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冷笑一聲︰「為首的便是我,良大人要法辦就法辦我好了,與他們無關。」
辰旦瞪著星子,換了旁人,與朝廷作對,挑動事端,即是位高權重,辰旦也定會嚴懲不貸。但星子實在是令人頭疼,好在此事後果尚不嚴重,辰旦沉默了片刻,道︰「此事到此為止,今日務必將他們逐出京城。對了,既然死者是獨子,他母親又是年邁守寡,朕法外開恩,另撥五十兩銀子撫恤,讓其安度余生,不再追究她的罪責。」這已是辰旦所能作出的最大讓步,听在星子耳中,卻是分外刺耳,嚴婆婆家破人亡,這五十兩銀子便打發了麼?
不等星子開口,辰旦已對良大人下令,「你火速去辦,不得有誤!」良大人領命退下,殿中復只剩了辰旦與星子相對,辰旦也不想多和他嗦,只道︰「你到殿外去跪著,好好想想你今日的作為!」
星子一听,今天不挨打,又要罰跪,扭頭見良大人已退出殿外,星子只想沖上去抓住他,痛罵或是痛打他一頓。但亦知這不是辦法,阿遠的事自然不能就此了了,得另想出路,和蠻不講理的皇帝多說已是無益,星子一言不發起身退到殿外,撩衣跪在玉階下,覺得那官帽戴在頭上十分礙事,又摘下來放在一邊。暮春時節,正午的陽光已有些灼熱,星子端端正正地跪著,他有功力在身,倒不覺難受,只是默想對策。
星子本義憤填膺,但事已至此,空有一腔怒火無處發泄,星子微垂下眼眸,眼觀鼻,鼻觀心,靜心沉氣,思索下一步的行動。好罷!既然上京告狀落得這般結果,斷了陽關道,那就休怪我走獨木橋了!這件事絕不可能就這樣算了!半晌,星子已有了主意。
辰旦讓星子餓著肚子在日頭下的青石地板上跪了足足有兩個時辰,這才令人喚他進去。星子進殿,辰旦見他面不改色,額上連汗珠也無一滴,微覺詫異。辰旦冷著臉問︰「你想清楚了麼?」
星子暗道,我自然想清楚了該怎麼做,口中道︰「想清楚了。」
辰旦已做好星子桀驁不馴跳起來的準備,沒料到他竟如此平靜,不由愣了愣︰「那你知錯了?錯在哪里?」星子最恨這種要自證其罪式的問話,咬了咬嘴唇不作聲。辰旦等了一刻,知他心中究竟不服,暫不欲再追究,道︰「你當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總要與那些下賤之人混同一處?」
「下賤之人?」星子到底忍不住了,「什麼是下賤之人?民為貴,社稷次之……」
辰旦打斷他道︰「那些只是聖賢書上所言,難免迂腐。要治理這偌大的國家,牧天下之民,必得恩威並用。要知道什麼人對朝廷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如何才肯為朝廷盡忠效力?而世上刁民甚多,嘯聚山野,挾持朝廷,鑽營投機,惹是生非,無所不為。對于此等刁民,若不立威震懾,天下何以為治?」
在皇帝的眼中,冤死的阿遠和孤苦的嚴婆婆竟然成了可惡的刁民?星子漲紅了臉︰「刁民?難道除了恩威,除了權詐,治理天下,就不需要是非對錯善惡黑白麼?」
辰旦與星子講治國之道,幾乎已是循循善誘,星子卻冥頑不化,辰旦不覺有些焦躁,提高聲音斥道︰「什麼是非善惡?坐穩這江山便是最大的是,最大的善,你怎麼連這都不懂?」
星子愕然,皇帝莫不是糊涂了,和自己談論這個?這江山是他的,與我有什麼相干?就算他不知道我是要與他作對的,我也只是他役使的臣子,為何……
辰旦見星子表情驚訝,也覺得有些不妥,輕咳一聲掩飾尷尬,揮揮手道︰「朕方才和你說的話,你好生記在心中,日後自當明白。若無他事,且退下吧!」
星子巴不得他說這麼一句,急急磕頭謝恩,他這些天與皇帝打交道,每次謝恩都天大地不情願,唯有此次迫不及待。星子退出殿外,見日影已偏西,起了風,懷德堂旁邊的數叢海棠,隨風落下深深淺淺的一地殘紅,原來已是暮春了。
仍是以馬車將星子送回順昌府,星子餓了大半天沒吃飯,府中的廚子早已備好了精致的飯菜等星子用膳,生財也樂滋滋地來問他首日上任的見聞。星子換下官服,著一身深青色的便裝,見那滿桌的雞鴨魚肉,想到這都是皇帝所賜,黎民血汗,哪里吃得下去?星子啪地摔下筷子,起身便往後院走,侍立一旁的阿偉忙跟上︰「大人有什麼事嗎?」
星子頭也不回︰「我騎馬出去散散心,你們不必管我!」他的計劃,亦不能對生財泄露,含糊其詞說了幾句,徑自到後院中牽了馬出來,一躍而上,策馬奔出府門。
星子辨明方向,出了京城,向西奔出數十里,確定沒有人跟蹤,這才放慢速度。見路旁有農人耕種,星子跳下馬,問明矢首縣方位,復上馬揚鞭而去。星子跨下坐騎神駿,如離弦之箭,傍晚時分已到了矢首縣城。城門尚未關閉,城上守衛見星子一人一騎皆氣度非凡,不由凝目注視,此是何方人物,在這小小縣城中倒是罕見,不知是來做什麼的?
星子也察覺城頭上異樣的目光,進了城,不急著去找縣衙,先到一僻靜小街中找了家客棧打尖,這時肚子倒是餓了,要了一大碗面條吃飽,便出門閑逛,觀察地形。此時風勢更大,頭頂層層烏雲堆積,陰沉的天色提前了黑夜的來臨,無星無月。星子只身尋到縣衙前,見那黑漆漆的兩扇大門緊閉,暗想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今日天助我也!
時辰還早,星子繞縣衙轉了一圈,發現後牆旁有一顆大樟樹,繁茂的枝葉在風中嘩嘩作響。星子將身一縱,悄無聲息地躍上樹巔,任風聲大作,他藏身在樹枝中卻紋絲不動。這棵樟樹高約十丈,縣衙之內的情形一覽無遺。
星子見那後堂中隱隱有燈光透出,知道那多半是縣令所在。靜靜的等了片刻,忽見縣衙的後角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名身著黑衣的小個子男子,步履匆匆地朝燈光之處走去。星子疑惑,半夜三更的來者何為?輕輕一跳,落入院中,將身形隱沒于花樹牆垣的陰影里,躡手躡足跟著那人到了後院。
後堂門口守著兩名衙役,將來人引入屋里,隨即退出。星子嫌這兩人礙手礙腳,他本就來者不善,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出手疾如閃電,已點了那兩人的穴道。那兩人還來不及吭一聲,便已動彈不得。狂風卷著枯枝落葉, 里啪啦作響,誰也未曾發覺這一幕。
星子一手一個,將兩人拖進院中的矮樹從中,復貼在窗外,燭火搖曳,听那里面的動靜。
一個低沉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帶了三分不安︰「你是說,他們這幫刁民還真敢上京去了?」星子一听,正是與阿遠案相關,此人便當是矢首縣縣令,忙凝神細听。
「正是,不過……」另一人壓低了聲音,應是方才進去的黑衣小個子男子,「刑部收了狀紙,找了仵作來驗尸,仍是自縊身亡,隨即將告狀的遞解出京了。」
「嘿嘿,」縣令掩飾不住得意一笑,「這幫刁民,以為鬧到京城去便能討得了好?也不想想,朝廷眼中,到底是萬國盛典重要,還是幾個草民重要?」
「但他們這樣一鬧,這件事已人盡皆知,要是鬧大了,上面……」黑衣男子似乎仍有顧慮,欲言又止。
縣令又是一聲冷笑︰「哼!還能反得了他們去?任由他們如此無法無天地鬧下去,我如何向朝廷交代?這件事是誰挑唆帶頭,必要查出來嚴懲!殺一儆百!」
星子听到這,再按捺不住,砰地一下撞開門,屋里兩人猝不及防,桌前一白胖男子驚恐喝問︰「誰?」
星子知他是縣令,冷笑道︰「誰?你不是要找帶頭的人嗎?我便是了!」
縣令見星子滿面殺氣,知道不妙,欲喚人來,剛出半聲,已被星子點了啞穴!同時反身一腳,踢在那報信的黑衣人的腰間,那人隨即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星子一把抓起那縣令,右手牢牢扼住他的咽喉,縣令喉中動了幾動,「呃」「呃」,如瀕死的鴨子被捏住了喉嚨,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星子不為所動,手上的力道漸漸增加,眼見他的臉色從青白轉為豬肝般的紫漲,終于兩眼一翻,暈死過去。星子松開手,掐住他人中,又在他的胸口拍了幾下,片刻後,縣令悠悠醒來。
星子這才拍開他的啞穴,借著燈光,仔細打量眼前之人。矢首縣縣令約四十歲上下,微胖身材,細眉薄唇,膚色白皙,額頭光滑,不見皺紋,顯然保養得不錯,只是一雙小眼楮里不禁露出恐慌之色。星子見那旁邊的書案上有一枚印章,拾起一看,刻著「紅忠」兩字,想來便是這縣令的名字了。
星子本是滿腔怒火,看到這個卻暗中笑岔了氣,原來這廝是一張麻將牌?復抓住他的衣領,笑問︰「你叫紅忠?」
那縣令方才差點被星子勒死,此時仍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好容易才稍微平靜下來,見星子相貌英俊,笑容卻令人毛骨悚然,紅忠不由牙關打顫,又不甘心在來歷不明之人面前示弱,半晌擠出一句話︰「你是何人?敢膽毆打朝廷命官……」
星子打斷他道︰「我打你了嗎?誰看見我打了你?要打?也是你自己打自己!」星子冷哼一聲,「我不打你,也不殺你,只是要你自縊身亡,還死得很舒坦,可好?」
听得這話,紅忠忽想起前日里阿遠身死的慘狀,難道這現世報來得如此之快?此人與阿遠是何關系?又想到他深夜潛入高牆深院,如入無人之境,這麼多衙役巡邏,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全無半點征兆,今夜之事怕難以善了。紅忠本能地欲要掙扎,星子的手腕卻如鐵鉗般牢牢遏制著他。耳听星子沉聲又道︰「狗官!你這縣衙府里有多少人?你最好識相點,若再要亂喊亂動,別說你的性命,你滿門也莫想留下一個活口,你若不信便來試試!」
紅忠听星子的口氣,似乎尚有轉機,此時也不能再顧顏面,忙哀求道︰「好漢饒命!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好漢饒命啊!」見星子仍面罩寒霜,紅忠又忙道︰「好漢大恩大德,小縣沒齒不忘,好漢要什麼盡管開口,只要小縣有的……」
星子听他這樣說,眼珠子一轉,這個狗官取了個麻將牌名,定是愛財如命,不知道貪污了多少民脂民膏!該吐出來了!「也罷!」星子略放緩口氣,「小爺最近手頭有點緊,你先借爺一百兩黃金用用。」
黃金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星子以為這已算是獅子大開口,果然,紅忠略沉吟了一刻,面露難色,道︰「不瞞好漢,小縣一時難以籌到百兩黃金,」星子不言,只瞪著他,緊鎖的眉峰,怒氣蓄而待發。紅忠瞄一瞄他的眼色,試探道︰「小縣另有一件稀罕的小玩意送給好漢,請好漢笑納。」說罷俯身從書案下捧出一只紅木匣子,遞給星子。
星子接過木匣,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尊三寸來高的碧玉觀音,玉色溫潤澄澈如雨後天空般純淨無暇,雕刻亦栩栩如生。星子對比自己的那塊麒麟玉佩,心知是不可多得的寶物,其價當不止黃金百兩。星子暗暗蹙眉,自己位居京中要職,要憑微薄的俸祿收藏這等寶貝也是杯水車薪,紅忠何處得來,不問可知。星子玩味一笑︰「我要黃金百兩,你卻拿這個東西來糊弄我!當我眼楮瞎了,不知道是你幾個銅板換來的西貝貨!」
紅忠听星子這樣說,只當他是愛財打劫又有眼無珠的盜賊,忙賠笑道︰「好漢差矣!這尊玉觀音是百年前的玉雕大師艾維的手筆,存世僅不足二十件,件件都是稀世之寶……」
「哦?」星子打斷他道,「你說它不是假貨,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
紅忠揭開木匣底部墊的紅綢,下面壓著一頁發黃的箋紙,星子一看,是京城最大的一家珠寶行的證明,但那物主一欄的名字卻不是紅忠。星子心道︰這受賄貪墨,是你不打自招了!遂不發一言將玉觀音揣入懷中。紅忠暗喜,他得了寶貝,總該罷手,哪知忽然胸口一麻,又是被星子點了要穴,倒在椅上動彈不得。
星子環掃屋內,見牆角一只緊鎖著的大箱子甚是可疑,上前手腕一動,擰斷鐵鎖,砰的掀開蓋子,頓時眼前一亮,正是滿滿一箱金銀珠寶。星子長于山野,進京後雖屢次進宮慣見奢華富貴,但區區縣令的寶藏還是讓其瞠目。星子想了想,蓋上箱蓋,復回到桌前,解開紅忠的穴道,喝問︰「阿遠是怎麼死的?從實招來!」
紅忠變了臉色,心頭氣憤,怎麼又問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到底不敢相抗,硬著頭皮道︰「是……是自縊死的……」
星子似笑非笑︰「我看你也是想自縊身亡吧!」隨手在紅忠身上點了幾下,一把扯下他腰帶,反剪了他雙手捆在椅背上,用汗巾堵住他的嘴。未幾,紅忠一雙小眼楮倏然瞪大,面色漲得通紅,口中卻被堵住了,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星子想到阿遠死時的慘狀,今日終于讓這罪魁禍首得了報應,心頭大快,悠悠然坐在一旁,欣賞紅忠的痛苦之狀。過了約一盞茶工夫,听外面已打了三更,星子扯下紅忠口中的汗巾,隨即扼住他的咽喉,防他喊叫呼救。星子壓低聲音問︰「怎樣?阿遠是自縊身死的麼?」
紅忠知道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候,雖然如萬蟻鑽心般疼痛難忍,也不能改口,咬緊牙關,閉上眼楮,佯裝不睬。
星子復用汗巾堵了他的嘴,又等了一刻鐘,見紅忠面上已慘無人色,只是撐著一口氣不願意投降。星子遂站起身,轉身便要往門外走去。紅忠心下大駭,苦于不能掙扎呼救,只拼命地搖頭示意。星子知道時機已到,扯下他口中的汗巾,笑問︰「你要說什麼?」
紅忠大口喘氣,便如瀕死的魚︰「你要上哪里?」
星子彎一彎嘴角︰「你既不肯說,那我就只能走了,不對麼?」又似乎不在意地道,「這是我獨門秘技錐心刺骨手,無人解得,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總要折騰上三四個時辰。氣血逆行、錐心刺骨的滋味,會讓你到下輩子投胎都不會忘記……不過,等我走了,你或許還有機會等人來,給你個痛快!」
紅忠听星子這樣說,目光先是驚疑不定,但那疼痛愈來愈烈,心頭恐懼愈盛,終于禁不住出聲哀求︰「好漢饒命!」
星子在他幾處穴道拍了幾下,紅忠頓覺痛楚大減,只是渾身酸軟無力。星子指著案上的紙筆,冷然道︰「你那點破事,不說我也知道,你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寫下來,若有一句不實之言,我便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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