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芙隱隱抽泣,「我是個母親,我一定要親自弄個明白,是誰害了我的孩子。」
眼前的局勢,段芝齡也是騎虎難下,只得先安撫,「三妹妹放心,我自會還你公道,誰敢在這後宅之內作惡,我必嚴懲不怠!」
言罷眸色不經意向張詠蓮處瞟了眼,「丁香,如今證據確鑿,說!你為何要謀害三姨太月復中胎兒?」
心兒見丁香年紀小,怕的瑟瑟發抖,跪上前勸道,「別怕,丁香,太太是良善之人,只要你說出實情,她不會為難你的。」
丁香抓著她的雙臂,「心兒姐姐,對不起,丁香家里還有父母要供養,實在不能替姐姐擔此罪過。太太!平日的子孫餑餑都是她做的!不關我的事!」
「那這包紅花你做何解釋?」
「太太,您可曾見過有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若當真是丁香所為,又怎會傻到將這些東西放在自己的櫥櫃里呢!」
心兒此刻才明白自己被下了套,又氣又惱,也不知從何處開始辯解,「你!大太太,我•••我沒有!是她誣陷我!」
段芝齡側過身不願見人落淚,要說些什麼,被茯苓搖頭制止。蘇芙適時沖上前擒著心兒哭喊起來,「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大廳內亂作一團,二姨太冷眼瞧著這一切,段芝齡對上她怪異的目光,心里發寒,「把三姨太扶起來!心兒,人證物證俱全,我只問你一句話,平日送到菡萏苑的糕點都是你一個人做的,還是假手于人?」
心兒想起昔日洛麗一時興起,也同她一道做過,只怕牽連主子,便將心一橫,「都是我做的,沒有人幫我。」
丁香抓住破綻,又反咬一口,「太太,她說謊!半個月前,我曾看見四姨太同她一起和面,都是她們主僕倆的詭計,跟小的無關啊太太!」
蘇芙尖聲道︰「是她,一定是喬洛麗她嫉妒我在新婚之夜讓她空房,所以才報復我的孩子,太太,你要為我做主!」
段芝齡無奈垂眸,「心兒,此事究竟是受誰主使?是不是四姨太?你想清楚,以免受皮肉之苦。」
心兒咬咬牙,證據當前,督軍與小姐又不在府中,倘若這罪真要有人來認,自己認總好過累及小姐好,「不是我家小姐,她毫不知情,都是我做的,你們要殺要剮,都沖我來好了!」
半夏加油添醋道︰「心兒姑娘,這個是關乎性命的事兒,你與我家姨太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有什麼動機生此歹心害她,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四姨太對你有恩,所以你要報答她對不對?別傻了!」
「是我!我記恨三姨太欺負我家小姐,我看不過眼,我不能讓她生下孩子騎到我家小姐頭上!」
「你!」
蘇芙泣不成聲,「太太,這樣的惡僕,你還要姑息嗎!」
眾目睽睽,段芝齡只得狠下心腸,,「來人,給我打!」
敬出手腕粗的家法,所有人都向後退了步,粗壯的婆子橫了心,使洗衣棍似的打在她後背,阮心兒雙手撐著石砌地面,緊咬牙關,一聲悶哼都未發出。直到眼漸迷離,才依稀听見身後熟悉的聲音。
「住手!」
管家受瑞嬤嬤所托守在門口,小夫妻一下車就收到消息趕至菡萏苑,隨扈的沈雲沛緊隨而至。
喬洛麗被眼前的場景氣急,上前抱住心兒,「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將你帶進這座宅邸讓你受到委屈。你放心,我喬洛麗,絕不會讓我的人白受欺負!」
陸良佐被梨花帶雨的蘇芙絆住,「爺,是這個女人害死了我們的孩子,她就是嫉恨我分走了你的寵愛。上回我代太太執行家規,她就賞了我一巴掌,我只怕你擔心才沒有說,誰知道她這次竟變本加厲,做出了這等歹毒的事!」
沈雲沛見洛麗懷中之人情勢不好,主動上前抱起姑娘,「姨太太,我先帶她回小苑。」
「慢著!她是殺害我孩子的幫凶,你不能帶走!」蘇芙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使眼色讓半夏擋在門口。
喬洛麗只手拿起家法,直指著半夏鼻尖,「讓開!否則我就讓你見識真正的心狠手辣!」
半夏哆嗦著退開,躲向自家姨太身後。洛麗握著心兒的手,愧疚地無以復加,「你一定不能有事。沈副官,心兒就交給你了。」
「夫人放心。」
沒了後顧之憂,她對這場繡花枕頭包裹著的硬仗只有鄙夷,凌厲地睨向蘇芙。
倚在陸良佐懷里的人越發嬌柔,「爺,你看看她,做出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還公然拿著家法在這里耀武揚威,可憐我們的孩子,若是傳出去,督軍府的臉該往哪割,大家都會說,爺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偏愛弱質女子,是男人的天性,更何況這個女人剛剛痛失愛子,蘇芙在此時幾乎贏得了他全部的憐惜。
「洛麗,把家法放下,一味蠻橫沒有用,事情總要查清楚。」
她走近,倔強地睨向這個男人的眼楮,「好,我可以放下,可是良佐,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信你。」
「那現在我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與我無關。」
蘇芙生怕他被蠱惑,「爺,如今證據確鑿,只有她和二姨太院里有紅花,不是她,難道是一心向佛的二姨太嗎!」
陸良佐極堅定地制止她,「不會是詠蓮。」
洛麗一把拽過蘇芙,「三姨太,我看你精神得很吶!哪里像剛剛小產過的樣子,不要逼我讓你沒臉!」
「爺,你別听她胡說,有哪個女人能對殺死自己孩子的凶手無動于衷!」
段芝齡听出洛麗的弦外之音,也起了疑,看向神色異樣的老大夫,「羅大夫,還不趕緊再為三姨太診脈,滑胎虧蝕母體,可大可小,若有個什麼閃失,只怕你也走不出督軍府!」
他背著藥箱走近時,蘇芙聲線顫抖,「我•••沒事。」
「三妹妹是沒事,我可以肯定。」
一直端坐在側的張詠蓮氣定神閑起身扶住蘇芙,「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懷孕,又怎會滑胎。」
「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爺和太太派人去菡萏苑的小廚房一搜便知道了。」
段芝齡向茯苓使了個眼色,幾名婆子即刻跟了她出去,陸良佐也推開蘇芙。
婆子抬進一簍蝦蟹,燻得滿屋腥氣,段芝齡掩著口鼻,胃里直泛惡心,而蘇芙卻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嘴硬道︰「這又能證明什麼,我喜歡吃這些也有錯嗎?有身子的人,口味本就挑剔些。」
張詠蓮搖了搖頭,「你喜歡吃螃蟹本沒有錯,可你錯就錯在假裝懷孕還吃這些有忌諱的東西,羅大夫,枉你行醫半生,你竟不知道提醒一個有了喜脈的女人該避諱什麼。」
老大夫嚇地伏跪在地,「是我財迷心竅,收了三姨太的好處,還請督軍饒命,太太饒命!」
陸良佐拿槍對著他,「若不是看在你年事已高,真想一槍斃了你!來人!給我拖下去,拆了他的醫館,趕出北平!」
蘇芙看著眼前的陣勢,直往後退,半夏畏畏縮縮躲在她身後,「姨太太,這下咱們可怎麼辦•••」
「過來!」陸良佐握著槍的眼神冷厲,抓著她臂膀的手勁怕人,「我陸良佐生平最討厭有人騙我,過門之初我就跟你說過,你可以耍小性子,只要別把戲院里那些下三濫的把戲帶進後宅來,我會一直寵著你,你是怎麼報答我的!嗯?」
「可那都是因為我愛你,我才進門多久你就娶了四姨太,每晚守著空落落的院子,我不服氣!她有哪里比我好!我沒辦法!」
陸良佐指著洛麗,「是,她脾氣大,不如你知冷熱,可她至少不會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害人,更不會騙我!」
他的話里充滿了對她的信任,令洛麗心里發虛,看著蘇芙被她禁錮的模樣,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蘇芙睨著她,滿眼的恨意,「每個女人都是一樣,為了爭奪心愛的男人,都會不擇手段!」
她不會騙你?如今你還沒有娶五姨太,她就能同野男人私通!你問問她,每隔半月送到樊樓茶舍的手帕是怎麼回事,若要人證,這一切見不得人的勾當,丁香都一清二楚!」
陸良佐看了洛麗一眼,「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那些手帕都是我吩咐她送過去的。既然你說不願每晚守著這空落落的院子,那從今天起,就讓丁香陪著你待在房里抄經念佛,為你死去的‘孩子’超渡!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她出去!」
粗使婆子將蘇芙架出,他摟著洛麗就要回房,段芝齡近前福了福身,「爺,是我無能,沒能管束好妻妾,還責打冤人,請爺責罰。」
陸良佐扶起她,「錯不在你,忙了大半夜,回去休息吧。」
「是啊,太太如今不好太操勞,剛才底下人把蟹籠拿上來我就看出來了,八九不離十。」張詠蓮也趁機上前扶了她一把。
洛麗納悶道︰「什麼八九不離十?」
二姨太只是一笑,「太太八成是有了,這有喜的人是最聞不得腥味的,若是不放心我的經驗,爺大可叫個熟識的大夫來瞧瞧。」
陸良佐眼中神色不明,摟著洛麗的手霎時放了下來,「你和詠蓮先回去,今晚我去芝齡房里。茯苓,去找大夫。」
洛麗不安地看了段芝齡一眼,被張詠蓮招呼著一同離開。
「剛才多謝你拆穿三姨太,我才得以解圍。」
張詠蓮對她一笑,「縱使我不說,爺也不會忍心責罰你的,倒不如讓我做個順水人情,討好你這位新寵。」
這位二姨太一身水碧色對襟衣裙,容顏清麗,洛麗雖是初次見她,可她溫柔恬靜的話語,就似相識許久的摯友談心,很能讓人舒心,「姐姐的聰慧,之前見到藿香時,我便知道了。只是不知姐姐是如何知道三姨太假孕之事?」
她又掩帕笑了笑,「你我年歲相若,叫我詠蓮吧,不然你叫的不舒服,我也听的不舒坦。我也是做過母親的人,孕期女子該是何模樣,我又怎會不懂。加之日前我讓藿香送去荸薺糕,那丫頭回來跟我說,三姨太在吃蟹鉗兒,見她去了就拿帕子蓋上了,可她平日對蝦蟹過敏,那味兒她記的極清楚。本以為她是想騙取爺的寵愛,我便沒上心,可她借此害人,做的實在太過,我便不能坐視不理了。」
洛麗心里藏著事,答的漫不經心,「這也是你的賢良,換做是我,也未必能挺身而出。上次藿香送來藥膏,我原該親自上門謝你才是。」
到了菡萏苑外的岔路口,「什麼謝不謝的,久病成良醫,你要是不嫌棄我那兒常年一股藥罐子味,願意去走走,陪我說說好,也是好的。」
芝蘭苑中人本就仗著伺候正房太太自覺高人一等,听聞喜訊,個個喜上眉梢。而此刻正接受大夫診脈的段芝齡面對丈夫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陸良佐負手在身後,「大夫,怎麼樣?」
「恭喜督軍,夫人是喜脈,胎像穩固,老朽只消開幾副安胎的方子即可。」
「茯苓,跟著大夫去抓藥。」
「是•••」
茯苓看了眼自家主子,多少放心不下,中門驀地被合上,她心中擔憂更甚,便差了兩名小丫頭替她去。
隔著軒窗,陸良佐在榻邊來回踱步,腳步越來越慢,他沒有如蘇芙騙他時大動肝火,反而向在同她商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我們的婚姻本就迫于無奈,原打算年底尋個由頭便休了你,放你,也放我自由。可是沒想到你這麼耐不住寂寞與人苟且,珠胎暗結,公然在我頭上戴了大綠帽子,這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段芝齡頭一回受此羞辱,卻是有口難言,低著頭不說話。
「想留下孩子,我可以給你休書,想繼續做陸太太,它就不能留。沒有當場揭穿你,我是給你也是給段家留面子。」
「我不能離開督軍府,你是知道的。」
他諷刺一笑,挑起她的下巴,「那你想怎麼辦,讓一個沒名沒姓的野種進我陸家宗祠?」
「他不是野種!」
這是兩年來,段芝齡第一次反駁他,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淚。
「我說過了,要麼讓你的男人帶著你走,要麼打掉它,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茯苓再看不過眼,撞門進來護住段芝齡,「您就別再冤枉我家小姐了,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身子嫁給您的,肚子里懷的,也是您的骨肉,您若不信,大可去問四姨太,這一切都是她出的主意!」
「洛麗•••」
陸良佐臉色驟變,似乎想起什麼,摔門而出。
段芝齡擔憂道︰「也不知道她要怎麼跟爺解釋。」
「小姐,你們之間,只是交易,又何必管她如何解決,大帥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我明兒一早就搖電話家去!」
經過一夜折騰,沈副官送心兒去了洋人教會醫院,梅苑的燈已熄了大半,只余洛麗房內一盞。她挑著燭花,享受著風雨欲來的寂靜,想象著他發火的模樣,或者,他一氣之下會一槍解決了自己也說不定,若真如此不幸,那麼死的時候,自己該告訴他,自己是洛麗,還是•••錦楓呢。
雕花中門被踹開,看著靜坐在小桌邊恍若無事的人,火氣一下就涌了上來。重重一拳捶在桌上,震倒了燭台,蠟油流在她白希的手背上,她依舊一動不動。
「疼嗎?」
洛麗沒心沒肺地捧起桌上的涼茶,「不就是和你玩了個游戲麼,這在百樂門里是多常見的事兒啊,何必動這麼大火?」
茶盞被打落在地,「喬洛麗,在你看來,這只是一個游戲,把我玩弄在轂掌之中很過癮是不是!」
「你現在沖我發什麼火!那些晚上你也很享受不是嗎?太太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尾音還未落盡,已被他扼住喉頭,抵在輕紗幔帳的屏風上,洛麗看著他因憤怒而發紅的眼楮,故意笑出了聲。
隨之而來的是脖頸火辣的痛,他好似真的要將她的脖子掐斷才能解恨。
承受不住重力的屏風轟然倒下,他方松了些手勁,似有不忍,「我只問你,這些日子,可有一夜是你?」
「沒有,一刻也沒有,你別忘了,我們的婚姻只是一場交易,我又怎麼可能真的委身于你!」
「你就這麼不願意跟我,還是你一心只想著那個茶舍里的日本人!」
洛麗掙扎著推開他,「原來自始至終,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冷笑,「我也全心全意相信過你,可你是怎會回報我的?幫別的女人向我借種!是顆石頭也該捂熱了,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洛麗將手覆在心口,「人心當然都是肉做的,只可惜,陸良佐,這里在三年前就住進了一個人,你永遠都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