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雲也灌了幾杯,聞言苦笑︰「一切由不得人……」深吸一口氣,帶著歉意一笑,「江大人放心,卿雲與江小姐成親之後,必定不會委屈她。」
孟卿雲是何許人,她既許諾,斷不會違背。江元總算放下心,再開口,儼然把她當做自家人瓏。
「你多次為琳諳出頭,我是知道的。那穆郝皇子仗著從異國而來,親姐又是貴妃,得皇上庇護,我也動不得他,不能為琳諳做主……那時孟大人開口求親,我不允,是為你對琳諳無意,後來又應下,便是希望能夠借孟家護住琳諳。」
孟卿雲垂下眼,神色莫名。
「那孩子從小身體弱,我從前擔憂她能否健康長大,後來又憂心是否能覓得良人。自知她對你傾心,我不是不擔憂的……」孟卿雲與蕭戎的事,是他心頭最大的癥結,「你我朝中.共事多年,你既應下護她,我不會懷疑,從今以後……琳諳便交給你了。」
一字一句,是一個父親的殷殷叮囑。將自己珍愛的女兒送到另一個人身邊,生怕掌中寶受了一點怠慢。
這份情,若她能有,該多好。
孟卿雲心中酸楚,含笑點頭︰「江大人放心。」
她是一個女子,如今卻以男人的身份,許下對另一個女人的承諾。若有一日江元知道了真相,應當恨不得殺了她吧。不說別人,就算是她自己,也恨不得殺了自己。
江元欣喜之下又喝了不少,到了最後,已然是暈暈叨叨站不起來了。孟卿雲送他回江府,與江夫人打了個照面,江夫人對她溫柔親切,亦是當做自家人檉。
在門外說了幾句話,江夫人吩咐婢女去喚江琳諳,她心里一突,實在不知該以什麼心態來面對,忙借說事務纏身告辭。逃也似的回到孟府,還沒喘口氣,另一場鬧劇已然開始。
周氏在府中多年,因身份不如人,一直受著壓制。即便後來孟卿雲平步青雲,下人不敢再給她臉色,但在許氏面前,一向是低人一等的。
如今皇上親自下旨為她抬了平妻,一.夜之間風光無限,也不操心孟卿雲即將成婚的事,一大早就找了人來做衣裳。按她以往的身份,許多樣式、顏色不能穿戴,這下自然丟了舊的,連帶著院子里的人都有做新衣的份。
府里從早上開始就熱熱鬧鬧,到了孟卿雲下朝回來,還是吵得很。她記得瓔珞早上說的話,是以進府後就去了周氏那,結果被周氏拉著好一頓親熱。末了又讓裁縫給她量身,說以往的衣裳都舊了,給她做新的。
孟卿雲懶得攙和,作勢要走,周氏也不敢再胡鬧,拉著她進了臥房。
「娘親今兒真高興,」她揉著額,「只是這麼張揚,不怕父親那……」
提起孟昭元,周氏有過一頓,隨即冷哼︰「這麼些年我落魄他不管,如今好不容易靠著孩子風光了,他還有理嗎?」語氣中不是沒有埋怨的。這麼些年下來,她在那人面前仿似透明的,如今尚且如此,初進府時的艱難可想而知。
孟卿雲不置可否︰「娘親尋我有事?」
「你是如何說得皇上下旨的?」周氏在她身邊坐下,帶了些不滿︰「若早請皇上許了恩典,咱們娘倆豈不好過許多。」
「時機到了才可。」她故弄玄虛的一句讓周氏雲里霧里,索性不再糾結︰「那江家小姐……」一頓,「我今早去見過了,倒很是溫順,想來即便知道你身份也不敢多說。娶了就娶了吧,過上兩三年,到鄉下抱個男嬰假作是你們所生,這一生也就圓滿了。」
幾句話就定了她的一生,孟卿雲哭笑不得︰「您去見過了?可唐突了人家?」
周氏啐她︰「知道你嫌棄我,沒有說上話,只是遠遠見一面。樣子好看,可惜是個病美人……咦,要是娶過來,‘生’兒子之後香消玉殞,那才是真的圓滿!」
「娘!」孟卿雲加重了語氣,冷冷道︰「您可是高興糊涂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她的不高興連瞎子也該看出來了,周氏噤聲,須臾囁喏道︰「我不說就是了。」
沒說上多大功夫,瓔珞來敲門,一眾丫鬟捧著衣料來讓周氏選。周氏揚著下頜一一掃過來,丫鬟嘴巧地連聲夸著,孟卿雲不喜這樣的場景,仿佛真的是一人得道、連雞犬都升了天,趁著周氏不備,顧自出了門。
到得南思院前,院門大開,她與蘇歷對視一眼,快步走近,卻發現是許氏。端端在她屋里坐著,身邊只帶了個斟茶的小丫鬟,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讓人乏味。
知道許氏看見了自己,她慢慢走進屋里請安︰「母親。」
許氏五官發冷,強自忍耐著怒意︰「你坐下。」
「是。」
丫鬟替她斟了一杯茶放在手邊,隨即行禮,對蘇歷使眼色示意他一同退下。蘇歷眉眼不動,牢牢看著孟卿雲。
許氏眉間一皺,不悅地開口︰「雲兒,我有些話與你說。」
孟卿雲這才一笑,微微抬手,蘇歷行禮與丫鬟一起退下。
「母親有什麼
tang話?」她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與江府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勞煩母親操心婚事,孩兒真是不孝。」
「我有甚麼可操心的?」許氏冷笑,「你自有親娘替你操辦,可憐我這麼些年,都算是養了個白眼狼。」
這話十分不客氣,孟卿雲斂了眉,輕笑道︰「母親在說什麼,孩兒不明。」
「我究竟哪里對不起你?」話說開倒也痛快,許氏譏嘲道︰「自你進府,我拿你當親兒看待,等你入仕,我求著老爺給你鋪路,如今你年紀到了,也是我替你著急婚事……你的親娘為你做了什麼?如今你千方百計讓她抬了身份,故意使我難堪,孟卿雲,說你是白眼狼都是抬舉了你!」
許氏口中說的那些為她做過的事,她真是一件都不知道,搖頭笑道︰「原來母親這般為我著想。」眼角微挑,「孩兒七歲那年病至彌留,托人送信請父親前來卻得母親一句‘生有盡時’;九歲除夕得師尊恩典下山歸家,母親命人將孩兒打出府門……當時孩兒心里曾有怨懟,如今細想,竟都是母親為了磨練孩兒品性而故意為之,這麼些年,孩兒都錯怪母親了。」
許氏的神情一點點沉下來,最後咬牙︰「原來你都記在心里。」
孟卿雲輕笑︰「孩兒又不是石頭做的人,母親對孩兒的好,當然記在心里。」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糾纏只能是自取其辱,許氏起身嗤笑︰「你莫以為一朝得勢又能如何,再抬身份,我始終是孟府明媒正娶的女主人……」
「孩兒知道,」她笑笑,「何況母親嫡出的玉兒妹妹已為皇妃,孩兒不敢與母親過不去,更不敢與妹妹過不去。抬平妻只為一嘗娘親夙願,終歸越不過母親,母親不必憂心。」
她油鹽不進,許氏也無法了,只得狠狠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許氏在她這里受了委屈,不過半柱香就傳到孟昭元耳里。他與許氏恩愛多年,哪容得下孟卿雲放肆,即刻派人喚她去挨罵。往日里為了周氏去听听訓也無妨,但現在的她再受刺激,只怕就不止是嘴上討個便宜而已。
好在周氏很快為她引開了注意力,在府里大事小事都和許氏爭一爭,惹得孟昭元沒心思管她。
蕭戎被她冷落數日,讓郭濟留了幾次人都沒留住,很是發了一通脾氣。郭濟被君威壓得喘不過氣,趕著在孟卿雲出景運門前攔住人,好說歹說地求了半天,孟卿雲念著郭濟對自己的不薄,總算是沒有走。
隨他去到御花園,才知蕭戎被幾位大臣纏住,讓人等一等。本想直接離開,又耐不過郭濟可憐兮兮的哀求,只好耐著性子留下。
可憐郭濟一把年紀,累得喘氣如牛,孟卿雲失笑︰「公公去喝口水、歇一歇,莫要中暑了。」
「奴才可不敢走,要是奴才一眨眼,孟大人不見了,那奴才可要歇一輩子了。」他說著笑,卻見孟卿雲面上並無笑意,于是收斂了情緒,試探道︰「孟大人是為賜婚與皇上生氣嗎?」
孟卿雲一笑,並不回答。郭濟自知逾矩,恨不得賞自己幾個耳刮子,一抬眼,卻見慶雅來了。這還是自那日後孟卿雲第一次與慶雅打照面,她逶迤而來,儀容端莊,又透著異國女子特有的嬌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