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桑霓突如其來的投誠,蘇然還是比較防備的,因此,她對待桑霓憚度就是︰干養著。♀
貼身衣物、錢財、吃食等重要事務一律不經她手,只讓她做些雜碎的活計。不過從這幾天的觀察來看,她似乎乖巧了不少,一改以往仇視敵對的刺毛性子,對于晴枝的各種刁難和責備都能忍氣吞聲,無論是縫補刺繡、跑腿傳話還是打掃屋子都沒有半句怨言,這倒讓蘇然對她刮目相看了不少。
隨著露月的接近,天氣愈發涼爽了起來,誠王府內卻越來越喧囂了,除了交租的莊頭們陸續趕來,更有一件大事要操辦。
十月初二,誠王世子滿周歲生辰。
誠王府大擺上百桌流水席,各地鄉紳、勛貴賓客絡繹不絕,鞭炮聲聲不絕于耳,甚至還有千里迢迢從南方請來的名角兒戲班子搭台唱戲。
雖然有些心癢難耐,但作為欽犯的女兒,這種場合蘇然並不宜露面,初二這天她只好蜷縮在自己的小院里,和往常一樣,字,過著平淡無聊的生活。綠灣小築的丫頭們平時做活兒都撈不到什麼油水,所以這次也很向往前頭的熱鬧,蘇然干脆放了她們一天假,讓她們都興高采烈地去領賞了,只留了晴枝一人看屋子。
呆在比平時空曠的屋子里,覷著個空兒,蘇然去了一趟春草園,園內的辣椒和番甜瓜都掛了果兒,原來這所謂的番甜瓜就是後世的哈密瓜,蘇然捧著一只瓜狠狠嗅了一口香氣,一想起那甘甜的滋味,頓覺滿口生津。
摘下一茬掐尖兒的辣椒和哈密瓜,用提簍子分類裝好,這次成熟的瓜足有七八個,辣椒也裝了半簍,當初每種種子只種下了五茬,產量卻十分驚人,個頭也比前世見到的大上三四分,據蘇然所知,哈密瓜對于生長的土質、氣候、陽光照射條件等有很高要求,這批瓜菜在沒怎麼打理的情況下還能長得這麼好,看來,春草園就像一個大熔爐,有一種神秘力量能優化植物的品種。
不過眼下她也顧不得想太多了,饞蟲已經在她的胃里鑽來鑽去了,她急匆匆地將一只瓜切兩半,掏空了瓜瓤,拿了一只小勺,挖了一塊果肉品嘗,鮮甜的味道讓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滿足的喟嘆,這些天王府的伙食實在是叫人失望,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樣子,突然間吃到這麼美味新鮮的水果,沒有出息的她覺得人生沒有比這一刻更幸福的了。
今日天光晴好,一碧如洗,蘇然哼著小曲兒捧著瓜,來到了閣樓上,臨欄遠眺,正好能看見王府的另一端高朋滿座,熙熙攘攘,正是東南方的露天宴會場所。
蘇然的眼力不錯,一眼望去,人頭攢動都能看的見,露天大院里擺著十多個朱漆大圓桌,賓客們圍桌歡坐,觥籌交錯,丫鬟們捧著猩紅的捧盒來回穿梭,各色珍饈美饌如流水般端出。
前面的喜鶯台已經搭好了布景,就等開嗓了,蘇然對原汁原味的傳統戲曲也很感興趣。前世躺在床上的時候,終日靠發無聊,使得她對中華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今能夠真實地體驗一把古韻曲藝的精妙,著實讓她期待不已。
听著余音繚繞的婉轉曲調,吃著香甜的水果,蘇然享受地眯起了眼楮。待到宴會漸漸尾聲,菜肴被順序撤下之後,正中的桌子上又被擺滿了不知名的物品,一個帶著虎頭帽,身穿大紅小衫的女圭女圭從屋內被抱出,眾人都離了席,一齊涌向正中間的圓桌,將桌子圍擠的水泄不通,外圍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張望。
蘇然猜到是抓周儀式開始了,這個環節可不容錯過,好奇的她踮起腳朝那邊張望,但她離得遠,前方的檐角、樹枝遮擋了她的視線,看得並不真切,她索性一只手抱著柱子,爬高踩在了圍欄上眺望。《》
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瞅見了高大的誠王,這人有種傲然**的氣韻,在人群中很容易分辨,此刻,他正親自把孩子抱到桌子上。
小家伙在桌子上爬了一會兒,周圍的人都拿著各樣東西往他眼前遞,逗弄著、引誘著,也不知他最終抓住了什麼,人群里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誠王似乎也很滿意,將兒子像舉獎杯一樣高高舉過頭頂,仰頭凝視著他。
蘇然看不清誠王的表情,但可以想象一定是嘴角含笑的。不過這個動作讓她聯想起《獅子王》里,小辛巴出生後百獸朝聖的場景來,腦子里想象著那樣的畫面,不由咯咯笑了起來,還把手中半個瓜高高舉起,裝模作樣地說了句︰「敬辛巴!」
「喂!上面的做什麼呢!」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突然傳來,嚇得蘇然手一抖,手里的瓜直直地掉落了下去……
天哪!要砸到人了!
蘇然本能地抱緊柱子,閉眼咬唇,心里已經尖叫到一百分貝以上了!
那少年眼見垂直朝他砸來的不明物體,火光電石間使出旋風一掌,大力將它拍到了一丈以外,撞上了半人粗的樹干,銅盆大的瓜竟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望著碎了一地的瓜瓣,氣憤地大喝一聲,如閃電般迅速沖進屋子,蹭蹭竄上樓梯,直奔頂樓。
他的這番響聲,驚得正在房內做針線的晴枝狠狠扎了手,丟下針線筐就跑了過來。
蘇然覺得整個屋頂都隨著千斤重的跑步聲震動了起來,唬得她狼狽地死死抱緊了身旁的柱子,咬著牙動也不敢動。
少年跑上閣樓的時候,看見的竟是一個白女敕女敕的小丫頭,踮著腳站在外側的圍欄上,姿勢十分危險,梗著脖子閉著眼,雙手合抱柱子,正偷偷眯著一只眼朝外覷。
沒想到闖禍之人是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他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喂,臭丫頭,快下來!你為何要作弄人?今日若不是小爺,換做旁人的話,早被你砸傷了!」
「不,不是的,是意外。」明明自己是被嚇到了才失手的,真是惡人先告狀,不過看他凶神惡煞的氣勢,蘇然說話都氣短了三分。
這少年十五六歲的個頭,濃眉大眼,膚色偏黑,健碩的身材將黛藍色的外袍撐的服服帖帖。
晴枝也跌跌撞撞地跑了上來,看見自家姑娘這個情形,先是驚痛,繼而生氣︰「姑娘!和你說了多少遍,不可爬高下低的,萬一失手掉下去了,可是了不得的!一個姑娘家像個小子似的瘋玩,成個什麼樣!」她一肘撞開旁邊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蘇然攙扶了下來,撢了撢她裙子上的灰塵,又仔細檢查了一番,才想起杵在前面的少年,翹著蘭花指氣勢洶洶地指著他質問道︰「你這個莽撞鬼,隨隨便便就闖進了姑娘家的院子來,倒還有理了?」
那少年被這話罵的有些汗顏,模著後腦勺,聲音越來越低︰「我瞧著這邊樹多幽靜,才想來歇息片刻的,門口都沒個看守的人,我哪知道這里有個姑娘住的,」他臉上閃過一絲羞赧,有些別扭地拱手舉起,拜了下去,「抱歉了。」
說完也不待她們再說話,身子一轉,三五步就奔下了樓梯,跑沒影兒了。
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晴枝眼下卻顧不得理會那少年,一想起剛剛那驚險的情況,又疾言厲色地把蘇然重新數落了一遍,蘇然耷拉著腦袋乖乖听著,約莫過了一刻鐘,娟兒和桑霓回來了,晴枝這才住了嘴,黑著一張臉下樓了,蘇然默了一小會兒,也悻悻離開了。
「咦?這兒怎麼了?」娟兒指著樹下剛剛被砸爛的哈密瓜殘骸問道。
桑霓也好奇的走過去,用腳尖撥拉了一塊瓜皮,問道︰「這是什麼瓜?皺巴巴的。」
「啊,這是貢瓜,稀罕著呢,我在娘娘屋里當差的時候見過一次,難道是廚房送來給姑娘嘗鮮的?不過灑掃院子的丫頭怎麼沒來收拾干淨呢?」
桑霓听後也不以為意,拿來了簸箕和掃帚,笑說道︰「她們不知哪里猴兒頑了,我去打掃干淨吧,對了,今兒你得了多少賞錢?」
「五百來個大錢兒,你咧?」
「哎呀,可比我多,明兒就托給我爹,讓他買些新頭花兒捎進來……」
蘇然躲在角落,听見她們蹈話越來越瑣碎,緩緩呼出了一口氣,暗道好險,差點兒就因為一只瓜露了餡兒了。
天幕已經黑透了,喧囂了一天的誠王府也漸漸歸于平靜。
福至堂內,靈芝端著茶水退出了正屋,輕輕將門掩上。
屋里的誠王坐在炕沿,看著躺在一邊的妻子疲倦的病容,輕聲道︰「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
「不急,有些事兒想問問殿下。」
「嗯。」
「城西的幾家鋪子,都劃到倪月嬋的名下了?」
隨後是一陣長久的沉默,燭光在寂靜中搖曳生姿。
「呵,難怪府里的進項平白少了幾千兩,她這日子過得真舒心,在鄉下不僅能怡情養性,還能穿金戴銀,好不風光!只可惜我這破落身子還要在這兒熬日子。」誠王妃說了幾句話就有些激動氣喘,歪在枕頭上張口吸著氣兒。
「不要為這些事情操勞,先把身子養好。」誠王嘆了一口氣,替王妃輕輕掖了掖被角。
王妃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諷刺一笑,合上了眼,翻身朝里睡下,不再理會誠王的反應。
誠王在榻前沉默地坐著,沉著目光凝視著縴弱的背影,遲遲沒有再開口,直到燭花爆了一聲,才起身離開臥室,前往盛暉閣處理公務。
露滴枝頭,盛暉閣內的燭火一夜燃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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