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之落日歐羅巴 第三百五十八章 縱橫睥睨(十)

作者 ︰ 昕漸以落

小教士拿著長長的火鉗剪斷法燭搖曳的最後一點火苗的燭芯,將整支新蠟燭點燃,接著小心翼翼的拎起布袋走向下一個,生怕自己笨手笨腳的動作驚擾正「商量大事」的主教神父們。言情首發在他眼里,選舉至高無上的教宗稱得上全世界最最重要的事情了,而按照梵蒂岡幾百年來的規矩,選舉中的聖彼得教堂應大門緊閉,任何人均不可進出、不吃不喝,就像主佑彌撒前的大齋戒,直到新任教宗選出為止。可是今天教堂里多了不少明火執仗的不速之客,那一排排晃眼的甲冑刀槍**luo打破了梵蒂岡的成規——選舉中竟有外人在場,還是從大門進來的!

我好幾次發現更換蠟燭的小教士在偷偷打量自己,那鬼鬼祟祟的眼神中藏著某種說不清的感覺,說是怨恨吧,眼底也還清澈,說是關注吧,又沒那麼熱切,這更加勾起我的好奇,索性目不轉楮的盯住他看,想要一探究竟。小教士再次回頭的時候被我逮個正著,嚇得他觸電般低下頭,手忙腳亂的差點把火鉗摔在地上,找到樂子的我抿嘴一笑,總算弄清對方偷看的意圖——他不明白怎樣的一個人會大喇喇的闖進選舉中的教堂,而且堂而皇之的坐在講台右手最尊貴的位置上,讓在場眾人忌憚不已,紛紛斂氣吞聲,再無白天打了雞血似的咆哮興奮。

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孩子吧,喉結尚未突兀的顯出來,骨架瘦弱單薄,略微發粉的臉頰點綴著幾顆小雀斑,差不多和比爾斯不相上下的年紀,卻沒有山里孩子的壯實和黝黑。長時間的抄寫和誦經讓他遠離農事,膚色慢慢變得白皙,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很難把他同四周圍腦滿腸肥頭戴小圓帽的主教聯系起來。不過待到日後嘗到權力的滋味。難免不會變成「穿聖袍的豬」吧?

我進來時的片刻寧靜重新被喧鬧取代,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逐漸匯成震得人耳廓發麻的雜音。丘扎拉祖主教和講台上的幾位紅衣主教交頭接耳半天,似乎沒有要結束的意思;處在斗爭中心的蓋尤利烏斯和米凱蘭杰洛兩人彼此互不搭理,各自與心月復討論待會的選舉策略。我百無聊賴的觀察每個人的反應,他們亂糟糟的狀態同小學生選班長似的兒戲。在外人看來頗為神秘的教宗選舉非但不嚴謹神聖,反倒成了各方勢力扯皮拉鋸的戰場,人人必欲得之而後快,真希望這又臭又長的選舉趕緊結束。

「請靜一靜,靜一靜。」打架的兩個眼皮黏黏糊糊的就要粘在一起,我突然被丘扎拉祖主教中氣十足的聲音驚醒,意識卻仍神游天外暫未歸殼。朦朧中主教結束了和樞機院幾位紅衣主教的對話,走到講台中間準備說點什麼。

大廳里安靜下來,因我的到來而中斷的選舉再次開始,丘扎拉祖控制住場面後又恢復了老態龍鐘的疲憊樣。剛才的英姿煥發不過曇花一現。他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長時間的思考和站立讓這位老人有些吃不消,眼袋愈發青黑下垂,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活像動畫片里的父子狗杜皮。

「諸位蒙主眷佑的兄弟。」丘扎拉祖虛虛的環視一圈,「尊敬的公爵大人。」他沖我優雅的點點頭,「霓下蒙召,留下未竟的神聖事業撒手人寰,令人聞之悲痛,相信大家的心情同我一樣,也感到萬分遺憾和沉重,願霓下高貴的靈魂沐浴在榮光中飛升天國,阿門!」在他的帶領下,大家一起合十雙手,祈禱聲此起彼伏,「但弘揚主恩的事業不能停滯,教化世間仍舊是我們所有人必須要完成的。所以,我們才會不辭白天的辛勞竟夜聚在這里,公平公正公開的選舉新任教宗,為聖彼得甄選合格的接班人……」他頓了頓,又一次揉捏著太陽穴,像是在思考自己的措辭,「事出緊急,有些持不同意見的兄弟受到歹人的蠱惑,躲進聖天使城堡拒絕合作,我也知道,在座的諸位肯定秉持著同樣的異見,甚至認為這次的教宗選舉是違背教旨的非法行為!」

「嘶……」我分明听到所有人都齊齊吸了口涼氣,在這點上他們倒難得表現一致。

「……是的,有人會這麼想,他們雖然沒有跟著別人逃走公然扯起反旗,卻用不配合的態度來干擾選舉的正常進行。」說到這,丘扎拉祖主教目光灼灼的盯著台下的幾處方位,被不點名批評的神父瞬間鴉雀無聲,「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每拖延一分鐘,梵蒂岡就可能失去一個曾經無比虔誠的信徒,一只信主的羔羊迷失了方向,逐漸墮入魔鬼的深淵,嗯?你們不信?看看聖天使城堡里的那些可憐人吧,我們不就切切實實的失去了他們嗎!就算自己再有道理,難道兄弟之間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把問題解決,非要裹挾聖器狼狽出逃讓全天下看梵蒂岡的笑話嗎?主說‘你們發怒,卻不要犯罪;不要到日落還在動怒,也不要讓魔鬼有機可乘。(平南文學網)容易發怒的,你不要跟他結伴;脾氣暴烈的,你不可跟他來往。不然,你習慣了他的行徑,自己就陷入網羅。’」他最後用一段聖經中的文字來作為結束,每個字都像一支支鋒利的羽箭,直刺听眾的內心,讓本來事不關己的我也冷汗連連,更何況那些心里真有鬼的神父們。

無人應答,只有丘扎拉祖主教一個人因站立太久而粗重的呼吸聲,吵鬧的眾人或是面面相覷,或是目光呆滯,或是壓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听到法燭燃燒發出嗶嗶啵啵的爆響,那是制作蠟燭的油脂在凝固時混入的雜質,伴隨而來的還有蜂蜜溫熱的馨香和香料若有若無的微醺味道,果然是財大氣粗的梵蒂岡,連蠟燭都這麼奢侈的有品位,遠遠超出一般國王的使用標準。

「主教大人,要不現在就開始吧?」丘扎拉祖旁邊一位身著紅袍的樞機主教試探著詢問,眼楮卻有意無意的往我這瞟。

「沒關系,公爵大人是來監督選舉的,他全程都不會發表意見,請大家放心。」老主教提高聲音解釋道,「由于樞機院的主教人數沒達到三分之二的出席量,我提請諸位同意將下限放寬到半數……」他不等眾人答應接著說,「那就繼續白天的選舉吧,候選人依舊是首席樞機主教蓋尤利烏斯和掌璽神父米凱蘭杰洛,大家重新開始投票,三輪過罷票數領先者獲勝,繼位成為梵蒂岡新任教宗,另外……」他和我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竟帶來偷情般的快感,「為了公平起見,也可以防止任何一方私下做手腳,計票工作由公爵大人主持進行,大家有異議嗎?」

有異議嗎?我穩穩的坐在位子上挺直腰桿,沒有好奇的扭頭查看眾人的反應,因為我深知「槍桿子握的牢地位才會穩」的真理,這時候敢跳出來指手畫腳的人除非活膩了,否則只得閉嘴接受。武力和權力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孿生兄弟,它們手拉手來到世間,人人都愛追逐弟弟權力的風流倜儻,卻忘了哥哥武力的強勢霸道,哥哥終究是哥哥,弟弟在他面前永遠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第一輪投票開始,手握芸豆的神父們緊張的注視向自己走近懷抱金匱的騎士,仿佛自己拿的不是普通的豆子,而是司運生死的丹書鐵券,蓋尤利烏斯還是米凱蘭杰洛?他們在糾結中猶豫,到底哪個才是奈梅亨公爵大人心儀的人選呢?誰都不希望走出這個大門就被請去特殊關照,空氣凝固到令人窒息。

我饒有興致的瞅著這些神父戰戰兢兢的在兩個金匱之間舉棋不定,手捏芸豆的樣子活像中國農村選支書,原來那種原生態的選舉方式是有出處的啊,讓一本正經的教宗選舉瞬間變得滑稽起來。

「大人,萬分感謝您的到來。」投票的空隙蓋尤利烏斯大主教走過來例行公事的寒暄,但他的這一舉動卻被許多人視為投票風向的指南針,馬上迫不及待的把豆子投入代表蓋尤利烏斯的金匱,仿佛晚投一會就回燙手似的,大主教滿意的含著笑,毫不避諱的湊到我耳邊說道,「聖天使城堡里有我的人,我已經通過氣了,今晚選舉結果一出,明早他們乖乖的出來投降,大家一團和氣,您說呢?」

我說呢?我想一巴掌扇得你滿面桃花開,竟然堂而皇之的利用我當自己的競選工具,大家一團和氣?還沒當選就敢用這種趾高氣昂的語氣對話,以為彼此的地位依舊像當年在亞琛那樣相差懸殊?當然,這些話不能說出來,我禮貌的笑笑,雖然嘴角勾得很高卻不含一點感情,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等待結果出來吧,主教大人,記得我以前說過的嗎?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甜;還有,你們誰能笑到最後,現在猶未可知,您說呢?」把同樣的話搪塞回去,大主教的臉立刻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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