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天恩

作者 ︰ 冰痕

那日送星子出宮後,辰旦即調取了一切關于星子的資料,尤其是小紅樓斗毆之事的前後一切細節,以他多年征戰廝殺的經驗,看了大貴的驗傷報告,自然是疑竇叢生,詳加思索,即明白了其中關節。若真是星子動手,以當時情形,必然傷在背後,正面的三處凌亂刀傷從何而來?何況,星子殿試後攜友游玩,那柄小刀又是從何而來?殿試是絕對不許攜帶兵刃,難道他考完試,逛小紅樓之前還故意找了柄凶器藏在身上?真相彰顯,但他竟然為一青樓女子頂罪,更令辰旦怒不可遏,色令智昏,膽大妄為,哪有一點皇子的樣子?本來辰旦打算待正式的金殿傳臚、瓊林大宴之後再好好訓誡,星子今日不識進退,辰旦便趁此與他算賬。

辰旦話已至此,星子頓時明白,是自己為玉嬌頂罪之事露出了破綻!如果皇帝要較真,當然也可算是欺君之罪,雖然自己當時全然沒想到皇帝會親自過問。星子閉了閉眼,如果再繼續辯解,看來勝算不大,但如果承認,若累及玉嬌,那豈不是更非所願?星子咬住嘴唇,一時進退兩難,背上已滲出冷汗。

辰旦看他表情,知道方才的言語已奏效,靜候一刻,又道︰「你還不知罪麼?」

星子終于俯首下去︰「臣知罪!聖上既已明察,臣不求寬宥,但求聖上罪止臣一身。臣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辰旦咬牙,這也能叫認錯麼?「別無選擇就是不惜編造謊言,犧牲功名,去為一青樓女子頂罪?別無選擇就是將青樓女子帶回家里,金屋藏嬌?」

星子猛地抬頭,沖口而出︰「我若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弱女子先是被惡霸欺負,後又面臨滅頂之災,而不挺身而出,我還算個男人麼?當時情況緊迫,我還能怎麼做?」

他一氣說完,亦知和皇帝說這些沒有用,且是大為失禮的舉動,星子吸口氣,極力平靜下來,還有為玉嬌贖身之事,這算是罪過麼?不能讓步,必得力爭。星子盡量說得和緩些︰「那日出事後,玉嬌姐姐已無法在小紅樓容身,加之她身世堪憐,臣故為其贖身,暫住順昌府。臣亦覺得此舉不妥,因此請辭御賜府第,自行擇居,懇請聖上恩準!」

「哼!」辰旦鼻中哼了一聲,這下怒火倒是真的被點燃了,他將什麼玉嬌竟看得比命還重要?為她頂罪還執迷不悟,真是狐媚了心竅。為了那娼妓,竟不願住朕賜的順昌府?听星子一口一個玉嬌姐姐,辰旦的怒意漸漸凝結于眉心,面容幽黑如雷雨前的沉沉天色,森然道︰「自行擇居?朕賜你的府第你還不滿意麼?你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朕?」不待星子開口,辰旦斷然下令,「朕令你三日之內,將此女逐出順昌府,朕便不追究你欺君之罪!」

「為什麼?」星子不假思索地反問。

「放肆!這是朕的聖旨,你還要問為什麼?你活得膩了麼?」辰旦終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臣不敢。」星子口中雖這樣說,但任誰也听不出他的懼意,「臣仰慕玉嬌姐姐,既已為她贖身,便有百年之想,何況,玉嬌姐姐父母雙亡,孤苦伶仃,臣更不能棄之不顧,再讓她為肖小所乘。」星子豁出去了,你不是說我欺君麼?我索性直截了當說實話,你又如何?

「朕不許!」辰旦一字一字地道,斬釘截鐵,全無回旋余地。

「陛下……不許?」星子眉毛一揚,微側著腦袋,好奇地望著辰旦,仿佛听到了什麼稀奇好笑的事,「可是,這是臣的婚姻之事……」星子嘴角含笑,「臣听說過,只有皇家宗室才是聖上賜婚的。」這皇帝管得太寬了吧?多少國家大事不管,貪官惡霸不管,對我小小星子的家長里短如此關心?有此昏君,實乃國之大不幸!

「你是說朕不能管?你要抗旨?」辰旦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欺君的事情還沒了,又加上抗旨一條,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辰旦步步進逼,星子反存了破罐破摔的念頭,左不過就是一條命罷了,大不了魚死網破!星子只微微俯首︰「臣不敢,請陛下明鑒。」

雖在震怒之中,辰旦仍不能不承認,自己欣賞星子這種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鎮定,看慣了朝臣的阿諛奉承,听慣了草民的山呼萬歲,芸芸眾生只像一些了無生機的木偶,雖然順從,但也無趣。難得有一人,如此冷靜自持地與自己對答。欣賞歸欣賞,忤逆至此,豈能等閑視之?

辰旦微一側頭,皇冠上的珠玉叮當輕響,對英公公道︰「傳杖。」卻瞥見跪著的星子藍色瞳孔倏然一緊,旋即恢復常態,辰旦忽記起,明日便是金殿傳臚,之後跨馬游街,後日又有文廟祭拜、瓊林大宴,距他上次受杖不過三四日,若再行杖責,他怕是無論如何起不來了。英公公方應了聲是,辰旦卻改口道︰「罷了,叫一個人來就是,帶上鞭子。」英公公領命去了。星子跪著一動不動。

少時,一名身材高大的黃門進來,于星子身旁三尺外跪下行禮,手中持著一條黑色的皮鞭,那條皮鞭象一條黑蛇盤踞在他手腕上,細細的鞭梢如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泛著邪惡的光。星子知道,很快就會被這條蛇咬的滋味,不由抿緊了嘴唇,上次是廷杖,這次是鞭子,原來御書房便是刑堂,不知皇宮里還有多少刑具,是不是一樣樣自己都要嘗遍?

辰旦復看了星子一眼,「現在遵旨還來得及。朕愛你才學,擬委以重任,明日便是金殿大典,你可要考慮清楚,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考驗朕的耐心。」

星子垂首沉默片刻,道︰「臣實難從命,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辰旦不再與他多話,盤算一下,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平靜無波地下令︰「三十鞭。」

星子微一抬頭,這個數字比預料得要少,似乎皇帝仍留了余地,但又怎麼樣呢?我怎麼能背棄玉嬌姐姐?那我還是人嗎?

辰旦以目示意,英公公上前,為星子除去了寶石藍的外袍,又褪去素白色的中衣,中衣已被汗水浸濕,星子仍是先將麒麟玉鎖的護身符取下放在衣袋中,*了上身。因上次受杖是在臀腿,後背仍完整無瑕,少年健美結實的肌膚一覽無遺,幾縷日光透進殿來,在他身上鋪散開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辰旦清楚地看見他胸前的紅色星形胎記,十六年過去了,那胎記已大了好幾倍不止,那顏色仍是殷紅如血,未消退半分。一些已淡漠的記憶復又清晰,辰旦心頭拂過一絲不快。

這鞭子是鞭背的,不需刑凳。雖然雙腿的疼痛已讓星子不堪重負,跪在堅硬如鐵的地磚上尤其難忍,他仍直直地昂首挺身。行刑的太監站在星子身後,靜默了片刻,似在思考該如何下手,然後猛地一揮,鞭子在空中劃過了一道半圓的弧線,如一道黑色的閃電,接著一聲脆響在星子背上炸開,在那光滑無暇的肌膚上留下一條鮮紅的細痕,很快滲出密密的血珠。星子垂在身側的雙手忽緊握成拳。與刑杖的悶響不同,鞭子落下的聲音十分悅耳,甚至象是某種樂器的奏鳴,但那犀利的疼痛卻毫無美感,直如一只錐子刺入心髒,星子不可遏制地抽搐了一下。

深深吸口氣,星子緩緩放松緊繃的神經,忽然又是一鞭下來。這一次沒有人數數,星子卻再次被這緩慢的拷打折磨得快發瘋,他倒不是怕自己挨不過,只是怕自己飽受折磨的雙腿會不听指揮地癱倒。星子決定提前放棄,身子前傾,雙手撐在身前,承擔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這個姿勢……星子只想唾自己一口,象狗……不過跪著與趴著又有多少區別?皇帝要的不是奴隸便是狗,沒有人能在他面前象一個人樣堂堂正正地站著。

鞭子起落了十下,在星子背上留下橫著的十道平行的整齊傷痕,無數細細密密的血點,如紅色的細筆畫出的一根根琴弦。星子除了本能的抽搐,不吭一聲。接下來的一鞭,行刑的太監往後退了一步,右手高高揚起,斜著向下一拉,貫穿了所有傷痕。

這一下象是整個人被尖刀活活劈成兩半,星子眼前一黑,身不由己便往前倒,忙將左手手腕往口中一送,這一咬用力甚猛,唇齒之間的腥咸讓他頓時清醒,星子隨即恢復平靜。辰旦想起那日上藥時他忍痛將自己咬得滿口鮮血,臉色愈發陰沉,在朕面前申吟呼叫便是示弱,便是奇恥大辱麼?

第二個十鞭都是從右上向左下傾斜,貫穿整個背部,最後十鞭則換了角度,由左向右。十鞭,在星子背上織成一張完美的血網。背、臀、腿,新傷舊傷齊齊肆虐,像是整個人被扔在了荒野里的荊棘叢中,又像是被一點一點地凌遲。

三十鞭打完,辰旦又問︰「你還是不願遵旨麼?」星子從來吃軟不吃硬,雖然痛得撕心裂肺,听皇帝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口氣,仍是掙扎著重又跪直,堅定地搖了搖頭。辰旦默視著他,星子一言不發,良久,辰旦確定他不會改變,嘴唇輕輕一動︰「那好,再來三十鞭。」

星子頓時如成了化石,周身只是徹骨的冷,冷到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星子悲哀地想,原來自己也是會害怕的,原來大哥說的是真的,沒有誰能比誰勇敢,在肆無忌憚的暴力面前。「男兒臉刻黃金印,一笑心輕白虎堂」,那樣的豪邁終究是紙上談兵。那寒冷擴散到四肢百骸,星子忽有些泄氣了,自己何必再與皇帝周旋?這樣的爭斗怎麼可能有勝算?用身體去抵擋鞭子、刑杖與刀斧,自討苦吃,本身就太可笑。不如掛冠離去,去找簫尺大哥,和他一起,真刀真槍與皇帝較量。

行刑的黃門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聖諭,對星子背後的血網視若不見。後面的三十鞭力道不減,仍是先橫著十鞭,再左右各十鞭。一鞭鞭幾乎都疊在舊傷上,破裂的傷口翻卷開來,痛楚更增了十倍,仿佛沸騰的滾油從背上淋灕而下……與杖傷不同,鞭打的傷止于表皮,星子縱有一身功夫,也不能減少半點痛楚。雙腿承不了力,星子雙手死死地撐著地面,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去……到了最後,星子的腦袋已有些不清楚,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申吟出聲,不知道無窮無盡的鞭打什麼時候結束的,不知道是否謝了恩,也沒听清楚皇帝說了些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地獄般漫長無止境的鞭打終于結束了,星子沉入一片深海般的黑暗。

星子再次恢復意識,是另一次突如其來的撕裂痛楚。星子茫然睜開眼,映入眼中一片金光燦爛,金黃的帷幔,金黃的錦緞……星子本能地欲掙扎起來,眼前卻出現了英公公那熟悉的笑臉,連話語腔調也是同樣地熟悉︰「公子別動,正在上藥呢!」

上藥?才感覺那疼痛是有人在撕扯里褲,那里褲經過昨天和今天的折騰,早就緊緊地貼住了肌膚,褪不下來,用力一扯便像是被活活揭了層皮,星子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察覺身後的手停下來,「這是哪里?」星子緩過一口氣問。

「這是御書房的偏殿。」英公公笑答道。

御書房?那就還是懷德堂中了?星子無暇深思為什麼會被留在這里,微一扭頭,卻見辰旦正挑了門簾,大步進來,這情景與上次太相似……挨打,上藥,恐嚇,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很有意思嗎?值得一再上演?雖是劇痛難當,星子仍無聲地笑了笑……忽想起又是赤身,星子不由羞憤難當,再度握緊了拳頭,好在這次並沒有用繩索將他手腳捆住。上次自己還有力氣跳起來,這回連動都動不了,不知下回……還會有下回麼?

辰旦此時已除了朝服冠冕,換了一襲明黃雲紋繡龍袍的常服。隨從忙搬了一張黃梨木椅子,于星子三尺外坐下。

這懷德堂的偏殿是皇帝閱折時暫歇之處,有時也在此過夜,外臣自然是極少得進。偏殿內除龍床外,另有一張軟榻,星子此時便躺在軟榻上,渾身赤果。後背臀腿傷痕密布,慘不忍睹。辰旦目光落在背部那一大片血網上,眼看那殷紅的血慢慢于金黃的錦緞上洇開,然後一滴滴滴落地上,一時竟說不清心頭的感觸,見他臀腿的傷口摩擦撕裂,猙獰突兀,比那日凌晨在夜室情形竟不見好,不由面現慍色︰「你的腿怎麼回事?」

星子第一次與辰旦相距這麼近,但痛得昏沉了,看不清辰旦的面容表情,忽听他這樣問,星子忍不住又笑,斷斷續續地道︰「不是……陛下前幾日賜下的麼?陛下怎地……如此健忘?」

辰旦沉下臉,語氣不善︰「順昌府的那幫奴才都死絕了?不知道給你上藥麼?朕賜的傷藥呢?」

星子愣愣地轉向辰旦,驚奇得下巴都快掉了,這就是所謂的從來天意高難問麼?是你打傷了我,倒還怪別人不給我傷藥,仿佛你如父如兄般關心我一樣,裝什麼好人?星子想模模皇帝額頭,看他是不是在發了高燒說胡話。半晌,星子努力咽了口唾沫︰「陛下息怒,是臣忙得忘了上藥,不干他們的事,何況他們也不是臣的奴才,陛下何必遷怒于他們?」奴才這個詞,星子只覺尤為刺耳,都是父母生養堂堂正正的人,怎麼就成了奴才了呢?

遷怒?星子說話不會拐彎抹角,辰旦已經十分清楚了,挨了這麼多打竟沒有一點長進,但辰旦也不似初時認為他大逆不道,只道︰「不干他們的事?那就是你咎由自取了。」

星子渾身疼痛,無心與他爭辯,只微闔了雙眼,埋著頭,任人擺布上藥。這次又用烈酒先洗了一遍傷口,重新敷上最好的大內傷藥,星子痛得渾身不住發抖,仍只是一聲不吭咬牙苦捱,總算上完了藥,又喂了水喝。星子再撐不住,一口氣松了,倒頭迷迷糊糊昏睡過去。

星子睡得卻並不安穩,半夢半醒之間,一時又似獨自徒步跋涉于茫茫的沙漠之中,頭頂是灼熱的驕陽。走了很久很久,星子累得癱倒在地,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一滴水,看不到一棵樹一個人,沙丘卻漸漸沉陷下去,滾燙的沙粒化為一片熊熊火海,就要將他淹沒……星子想張口呼救,干裂的嗓子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忽然,一大片烏雲飄來,烈日隱去,天空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撲滅了火海,雨滴點點落在額頭上,清涼如露……星子漸漸地恢復了神智,這是在皇宮之內,怎麼能睡去?猛地睜開眼,卻驚奇地看到竟是皇帝在眼前,辰旦那威嚴凌厲的眼神竟現出一絲憐憫,一絲關切。

星子以為自己尚在夢中,用力眨了眨眼,辰旦仍在面前,星子這才發覺,剛才夢到的雨滴點點,是他拿了一方潤濕的汗巾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擦拭額頭。溫柔的動作忽令星子想起母親,想起簫尺大哥。星子怔住,皇帝這唱的又是哪出?

星子的腦子還未轉過彎來,辰旦又將一枚淡黃色的藥丸遞到星子唇邊,低聲道︰「服下這藥,不然你明天受不住的。」明天?星子已被傷痛折磨得筋疲力盡,一時想不起明天是什麼日子,料想大約和上次一樣,又是讓自己睡覺的藥丸,張開口想吞下,喉嚨卻又干又腫,噎得星子直翻白眼。辰旦又倒了一盞茶水,扶著他和藥喝了,仍讓他俯臥,拉過薄毯來輕輕蓋在他身上。星子一瞥,這偏殿中不知何時只剩了自己和皇帝兩人,門窗緊閉,大白天的殿內仍是燭火通明,星子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皇帝如此降尊紆貴,必有不同尋常之事。

辰旦坐回椅上,凝望著星子,心頭隱隱泛起些許悔意,是不是將他逼得太急了?不知為何,雖然這十六年未見的兒子從始至終狂悖無禮,自己氣也氣了,打也打了,但對他的欣賞與牽掛竟也與日俱增。

星子沉默著,靜候辰旦開口。不知是否是那藥丸的作用,無邊無際的痛楚漸漸麻木,可以忍受了。良久,听辰旦微微嘆了口氣,道︰「朕是為你好。」

星子一愣,他從沒想過,蠻不講理肆無忌憚的皇帝竟也會以這種口氣說話,一瞬間胸中竟涌過一絲別樣的情緒,星子忙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刺痛讓他清醒,這只是皇帝軟硬兼施的花招罷了,自己怎麼能輕易上當?連這點把持都沒有麼?難道屢次的毒打都白挨了?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痛了?星子平靜答道︰「陛下深恩,臣不敢當。陛下若要治臣的欺君之罪,臣無話可說。只是陛下的旨意,臣實在無法遵行,臣以為這是臣的私事。」

辰旦這回倒沒有發怒,玩味地笑了笑︰「私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來的公事私事?就算是你的私事,朕就管不得了麼?何況,朕不願意看見,赤火國建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沉溺美色,玩物喪志!」

「啊?」星子瞪大眼楮,狀元?他是說?

辰旦加重語氣︰「朕已決定,欽點你為今科狀元!」朕的兒子,怎能落于人後,自然是要當狀元的!

星子張大了嘴巴合不上,藍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上身往上一撐,又是一陣劇痛,身不由己復跌回榻上,「陛下,」星子簡直找不到詞應對了,「為什麼?」星子茫然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從欺君、抗旨,到欽定狀元,這三個詞好像沒什麼關聯啊!威逼方唱罷,利誘又登台,可如此大動干戈又是為何?

「為什麼?」辰旦目光忽又轉為威嚴,神色凜然不可侵犯,「朕點了誰就是誰,哪有這麼多為什麼?」

好吧!皇帝最大!恩也好,罪也好,都是你說了算。可是……我不干了行不行?這皇帝大概是得了瘧疾,一會炙熱如炎夏,一會嚴酷如寒冬,這樣折騰下去,我遲早不被他打死,也被他逼瘋,或許正是他想要這結果吧?星子雙手抱頭,低低申吟一聲。

辰旦只道他傷痛得厲害,復溫言道︰「朕點你為狀元,但今日之事,也要給你個教訓,不然任你胡作非為,朕如何服人?」

星子呆呆地瞪著辰旦,辰旦以為他歡喜得傻了,也不計較他沒有謝恩,暗想,不知明日金殿大典,騎馬游街,他能支撐得住麼?就算能撐過這兩日,怕也要多少天下不了床了。何時才能見他精神抖擻春風得意的樣子?脾氣如此倔強,自討苦吃。辰旦有點懊喪,罷了,那個青樓女子,自己也不再以抗旨之罪逼迫他了,朕另想辦法解決掉。忽听星子道︰「陛下,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嗯?」辰旦微一蹙眉,又有什麼事?

「臣不學無術,不堪陛下錯愛,也不是為官做宰的材料,」星子開口,「陛下也知道,臣素無大志,來京應試不過是濫竽充數,當一回南郭先生罷了。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許臣還鄉。」雖然足足準備了十年,但看來自己仍是大大地低估了這場游戲的難度,選擇當逃兵,大哥會怎麼說?星子略帶自嘲地想。

「什麼?」辰旦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願意當狀元?」天底下還有這種人,聖旨封了狀元,居然想不要?當國多年,抗旨的倒也沒少見,但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聖恩,卻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又是為了那青樓女?或是根本將聖旨當了兒戲?辰旦的臉色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方才對星子的憐惜已煙消雲散,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你再說一遍?」

星子再白痴也听得出辰旦的怒意,當然皇帝生氣的後果他更有切身體驗,自己大概是和這皇帝命中犯克,一而再再而三地惹禍上身。身上的傷痛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饒是星子膽大也知道此刻明智的選擇是暫時閉嘴。于是低下頭裝作沒听見。

辰旦怒斥道︰「你將朝堂當成了集市,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朕既然欽點你為狀元,那輪得到你願不願意?你若沒有報效朝廷的遠大志向,朕不憚親來教你!」星子默不作聲,皇帝所謂的「教」的意思不問也知,心頭涌起一層寒意,似有一張大網密密地套在身上,越掙扎,這網便收得愈緊。辰旦見他不作聲,忍下怒氣,盡量平靜地問︰「上次你說你母親年輕守寡,你是她親生的麼?」

星子忽听他又提起母親,最怕他打阿貞的主意,驚慌地去看皇帝,藍眸中閃過一絲懼意。他問我的身世是什麼意思?星子本能地低頭去看玉鎖,卻不在頸中,更加慌亂,扭頭忽見玉鎖放在榻前的檀木小幾上,方略放下心,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說實話︰「臣……臣……」

辰旦眼中一點精光如芒閃過︰「你不是她親生的?」星子無奈,點一點頭。辰旦一眨不眨地盯著星子,又問︰「那你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麼?」

星子搖頭,腦中忽電光火石地一閃念,那麒麟玉佩並非俗物,該是出自大富大貴之家,或正是朝中官宦,是不是我的父母也如簫尺大哥父母那般被皇帝抄家滅了門,大難臨頭之時只好將我送走?多半是這樣的,不然皇帝為何初見那玉佩便大感興趣?而這幾回顯然是加以試探。

想到這,星子冷汗已浸了一身,反倒暫不覺傷處疼痛了,這幾日惦記著玉嬌姐姐的事,未曾仔細思量皇帝的種種古怪行徑。如此看來,自己真是飛蛾撲火,凶多吉少。星子索性橫下心,反戈一擊︰「臣襁褓之中便離開親生父母,至今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下落,無法恪盡人子孝道。陛下是否對臣父母有所耳聞?」

「嗯,」他尚不知道身世?辰旦見星子不似說謊,暫放下心,卻又遲疑,他本盤算著,先點星子當了狀元,入朝為官,委以重任,適當時候可認其為義子,最後再承嗣歸宗,但眼下看來為時尚早,尤其他如此桀驁不馴,實在令人頭痛。但若對他的身世沒有解釋,連自己都會覺得怪異,辰旦沉吟片刻,道︰「你相貌行事頗肖朕的一位故人,或許是他的兒子,朕看在他份上,有心栽培你,以盡舊日情誼。」

星子暈暈地如墜九里霧中,原來不是叛逆罪犯之子,是……故人之子?皇帝的「恩寵」竟是有心栽培,顧念舊日情誼?「那……陛下能否告知他是誰?是否尚在人世?」

「這……」辰旦自然不能說出實情,只得含糊其辭,「你不必多問,朕尚不能斷定,查明後再說。」故人之子四個字一出口,辰旦仿佛也松了口氣,頓一頓,語氣復歸嚴厲,「若不是憐你無人管教,朕何必多管你的私事?直接辦你欺君罔上之罪便是了!倘若你真是那故人之子,他也必不許你如此傷風敗俗!朕一片苦心,你倒成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

啊?原來皇帝竟是代父親管教我?打我還是憐惜我?星子只覺得這天與地都似顛倒了,分不清東西南北。但不知為何,辰旦搬出那從未蒙面的親生父親來,星子反失了爭辯的力氣,從記事起,父親一詞便是不可觸及的所在,如高懸于九天的日月星辰般神聖莊嚴,听那皇帝的語氣,如果真是他口中的故人之子,父親也多半不在人世了……如果父親在世,他也不許我與玉嬌姐姐好麼?那我又該如何?星子木然地望著辰旦,父親是他的故人?眼前這人無論如何與父親聯系不起來,雖說君為天下之父……星子心頭的疑團又起,既然皇帝稱父親為故人,想來父親亦曾是位高權重,但後來呢?他如何了?為什麼我又會流落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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