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餐吃得很不平靜,恩比德斯像來的時候那樣鬼鬼祟祟的消失在後門,其他人的說客便不停的出現在房間里打斷我享用那條抹了厚厚醬料的烤鯡魚,死魚炭黑色的眼楮反射燭火橘紅的微光,生命的跡象似乎還停留在眼眶里,它久久的凝視我,發出嘲諷的訕笑,仿佛依稀在說︰看啊,多可憐的大忙人!
蓋尤利烏斯和米凱蘭杰洛兩派的說客針鋒相對的相互瞪著,中燒的怒火讓他們光禿禿的腦門格外透亮,我不動聲色的端詳烤魚,思索著該從哪個部分下手。听羅洛說,兩派的說客一前一後進入院子,為了爭奪進來的先後,還互不相讓的在門口爭執了很長時間,馬鞭甩得震天價響,抽得無辜的馬兒哀鳴連連,這種對峙從門口一直延續到房間,火藥味弄得刺鼻,真是傷腦筋。
「各位,要是沒什麼說的,我想安靜的享受自己的晚餐,雖然這並不符合教會的規矩,但我畢竟是個武人,不吃飽可沒力氣做事啊。」故意拿小刀用力劃著餐盤,我貌似和顏悅色的同來訪者商量。
刮骨削肉般的摩擦聲顯然嚇壞了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神父,他們不由自主的放棄敵對狀態,面露驚恐的望著我。「公爵大人,對于耽誤您的用餐我們感到萬分抱歉,若非逼不得已……我們絕不會打擾您的雅興。」說話的這個人我認識,正是白天舉薦米凱蘭杰洛神父的那位樞機,看來他是米凱蘭杰洛這方說客的代表。
「哼,笑話!安特托孔波兄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報出來,這份抱歉實在沒有誠意。」另一方的神父陰陽怪氣的哼道,他沒穿顯示身份的教袍,但從周圍人眾星捧月的站位推測,應該有一定的資歷和人望,「尊敬的公爵大人。我是樞機院的賈巴里神父,我們這些人都是為了捍衛信仰自發前來的。」
「你才是笑話!賈巴里兄弟,不要欺人太甚,讓我失了紳士的涵養與同教兄弟的情誼。」名字相當拗口的安特托孔波神父抻著脖子像只炸毛的公雞。憋通紅的腮幫子鼓得比氣球還大,「自願前來?別裝模作樣了,你敢手按十字架對上帝發誓嗎?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平時在梵蒂岡玩得那套把戲都拿到這里來了!」
「唔……」皮膚白皙的賈巴里配上尖細的嗓音確實像個深宮的太監,傳說教皇的唱詩班為了保證童音的清澈,背地里沒少使用某些不人道的手段來抑制孩童的生理特征,「安特托孔波兄弟,我不希望與你因此生隙,但請注意措辭,聖哲說過︰‘傷人的話好像一柄抹了毒藥的匕首。它能置人于死地’。」
我切下一小塊魚肉放進嘴里細細咀嚼,其實啥味道也沒品出來,勢同水火的兩幫人把房間里的溫度頓時提高到沸點,饒是我演技再好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您們依然沒能回答我,神父。」我喉結動著。將味同爵蠟的魚肉咽下去。
賈巴里搶先一步說道︰「大人,今天您離開以後,米凱蘭杰洛神父底下的這幫小丑就跳出來指手畫腳,強行要求通過選舉,要不是在場正義之士的奮力抵抗,梵蒂岡便會登臨一位恥辱的偽皇!」
「血口噴人!」安特托孔波神父揮著拳頭,作勢就要撲過去。還好羅洛眼疾手快,及時分開兩人,「你的舌頭跟娼妓的裙擺一樣松!我們指手畫腳?天啊,到底是誰在操縱選舉?是你們!你們才是小丑!我原本很尊敬蓋尤利烏斯主教大人的為人,卻沒想到他老人家也指使走狗干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當!」
「混蛋!」賈巴里氣憤已極,隔著羅洛撕扯扭打對手。那凶狠勁好似兩條搶骨頭的野狗,混亂中羅洛挨了不少悶拳,「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誰是走狗!誰是娼妓!」他破口大罵,全然不顧神職人員的體面。
我瞅著羅洛投來的無奈眼神。猛地將匕首插在桌上︰「豈有此理,別鬧了!」纏斗的眾人登時定格——他們終究對武力保持著敬畏,「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梵蒂岡的臉面真是讓你們丟盡了!連我這個俗人都感到羞恥和寒心!霓下上午才安放歸陵,晚上你們就翻臉不認自家人,難道沒想過會給十字架蒙羞嗎!」
剛才還如火如荼差點爆炸的書生意氣瞬間冷卻,起到關鍵作用的是那把仍在微微顫抖的匕首,他們噤若寒蟬的呆在原地,仿佛透過寒光閃閃的鋒刃看到自己身首異處的厄運,恐懼迅速籠罩全身,一個清晰的念頭浮上腦海——這是奈梅亨公爵的宅邸,他們是來請願的,而不是自嫌命長尋死路的。
「大人……」現在連聲音都變了,抖若篩糠。
「我從未想過事情會走向今天的地步,梵蒂岡是聖彼得的繼承人,上帝在人間的代言,它的權威至高無上,一切外力沒理由去干涉,教皇選舉是你們的內政,就像本狄尼克主教說的,我一個外人無權發言,況且我比主教大人更沒資格。」宵禁開始,大街喧囂散盡,變得靜悄悄的,只有巡邏士兵整齊的步伐和盤問嫌疑人時細碎的爭吵,神父們垂手而立,全神貫注听我下面的話,「事已至此,從你們剛才的表現看,選舉會議是再開不下去了,但民眾對新任教宗的需要又十分迫切,任何一位虔誠的教徒都不可能坐視事態由此惡化,也罷……」我長嘆口氣,憂心忡忡的樣子連自己都被騙了,「所有譴責和罵名均由我一力承擔!梵蒂岡必須馬上恢復秩序,無休止的爭吵選不出深孚眾望的教皇……是非功過,就讓後人批判評說吧……」
話音落去,無人應答,蠟燭的光影搖曳昏暗,站在角落的眾人拉長成壓抑的黑幕。沒錯,他們達到目的了,卻沒人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把奈梅亨拉進來,狐狸喜歡借著老虎的威勢趾高氣昂,可不願意老虎真的站到自己前面直接君臨天下。
「啪……啪啪……」賈巴里神父第一個拍響巴掌,他的陣營很快跟隨,掌聲漸次響起,如夢初醒的安特托孔波神父也趕忙附和,算是捧了個晚場,也標志著對奈梅亨介入事實上的承認。
「您深明大義的舉動實在令人感慨,公爵大人,梵蒂岡不會忘記您做出的貢獻!」賈巴里神父腦子遠比看上去要活泛,拍馬屁的功夫既得體又及時。
安特托孔波神父不甘示弱,搶著說道︰「我僅代表米凱蘭杰洛神父對您表示感謝,願上帝賜福于您!」您倒是挺會順桿爬啊,臉不變色心不跳的就把我拉到自己的陣營里,代表米凱蘭杰洛表示感謝?我有說過支持你們嗎?
不願意計較太多,有了借口,自然按捺不住要插手的激動,只吃了兩口的烤鯡魚失去誘惑,我匆匆吩咐羅洛準備車馬,準備連夜主持梵蒂岡的選舉會議,選出合心的傀儡,免得夜長夢多。
梵蒂岡,十幾支巨大的法燭燃燒著淌下厚厚的蠟油,好像這昂貴的油脂不要錢似的,聖彼得教堂寬敞的大廳擠滿頭戴小帽的神父,旗幟鮮明的以小團體分開落座,在我進去的時候齊刷刷轉過身來,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如釋重負、有的臉色鐵青、有的目露怨憎,我就這樣頂著各種奇怪的目光一步步走向禮台,身後是破門而入殺氣騰騰的騎士——倒也怨不得他們恨我,這陣勢明顯是來踢場子的。蓋尤利烏斯和米凱蘭杰洛都認為我是來給他們撐腰的,頓時來了精神。
主持會議的丘扎拉祖主教眯著老花眼,似乎並不驚訝我的到來︰「公爵大人,您……是來旁听的嗎?」
「打擾了,主教大人。」我略微欠欠身,他身後幾個少壯派的神父滿臉不屑的昂著頭,記得哪位偉人說過,年輕的頭顱不怕鍘刀,可他好像忘了,鍘刀同樣不怕送死的頭顱多,反正不過一開一合而已,殺一個和殺一千沒啥區別,「打擾了,眾位神父,請原諒我冒昧的不請自來。」
沒人接話,當然,你身邊站著凶神惡煞的士兵也不敢亂說,梵蒂岡全是些削尖腦袋的人精,不具備審時度勢的基本功早死在通向聖彼得教堂的台階上了。我很滿意此刻居高臨下萬馬齊喑的感覺,權力之花在這時綻放的極其妖冶。丘扎拉祖主教從禮台蹣跚而下,疲憊的面龐老態畢現,他拉住我的手壓低聲音說︰「您怎麼才來?」
我一再確認這話出自真心,方開口回答︰「晚飯都吃不消停,再不來今晚就別想睡了……」
「好,好,你來了便好,我真的不願意看到同教兄弟之間*luo的謾罵爭吵,當著神聖的十字架大打出手。」他塌著的肩膀仿佛承受不住腦袋的重量,脖子完全縮沒了,「讓老朽送您一程吧……」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