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人 第一節此去不歸

作者 ︰ 蕭潘偉

糟老頭將蕭小人送下黃山,以為師父、師兄守靈為由,將「鐵衣門」中的事物交代「鐵衣八老」共同打理之後,獨自前往黃山「始信峰」結廬而居。始信峰的「宗冢」是「鐵衣老祖」王秋葉和「鐵衣二使」侯襄、車蚩墓地之所在,乃王秋葉早年特意選定的「鐵衣門」宗門殤者的埋骨之地。糟老頭隱居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甘寂寞、勤修苦練,不再過問「鐵衣門」中的任何瑣事。

彭州龍門山,太子城。

太子城本非城,乃龍門山諸多飛來峰中最是神秘的一座山峰,三台疊嶂,宛若石城,傲立于群峰之巔,這就是世人皆知的龍門山太子城,但聞名江湖數百載的「唐門」卻並非在此,真正的太子城卻在此峰之下,萬山之顛沉沉下落,恰似天然的一個「城堡」,亂世坡下,藍天白雲,渾然一體。

任誰也想不到,在此群峰之中,會有這處廣闊百余里的碎石平地,那些平整的石頭深嵌于地,鬼斧神工,令人難以置信。東望群山環抱,一覽眾山小。西望刺天陡峰,雪皚生熠輝。

「唐門」的牌坊南向而立,雲遮霧繞,宛如天門,進入此牌坊,方才是隱世不出的武林世家「唐門」之所在。唐氏嫡系傳人皆世居于此,無掌門族長之令,不得擅自入世,若有違者,闔家逐出山門。

「族長!蜀使已在門外等候多時,您是不是見見?」唐氏宗祠內。香煙繚繞,負責接待事宜的唐通顯站在當今「唐門」掌門族長唐休的身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蜀國歷來對我‘唐門’禮敬有加。供奉不絕,而我‘唐門’這些年暗地里卻也獻出了二十余名門人弟子的性命,可說兩不相欠。先朝之時,為了朝廷平定蜀地,還得罪了‘落鳳坡’的‘殺手居’,致使那女魔頭殺上‘太子城’,若不是忌憚其父‘浪蕩劍’黃浩武功高絕而又交游契闊。又何致唐道襲命喪內門?‘千手玉郎’唐通天乃我‘唐門’百年難遇之奇才,只因傷了黃鄧姑,不但得不到庇護。還被迫亡命江湖,命喪‘噬魂谷’。若不遁世,你以為‘殺手居’會善罷甘休嗎?」唐休深深的嘆息。

「如今,劍門已破。宋朝對蜀地已是勢在必得。孟昶無能。所生三子皆不成器,太子孟玄不過紈褲耳!王昭遠更是廢物一個,擁重兵而守天險,居然盡喪三軍而被俘。孟玄更是無恥,竟然所過盡焚之,他以為他是誰,如此罔顧生靈涂炭,豈能不為上天所棄。如此庸主。不幫也罷!」唐休拂袖而去。

岷山,仙俠谷。

「尊使!師父已然閉關。任何人都無法得見。莫說是尊使,即使我等弟子也是見不到的。」戚七委婉地對蜀國的使者言道。「劍王本我蜀國之守護神,在此存亡之際,難道就這樣置若罔聞嗎?虧我蜀國年年歲歲地供奉貴派。想當初,劍王興土擴建,陛下可有推卻?」蜀使悲憤異常地詰問道。

「師父臨入關時曾言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今蜀國大勢已去,非人力而可為,請陛下善自珍重,切莫以卵擊石。巴蜀之地富庶有余而兵士優渥,豈是中原百戰虎狼雄師之敵。今劍門即破,乃天亡蜀國,非戰之罪!為今之計,當保全一息血脈,切斷絕子嗣,使孟氏無根。」戚七說的甚是鄭重,卻心知師父已受人所托,不會再為蜀國護國之神,這也是宋太祖敢于進兵巴蜀之因。

川西竇團山,藥王谷。

竇團山,向有三峰聳立,為向月峰、飛仙峰、神斧峰,其側為觀霧山。說起來,藥王谷應是在二山之間的谷底,「神藥門」就在觀霧山和竇團山三峰之下的藥王谷。當年,李白曾問道于山中,為「藥王谷」男耕女織、樵夫茶女的閑適美景所惑,寫下絕句︰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

「神藥門」無牌無坊,唯見山野茅屋數十間,山野村農數百人,所居唯陋室,進出皆入畫。

「知果真人!蜀國這是真的要亡了嗎?」李文軒看著那個以竹枝逗弄著青花大蛇的白須老道,神情間頗顯憂慮。「孟昶養士,嬌生而慣養,中看而不中用,以何為戰?將不知兵,兵不知戰,亡國乃早晚之事耳!唐亡之時,衣冠世族皆避禍于蜀,以為世外桃源,而今蜀亡,豈不淒惶?文軒如此焦慮,莫不是怕兵連禍結,藥王谷的悠然避世將不復存?」知果真人收起竹枝,叱蛇使去,青蛇伏地,蜿蜒而去。

「知果真人!若是宋人入川,‘神藥門’將何去何從?」李文軒微微皺眉,卻是直言不諱。「宋人入川?我看未必。趙匡胤看中的是蜀地的富庶,西北的糧倉,宋朝南征北戰,所需糧草必豐,他要的是蜀地的長治久安,你‘神藥門’卻有何妨?」知果真人招手將幾只昏鴉集于肩頭,昏鴉嗚戲如常。

「再則,何昌一久受蜀國豐足供奉,既然不出,定是已然與宋勾結。呵呵!‘仙俠派’自詡俠義濟世,我可從來不信!何昌一向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以武力崛起巴蜀,強取豪奪之事,屢見不鮮,他又能有什麼信義可言。孟昶將最後的一線希望寄于其身,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是何人所為。反倒是那避世不出的‘唐門’這些年明里暗里的付出不少,唐休也還算是個真人。」知果真人冷笑著,揮手將道髻上的昏鴉驅趕離開。昏鴉來回盤旋,卻不離開。「去吧!」知果真人一言既出,昏鴉直飛而去。

「知果真人!世人都說你能知今生來世的因果,此話當真?」李文軒心胸漸暢,笑而問道。「知果者非知果也!老道本姓景。修道之初,不明道果,以名為號。雖修道。卻又不與道家為伍,實為不倫不類之異類。聖賓知我,做‘錄異記’,以為笑談。」知果真人笑道。聖賓乃青城山「東瀛子」杜光庭之字。

「吼!吼!」一陣虎嘯之聲傳來,三只斑斕猛虎出現在庭中。「咄!休得放肆,擾吾之友!」知果真人拾起石桌旁的白梃喝之。三虎巨掌紛沓,行至知果真人身側。一虎以首挨蹭其肩背,一虎伏于其足,伸出血紅之舌。舌忝舐其手,唯剩一虎,卻撲到石桌之上,以虎爪抓撓白梃。

「知果真人!文軒告退!」李文軒頓時面無人色。急急告退。知果真人微微頜首。淡然一笑,望著李文軒奔逃而去的背影,知果真人驀地面色一沉,眉宇間一股冷意,沛然莫御。

「陛下!如今宋國大軍兵臨城下,若再不決斷,怕是玉石俱焚也!」宰相李昊俯身跪在殿下,聲淚俱下。兩廂文武。面面相覷。「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如坐針氈般坐在龍椅上,百般無計。

「陛下!使者回來了!」一太監心急火燎地沖進皇宮。「快!快傳!」孟昶一躍而起。竟是將龍案上的玉龍硯台打翻在地,摔得粉碎。孟昶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出外救援的使者。

「陛下!微臣有負聖恩!」第一位使者進來後,直接哭拜于地。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絡繹不絕,卻是各個哭喪著一張臉,殿上頓時愁雲密布,鴉雀無聲。「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孟昶身子向後一倒,跌進龍椅之中,面如死灰。「朕待之以誠,竭盡所能,平日只知供奉,不求回報。如今,國將不國,他們居然棄吾如敝履。何昌一!唐休!孟昶死不瞑目!」孟昶不禁淚流滿面。

「陛下!無人能救我大蜀了。」李昊仰天大呼。「父皇!天下誰人都能降,唯父皇不能降。所謂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兒臣願帶城中子民,背水一戰。」孟昶的二皇子「褒王」孟玄玨慨然而起。「二哥!我與你一同前往。」三皇子「遂王」孟玄寶手按佩劍,躍躍欲試。「你們都給我回來。」孟昶顫巍巍地站起身子,似乎隨時都將跌倒的模樣。「李卿與朕修降表。」孟昶頹然地閉上的雙眼。

李昊歷仕前、後蜀,前蜀亡時,降表亦出自李昊之手。蜀人不綴,遂于李氏門首特書︰世修降表李家。李昊出門觀之,羞憤難當,掩面而走。

宋乾德三年(公元965年)二月六日,孟昶命宰相李昊修降表,向宋乞降。蜀通奏尹審征攜降表出城請降,王全斌欣然允諾,即刻令馬軍都監康延澤率百騎,隨審征入城宣諭。康延澤率眾入成都,盡封府庫。翌日,王全斌大軍入城,劉光義亦率軍來會。宋出兵至滅蜀,僅六十六日。

「後蜀」至此而亡,凡二主、三十三年。宋得州四十六、縣二百四十、戶五十三萬四千二十九。宋太祖詔命參知政事呂余慶代為成都知府,召孟昶攜家眷即刻入京。王全斌令鳳州路砦使、權知興元府王繼濤、供奉官王守訥護送孟昶一家三十三人進京面君。

「你就是孟昶?」王繼濤刁斜著眼眉看著瑟瑟發抖的孟昶,明知故問道。「是!是!罪臣孟昶見過王府尹。」孟昶不敢抬頭望一眼這個粗俗不堪的大宋悍將。「王某听說你的愛妃花蕊夫人可是女子中的絕頂極品,可否讓本將軍一見?」王繼濤不懷好意地道。「你…」孟昶氣結抬頭,羞憤難當。

「哦!算了!你後宮的嬪妃倒也不少,今夜可否進獻一二給本將軍侍寢?」王繼濤日間看到孟昶一行中倒有不少絕麗的女子,厚顏無恥地道。「昶是降臣,不是俘虜,將軍請慎言!」孟昶大怒道。「王府尹在嗎?」隨著一聲呼喚,侍奉官王守訥推門而入。「咦!你怎麼在這里?」王守訥似乎無意間看到了一張臉憋得通紅的孟昶。「呵呵!王侍奉有事嗎?」王繼濤知道王守訥是宋太祖指定的護送使,不敢怠慢。

「孟公!如此夜深,你還不回去歇息嗎?」王守訥微笑地對孟昶道。「是!是!昶是該告退了。」孟昶如蒙大赦般轉身逃出行轅。「王侍奉這是何意?」王繼濤起身不悅地道。「王府尹!都部署請你去帥府一敘。」王守訥「嘿嘿」一笑道。王繼濤狐疑地望著王守訥,一絲不安涌上心頭。

翌日,王全斌以王繼濤為彭州刺史,命王守訥獨統護軍送孟昶一行回京。

官道之上,孟昶一行車馬隨軍起行,綿延緩緩而行。官道兩側,成都城中的世家大族,晚唐的遺老遺少前來送行。其時,杜宇聲聲,一句句「布谷!布谷!」的叫聲,恰似說著︰「不歸!不歸!」。孟昶經營蜀地凡三十年,雖極盡奢華婬逸,卻也不乏養民生息,尤其是富豪土族,受益良多。幾乎所有的蜀人都知道,孟昶此番離去,永世再難回頭,當真如杜鵑啼血般的訴說「此去無歸!」。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花落子規啼,鸀窗殘夢迷。」一位白發老道,頭戴斗笠,身披簑衣,騎著一頭青牛,曼聲長吟而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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