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人 第十九節翠微禪師

作者 ︰ 蕭潘偉

後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寧波奉化。

雪竇寺,寶剎莊嚴,禪舍深幽,前臨深谷,崇岩壁立。

千丈岩頂,飛流傾瀉而下,噴薄如雪崩,故名雪竇山。寺因山而名,山因寺而聞。寺前面瀑為飛雪亭,飛雪亭西北登山為妙高台,台下深谷幽幽,古松繁茂,登台環顧四望,群山偃伏,山下田疇廬舍歷歷在目,景色宜人。妙高台左側登山,下有三隱潭,隱潭山、妙高峰、大蘭山三山拱衛,峽崖相去僅數丈,崖壁高入雲間,從峽底仰視,天僅一線,有瀑布從峽頂瀉入潭中,聲如雷鳴。

張全義一身雪白的貂裘,在侍衛的簇擁下,仰頭打量著這佛教禪宗十剎之一的禪寺,心潮起伏。這山下泉流轟響,震耳欲聵,可山寺之前,卻是幽靜安寂,鳥語花香,恍若世外桃源,令人頓失俗念。

這時,寺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三十四五歲的和尚緩步走出道︰「是‘魏王’千歲嗎?」張全義微微點頭。「請隨貧僧進寺。」和尚淡然道。張全義擺手制止欲隨自己進寺的侍衛,道︰「你們就在寺外等我。」穿過寂靜肅穆的禪堂,順著潔淨的石徑,走出鸀松掩映下的月亮門,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了寺後的望松亭,只見亭間昂首佇立著一位魁偉胖大的和尚,正自凝神遠眺著對面郁郁蔥蔥的青山。

「你來了?」和尚的聲音蒼涼雄勁,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勢。

「大師!南禪寺一別一三年,你還好嗎?」張全義站在和尚的身後,輕聲問候道。十三年前,張全義在洛陽南禪寺進香,偶遇雲游到此的翠微禪師,總覺得他像一個人。經南禪寺主持翠瑩禪師介紹,方才釋懷,因為他是翠瑩禪師的師兄。于是,張全義與翠微禪師一番深談,臨行翠微禪師送張全義四句禪語︰「天生破雲來,小兒弄禾鋤。將軍鐵甲衣,換作魏王服。」那時,張全義只是河南尹。

和尚轉過身來,竟是位年屆七旬的老僧。紅潤的臉膛上,須發皆白,兩條濃重的長眉垂下來,幾乎遮住了他那雙凜然含威的眸子。如果不是光亮的頭頂和那九枚醒目的戒疤,任誰都不會相信他會是一位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他就是雪竇寺的住持方丈翠微禪師。

中年僧人悄然無聲地退回到寺中,隨手關閉了寺門。

張全義道︰「這和尚武功不弱啊!」「資質尚佳,可惜悟性差了點。」翠微禪師不無惋惜地說道。張全義心中一動,隨口道︰「當年我家主人也曾這樣說過我。」翠微禪師微微一笑,目光慈善安詳,道︰「劣徒怎能與王爺相比?他只是一個無人疼愛的孤兒而已。」

張全義極目遠眺,幽幽道︰「我當年如果不是主人收留,也不過是個父母雙亡的無知農家小兒。不是主人一手將我撫養成人,並授我一身高深的武功,建功立業,何有今日?」

「王爺招集流散,恢復農耕,二十年間,河南地界民豐糧足,實乃蒼生之福焉!」翠微禪師感慨道。「中原月復地素為兵家必爭之地,這些年,全義無一日安枕。」張全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翠微禪師不再言語,迎著朝陽,望著對面蒼翠欲滴的崇山峻嶺。

「大師!對面的那座大山可是大蘭山?」張全義冷不丁問道。「是!王爺你仔細觀瞧,它像不像一朵盛開著的大蘭花?」翠微禪師抬手指向對面的山巔。「江湖傳言,此山中藏有當年富甲天下的‘乾坤堡’之巨額財寶,無數人費盡心機地探尋,總是會遇到凶險,皆言山中有無數‘乾坤堡’之冤魂厲鬼,庇佑著寶藏。任你武功蓋世,聰明絕頂,亦是于事無補,到頭來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張全義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

「也許,劉從簡只是和天下英雄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翠微禪師莞爾道。

張全義微微搖頭,堅決地道︰「不!寶藏之事,千真萬確。依本王看來,定是有世外高人從中作祟。鬼魅之說,純屬妄言。」翠微禪師面色微變。

「我家主人當年起事,雖是為報父仇,可能還與劉杏兒及寶藏有關。」張全義沉吟道。

「黃巢當年佔盡天時地利,可惜一意孤行,剛愎自用,以致眾將離德,軍心渙散。說到底,他不是一個能君臨天下的帝王,而只配做一個四海為家的江湖游俠。」翠微禪師哂笑道。

驀然,張全義側身一掌擊向翠微禪師,掌勢沉雄剛勁。翠微禪師略微退後半步,舉掌相迎。「 」的一聲,張全義倒退數步,而翠微禪師卻白須飄飄,屹立如山。

「王爺時至今日仍是不願听聞舊主之過嗎?」翠微禪師微微笑道。張全義一聲長嘆,神情黯然,半晌方道︰「這‘摧山掌’乃我家主人的世傳絕學,無堅不摧。可與大師的神功相較,實為小巫見大巫矣!」他內心的種種疑懼,隨著適才的對掌,漸漸消逝。

「大師武功出自何處?」張全義詢問道。「王爺對這門功夫好似十分推崇。可是,王爺有所不知,這門神功強則強矣,可惜後患無窮。要說天下間正宗的武學,當首推封氏的‘講武經’。」翠微禪師微笑著一語帶過。

「是啊!當年封氏得到‘講武經’,秘而不宣,一朝崛起,已是天下無敵。而韓氏得到‘定唐刀’卻似乎沒有那麼好命,不但被封氏揭了老底,遭到江湖圍殲,最後還落得被逐出了中原。」張全義不哂地道。翠微禪師搖頭嘆息︰「韓知古遠走朔北,據說深得契丹主耶律阿保機的賞識,南征北討,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這實在是便宜了契丹人啊!契丹人凶狠強悍,再加上‘契丹雙韓’的輔佐,遲早將是中原之地的心月復大患。」

「這年月,多事之秋啊!近日听聞明教第四代教主董章因為懦弱無能,被其門下所逐,新任教主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叫做毋乙鴻飛。據說此子雄才大略,武功高強,搜羅了江湖中八十余位一流的武林高手,這明教恐怕是要死灰復燃了。」張全義不無憂慮地道。

「江湖之中,風起雲涌。‘乾坤堡’,‘天補幫’,‘萬毒宗’,武林八大世家,覆亡其三。廬山‘白鹿洞’顏氏,太湖‘彈嘯劍軒’慕容氏,藥王谷‘神藥門’李氏,會仙峰‘燕巢山莊’燕氏,太子城‘唐門’唐氏,皆是避禍不出,得以保全。開平二年,‘銀刀閣’主周重孤注一擲、傾巢而出,雖手刃強仇‘晉王’李克用,卻也使得雲龍山豪杰,盡喪河東,從此一蹶不振。近年來,落鳳坡搖身一變,成了‘殺手居’,專為江湖提供刺客。‘飲恨宮’自嚴遵美死後,其義女宋柔忽然銷聲匿跡。笀州王緒之子王秋葉十年磨一劍,自海外歸來,乾寧四年,誅殺逼死其父的威武節度使王潮,隱居黃山光明頂,收服了黃山盜匪首領侯襄和車蚩,將千余盜匪嘍,收編而成‘鐵衣門’,實力躍居江湖前列,但卻能約束門眾,潔身自好,很是難得啊!」翠微禪師如數家珍、侃侃而談。

張全義苦澀地一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哥一死,天下又將大亂也!」

後梁開平四年(公元910年),夏州定難節度使李彝昌為亂軍所殺,族父李仁福平亂為帥。南詔大長和國鄭買嗣死,子鄭仁旻立。吳越王錢築捍海石塘,近海耕地不受海潮侵蝕,錢塘由是富庶。唐寧遠節度使龐巨昭、高州防御使劉昌魯降馬殷。梁以王景仁為帥屯魏州,謀攻鎮、定,王向「燕王」劉守光、「晉王」李存勖求救。李存勖遣周德威往援。王景仁進軍柏鄉,李存勖親赴趙州。

翌年,李存勖破梁軍于柏鄉,李嗣源追至邢州,周德威進攻貝、博、澶州及黎陽,逼衛州。朱溫親屯洛陽城北白司馬阪以備之。劉守光聞梁敗,欲為河朔盟主,李存勖、王、王處直佯尊之,劉守光乃稱「燕帝」,即位之日,契丹攻陷平州。朱溫聞晉、趙兵南下,帶病北上,至魏縣方知上當,乃還。

「岐王」李茂貞攻蜀,至西縣,敗還。「大彭王」劉隱死,其弟劉岩襲位。

劉守光議攻易、定,幽州參將馮道勸阻獲罪,逃奔「晉王」,李存勖用為掌書記。燕兵入易、定,王處直向晉求救,晉將周德威率兵攻燕,以「圍魏救趙」之計救易、定。

後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周德威合易、定及趙兵,破燕涿州,進至幽州城下,劉守光求救于梁。朱溫親至棗強,命楊師厚急攻拔之,屠城。再至平盧節度使賀德倫轄地,攻蓨縣,晉將李存審、史建瑭、李嗣肱出奇兵偷襲得手,梁軍大敗,朱溫燒營夜遁,鄉民怒其屠城之舉,皆持耕具追擊打殺。

朱溫敗還洛陽,一病不起。朱友珪狼子野心,乘機殺其父,奪其位。朱溫義子護國節度使朱友謙遂反,以河中附晉。李存勖將其收為義子,改名李繼麟,仍為護國節度使。盧光稠將譚全播為虔州防御使,遣使附梁。荊南高季昌攻梁襄州,遂割據一方。朱友珪以楊師厚代羅周翰為天雄節度使。「均王」朱友貞得楊師厚之助,在汴京起兵反朱友珪。洛陽禁軍起事,殺朱友珪。朱友貞在汴京即位,是為梁末帝。

後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李存勖至幽州,破城,擒劉仁恭,劉守光逃亡被擒,晉以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蜀」太子王元鷹作亂,敗死。「吳越」與「吳」爭常州,敗于無錫。梁王景仁渡淮攻「吳」,為徐溫、朱謹所敗。「晉王」李存勖誅殺劉仁恭、劉守文,蘀父親李克用報了唐乾寧四年劉仁恭的叛主之仇。

「照老衲看來,王爺只要順應天意,問心無愧,也就是了。」翠微禪師回頭望著張全義說道。「唉!天下未平,全義如何獨善其身。」張全義一聲嘆息。

翠微禪師眼中露出慈祥的笑意,徑直走到亭中的蒲團上坐定,手捻佛珠,緩緩吟道︰「北風呼嘯亂花殘,坐擁關東獨傲霜。四十功過誰憑說?自來生死兩蒼茫。」吟罷,不再理會一旁的張全義,閉目打起坐來。張全義呆怔良久,看看打坐的翠微禪師,又望望對面蔥郁的大蘭山,一時竟有些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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