐兒猶豫了一下,然後很認真的問,「我不要花戴,嫂子能給我買幾個肉包子嗎?我娘和姥姥姥爺都病著,許久沒吃過肉了。」
「嗐,這有什麼呀?除了包子,我再稱兩斤肉送你!說吧,怎麼做?」
「那敢情好!」有了甜頭,沐姐兒一下來了興頭,「那請各位嬸子大娘暫且听我的,都把手上的活放下,趕緊將那新鮮的水蘿卜等能生吃的菜都切成細絲,白菜葉子也撿那女敕的撕下備用。再將府里的梨子花紅山楂等各色鮮果要一些來,一樣去皮去核,切成小丁。然後還要些小金桔,最好是青皮黃皮都要一些,還要將壇子里的腌黃瓜等爽脆小菜取些來切了備用。」
然後,她自己轉身取了四只雞蛋,打到碗里,又拿只湯勺將蛋黃完整取出,分別放到兩只大碗里,一個碗里只灑了細砂糖,另一個碗里卻加了糖和鹽兩味。對著眾人一笑,「現在就請兩位力氣大的來打吧,記住,只能順著一個方向,不能停,要是累了,請旁邊的搭把手,直到我說停為止。」
這些都不難辦,那清俊小廝看念福胸有成竹,自告奮勇的去取鮮果了,余下眾人開始各行其事。
可她這究竟是要做什麼呢?
念福沒時間解釋,眼見陳嫂那碗蛋黃打得很快體積膨脹,顏色變淺了,她拿起一壺菜籽油聞聞,略皺了皺眉,卻仍是小心的往她碗里加了一點。等到那油打得看不見了,又加了一點。
很快,旁邊那碗也打好了,念福也給她加了點油。一時小廝取了金桔來,念福拿起一個青皮的,略咬一口,頓時酸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又換一面破開,擠出汁來,分別給二人碗里滴了幾滴,仍讓她們繼續打。
就這樣,工夫不大,碗里雞蛋變得跟往常所見都不一樣,象是淡黃色的白雲,又象是兩捧滑膩的雪似的,看著就讓人歡喜起來。
此時眾人已把其他材料備齊,全都過來圍觀。
念福正想著再給陳嫂碗里加一回油應該就夠了,忽地身後有人一推,拿油壺的手一潑,原本打得好好的雞蛋被那麼多油一沖,頓時就毀了。
「你這是干嘛?正好好的做事呢,你跑回來搗的什麼亂啊?」陳嫂性子急,頓時就梗著脖子嚷起來。
而那在背後撞了念福的婦人,正是之前送劉嫂回家的鄒嫂,此時她不說道歉,反倒有理了,「今兒過小年,晚上那麼忙,我來廚房難道錯了嗎?」
「我看你就是想晚上的打賞!」
「縱是有打賞那也是我應得的!」
忽地,就听沐姐兒道,「好了,都別吵了。鄒嫂也不是故意的,要是真得罪了客人,難道廚房能落著好?」
她的話一出口,頓時就有數道不善的目光齊唰唰落在鄒嫂身上,大敵當前,老鼠屎什麼的最討厭了。
「都看我做什麼?」鄒嫂沒啥意思的給眾人目光逼退到了牆角,再想到那些菜跟前,已經有人不動聲色的攔住了。
而說話的工夫,沐姐兒已經另敲了兩個蛋黃,遞到陳嫂跟前了,「繼續打,有這一碗毀了的做底,也會快些。」
幸虧陳嫂到底還是明白事理,忍氣接了來繼續,她這一化怒氣為力量,更加打得飛快,不一時,重又打出一碗瑩白如玉的醬。
此時,旁邊那一碗加了糖鹽的已經先好了,念福只伸指蘸了試試味道,便將處理好的蔬菜和腌黃瓜什麼的全都倒進去,只攪拌攪拌便挑出來用盤子裝上,旁邊再拿了切好的蘿卜花等裝飾。
等到陳嫂這碗也打好了,就拌進那些鮮果丁子,略擺擺盤,便道,「好了,趕緊送去。」
「這……就這樣?不過火也不加熱?」陳嫂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楮。
這兩盤東西看起來確實挺清新爽潔的,可這樣的東西能吃嗎?
沐姐兒嘿嘿一笑,「嫂子放心,要是客人怪罪下來,你就說是我做的。要是僥幸得了個好,你別忘了答應我的包子和肉就成。」
行!陳嫂一咬牙,親自端著盤子送走了。不是她想去露這個臉,實在是沒人願意去踫這個燙手山芋。
她前腳剛出門,余大娘後腳就拿著一套精致碟子回來了。听說沒做那四色酥,而是送了兩盤誰也叫不出名兒的生菜鮮果上去,余大娘的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鄒嫂不免幸災樂禍的道,「這沐姐兒可是有大才,第一天來就敢做出東西往上端,再往後,咱們都不用混了,全指著你得了。」
念福卻好似听不懂一般,嬌憨道,「嫂子太夸獎了,真正動手洗菜切菜做菜的,全是各位嬸子大娘,我就動動嘴巴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
鄒嫂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只听余大娘放下臉對眾人道,「我走前是怎麼吩咐的?你們就敢這樣胡來!」
有年紀大的看不下去,便開口了,「那滿堂彩除了劉嫂,咱們廚房誰做得出來?再說本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得的東西。」
又有人道,「您老要是怕我們亂來,怎不打發了小丫頭去取碟子,自己盯著?或許方才也就不用沐姐兒來教咱們怎麼糊弄了。真若是什麼也端不出去,您是體面人當然沒事,可難道要我們這些沒體面的大過年的挨板子?」
余大娘心中暗恨,卻是自己理虧在先,無法辯駁,而且再鬧下去,恐怕要激起眾怒,于是只得按下氣頭,只讓大伙兒準備晚宴不提。
至于那個惹禍的頭子,余大娘便趕到後院去劈柴了。
對這樣的打擊報復,眾人很是不屑,可沐姐兒卻無所謂的拎著把斧頭就走了。
老鳥欺負菜鳥,本地的欺負外來的,哪朝哪代都是一樣。沒見那旅游區還專撿旅客宰?要是連這點子氣都忍不下來,也就別出門混了。不過總結總結今天的事,也能認清幾點現實。
一,堅決不能讓蕙娘再回來了,此地太凶殘,不適宜她那樣的小家碧玉。別看老媽表面挺潑辣,可心地太純良,在這些宅斗老油子跟前,太容易吃虧。二,鄒嫂跟她們有仇。
之前哄蕙娘去三太太跟前現眼的人就是她,後來叫蕙娘去推磨的也是她,要說她只是習慣性咬人,那就是瘋狗了。可她明顯不是,還懂得用點策略,那其中鐵定有文章。這個得弄清楚,才好確定打擊面。
而這個鄒嫂顯然在廚房人緣不大好,只是抱上了主管領導,也就是余大娘的大粗腿才能這麼囂張。不過余大娘雖然讓人忌憚,但也不是能完全服眾。不過她能爬到這個油水豐厚的位置,就不會是盞省油的燈,得慎重。
分析明確,念福很快做出結論。
首先,自己得爭取在歐陽家留下打工。等蕙娘病好了,讓她繼續經營家族企業,咳咳,雖然是豆腐攤子這樣的小微企業,好歹也是自主創業的不是?爭取內外結合,全面開花。一旦經濟形勢好轉,自己就辭職回家,深化經營。
其次,報仇。
肯低頭是一回事,但有仇不報就不是好孩子了。不管鄒嫂是為了什麼禍害完蕙娘又來禍害自己,總之這個仇一定要報。哪怕後面是余大娘,也不能放過!
蕙娘有一點,還是很對念福的脾氣。那就是不管怎樣,絕不能讓人騎到頭上去!其實砍人和砍柴差不多,只要你敢下刀了,管你劈得怎樣爛,遲早總是能劈開的。
我劈,我劈,我劈劈劈!
正拿木柴當仇人砍得興高采烈,忽地前任燒火丫頭,春桃跑來喊她了,只是瞧著沐姐兒那神色不敢上前,只道,「前頭叫你過去呢。」
小丫頭心中疑惑,怎麼劈個柴也能劈得這樣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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