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帝冑

作者 ︰ 冰痕

鳳凰台行宮,辰旦眉頭緊鎖,瞪著跪在面前的太醫︰「你是說……他中了毒?」

「是……」太醫伸手拭拭額頭上的冷汗,偷眼察看皇帝的陰晴不定的臉色。

辰旦看了眼榻上氣若游絲昏迷不醒面上黑氣籠罩的星子,喝道︰「這是什麼毒?還愣著干什麼?趕緊解毒!」

太醫戰戰兢兢,顫聲道︰「回稟陛下,這毒……臣叫不上名字,只知是西域一種極厲害的毒藥,但中原沒有解藥。剛才臣已為他放血,暫緩毒性發作,公子內力深厚,或許能……」

「或許能?」辰旦粗暴地打斷太醫,一把抓住他的前襟,「中原沒有解藥?你是說,他……救不活了?」

「臣……臣……」太醫嚇得魂飛魄散,抖得篩糠般說不出話來。辰旦憤憤地將他慣在地上。太醫磕頭如搗蒜︰「臣……臣實在沒有把握,據說千年靈芝能解百毒,或可一試……」

千年靈芝?辰旦想起了什麼,喚過英公公︰「這次萬國獻來的貢品中,朕記得有千年靈芝,你去查一下,火速送來。」

英公公很快拿來了千年靈芝,辰旦即命太醫搗碎了喂星子服下,一個時辰後,星子面色漸緩。辰旦稍稍松了口氣。一旁侍立的太醫鼓足勇氣稟道︰「陛下,此毒凶險,須每日一早一晚服用靈芝,連服七日,方可除盡余毒。公子的外傷臣已上藥,公子放血後體虛,臣另開一劑補藥……」

「朕知道了!你退下處方煎藥吧!每日按時來診治,若他有什麼意外,」辰旦語調忽轉凜冽,「朕唯你是問!」

白日無邊的繁華喧囂都已沉靜于濃黑的茫茫夜色中,唯有檀木幾案上鏤花燭台若明若暗的燈光,映著星子了無生氣的面龐。辰旦一眨不眨地望著他,服下解毒的靈芝後,星子面上籠罩的黑氣散了些,失血後的臉色顯得蒼白,連淺灰的嘴唇也似乎變成了透明色。暗影下的沉香木大床黑漆漆的,星子躺在其中,如嬰兒般弱小虛幻,仿佛吹口氣便會不見。

十余年前辰旦就開始計劃籌備萬國盛典,本以為今日總算大功告成,哪知嚴密護衛之下,竟出了這等刺殺大案!要說辰旦不震怒不沮喪自然不可能,但他多年帝王修為,處變不驚。一面令禁軍迅速封鎖鳳凰台周圍並京城,嚴查刺客凶手;一面令萬國大會暫停三日,本人也以遇刺受驚為由閉門休息,只讓丞相出面去應付使團賓客。

只是……只是沒有想到,竟會是星子,從天而降挺身而出拼死護駕,朕毫發無傷,他卻會身中劇毒危在旦夕!「你是故意的麼?」辰旦低語,語氣中有薄薄的怒意,更有深深的擔憂。將星子軟禁在鳳凰台行宮中,讓他去觀禮萬國盛典,一則是誘之以利宣之以威望他能幡然悔悟,二則辰旦也未想好該如何處置星子,是殺是流是放在身邊慢慢打磨?但今日辰旦忽見星子在自己面前倒下那刻,極度震驚中已明白了最終的決定。

此後每日一早一晚,辰旦令人喂星子各服一次靈芝,星子的脈象漸漸平穩,終于渡過了險關,辰旦則幾乎竟日守在他身旁。

星子這一次昏迷的時間似乎特別長,或者是因為他本就不想醒來……其實星子迷迷糊糊中也有曾過一些意識,身邊仿佛一直圍了許多人,忙忙碌碌,有什麼用呢?我就要死了……星子想,我只要安靜,安靜地死去,再不要那些紛擾困惑。于是,他一次又一次昏睡不醒,整整七日七夜不曾睜眼。

「星子!」「星子!」誰在叫?堅持不懈,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將星子從層層夢魘中拉出來,夠了!不要吵,煩死了!星子不耐,卻無法張口說話,想翻身躲避這聲音,剛一動,肩膀卻被人捉住了,猛烈地搖晃,一面搖一面叫著「星子!」「星子!」星子再不能睡覺,氣憤憤地睜開眼楮,正對上辰旦急切的目光。皇帝?為何又是他?星子本能地又想閉眼,卻一把被辰旦揪住前襟,「星子!」嚴厲的聲音彰顯著皇帝的怒氣。

星子不得不對視著他,卻見那本如古井般深不可測的黑眸中密布著紅色的血絲,眼周也是一圈青黑色,星子心頭一震。辰旦瞪著星子片刻,確信他已經清醒,不等星子開口,「啪!」的一聲,一記耳光已重重地落在星子頰上,星子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亂冒,復跌回床上。「陛下?」星子茫然,伸手捂著半邊發燒的面頰。

「你想死?」辰旦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你不知道那箭頭上有毒?你不要告訴朕你躲不開!」

星子有一絲恍惚,怔忡了片刻,昏迷前的種種漸漸變得清晰……盛會,煙花,烈火……自己救了皇帝麼?看辰旦的情形,他有力氣打人了,應已安然無恙。他在說什麼?……那箭上果然是有毒的,自己是不想躲的嗎?是的,永恆的死亡才是我想要的歸宿。星子輕輕活動一下,重重包裹中,仍能感覺大腿傷口處的疼痛,告訴他這一切不是夢……星子一笑,語氣生硬冷漠猶如冰稜︰「是。陛下當記得我說過的話……欠你的,我都還你。」

話一出口,辰旦象是被蟄了一下,握緊拳頭,差點跳將起來。星子的這句話,就象深深刺入腦海里的一根長刺,尖銳的痛,時間越長,疼痛愈烈,拔不掉也不能去觸踫。良久,辰旦方恢復了平靜,緩緩搖一搖頭,目光中滿是歉意︰「剛才……剛才朕是太著急了,對……對不起……」

辰旦艱難地吐出這個詞,星子倒也呆住了。兩人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一直劍拔弩張,各不相讓,但每一次都是辰旦強要星子低頭,無所不用其極。星子暗中罵了辰旦千百次,卻從未想過,他竟然會……竟然也會道歉麼?星子微微抬頭,忽見辰旦額前濃密的*中雜了一縷白發,泛著一點點銀光,分外刺眼。

星子眼角有些許發酸,埋藏于心底最深處的什麼東西被觸動了……星子抿抿唇,暗罵自己心軟,太沒出息。腦中卻浮現出那日祭天台上,一襲明黃龍袍迎風飄舞如在雲端,睥睨眾生君臨天下意氣風發,那時的皇帝和眼前的辰旦,真的是同一個人麼?

辰旦語氣從未有過地溫和,如三月陽春吹面不寒的和煦東風︰「星子,你舍生忘死救了朕,中毒受傷,朕方才不該……不該打你,只是這些天你一直昏迷不醒,朕心急如焚……還好,你醒來就好,現在沒事了。朕一定好好嘉獎你,好好補償你。」

不知為何,辰旦說得越認真,星子越是覺得滑稽,嗤的一聲輕笑,一句話已沖口而出︰「陛下且慢嘉獎,陛下就不怕我是來行苦肉計的麼?不要忘了,我可是十惡不赦犯上作亂的逆黨重犯!」

星子肆無忌憚的挑釁語氣並沒有激怒辰旦,辰旦只深深地凝視著他,審視的目光似要穿透他的軀體。作為帝王,辰旦早已習慣了懷疑一切利用一切,但為何星子總是讓人意外?不但放棄逃跑的機會,一身武功寧可受那些下賤之人的毒打折辱,而火海煙霧中,更如飛蛾撲火般奔向自己,那雙清澈無塵的藍眸,鑽石般的光芒勝過世上一切最名貴的珠寶……那一刻辰旦第一次懂得了血脈相連才會有的感動,是他!自己的兒子,唯一的親生兒子……良久,辰旦靜靜開口,語氣卻十分篤定︰「朕知道你不會。」

星子聞言笑意愈濃,唇角彎成一道好看的弧線,卻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辰旦突然回過神來,他是在譏誚朕前些日子用那個小孩子對他施苦肉計,不覺尷尬,輕咳一聲,復鄭重其事地說下去︰「前日若非你舍身護駕,朕恐怕已遭不測,朕自然相信你的忠心誠意。」停頓片刻,不管星子不以為然的神情,自顧自地道︰「你雖然……雖然曾與逆黨相識,但朕相信你只是年少無知,被歹人誘惑一時誤入歧途,斷不會是弒君叛亂之徒。這次你救駕有功,從前的事……」辰旦似又看見刑架上的星子赤身*無助無望,那一身的傷一身的血,那純淨藍眸中蒙迷離的淚光……朕是不是對他太狠了?他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啊!若換了別的臣子,身受那樣的酷刑折磨之後,還會奮不顧身地沖上來麼?「從前的事,你已得了教訓,」辰旦聲音低沉,微眯了眼,掩飾著那點點內疚,「朕既往不咎,你若能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呵呵,」世間的事真是太奇妙,草民、狀元、高官、反賊、欽犯……這回又是什麼?古往今來戲台上的角色我一個人都要全部演完麼?星子想要狂笑,心頭卻似浸過黃連般地苦澀,只化作冷冷的反擊,「十惡大罪,陛下既往不咎,皇恩浩蕩,罪臣自當感激不盡。只是罪臣還想求個恩典,不知陛下許不許?」

「要何恩典?」星子一口一個罪臣,辰旦知他是故意譏刺,耐下性子裝作不知。這冷嘲熱諷的語氣,顯然也不是誠心感激皇恩,听他求恩典,辰旦略感奇怪,他不是一直對朕許下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全不動心麼?他不是受盡嚴刑拷打死去活來也不曾有一字求饒麼?那他要的是什麼?

星子的神色忽黯淡下去,象是初升朝陽被團團濃霧籠罩,遮住了那咄咄逼人的光芒。星子悄然垂下視線,收斂了眼中的鋒銳,不再與辰旦對峙。大哥說得沒錯,皇帝也非常明白,不管他是怎樣的暴君昏君,不管他如何殘忍相待,我終究走不到弒父弒君那一步,甚至他若遇危難我都不能袖手旁觀無動于衷,再偽裝得叛逆無情也毫無用處……星子忘不了烈焰騰起時那一刻的感受,那種想拼盡一切救他的本能……

要何恩典?要他離開這皇帝寶座,退位歸隱,停止荼毒生靈,做一個普通人,普通的父親,自己將心甘情願地匍匐于他腳下,服侍他守護他一生一世……星子搖頭,再天真荒唐的白日夢也不曾如此……皇位權勢是他畢生奮斗身心所系,怎會甘願退出?何況,就算不是他而是換了旁人稱帝,這世道未必會好上多少。難道我能要求他傳位給大哥?呵呵……那我還有何求呢?

星子抿緊薄唇,搖搖頭,神情無奈而悲傷︰「說了也沒用,陛下不會答應的。」

「只要朕能做到,定然答應。」辰旦聲音溫和親切,全然是寬厚的父親在安慰委屈的孩子。

「當真?」星子聞言反問道,眨巴眨巴眼楮,亮晶晶的眸中微光閃動,長而卷曲的睫毛輕輕地撲扇著,象是天真的孩子渴求喜愛的糖果,「這件事自然是陛下能辦到的,只消陛下一句話,甚至不用舉手之勞。」

辰旦見星子多日來死氣沉沉的容顏忽因期盼而顯出些生氣,愈發納悶了︰「你說吧!朕答應你。」朕已決定,終有一天要立你為儲君封你為太子,連這天下都會歸于你,還有什麼事不能開口?只是星子處處不同常人,誰知道他又有什麼花樣?

「這可是陛下的金口玉言,不得反悔。」星子補上一句,似乎終于能放心了。

「好!你說。」辰旦蹙眉,有點不耐煩了。

「罪臣只求陛下……求陛下賜臣一死!」星子開口,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說罷抬頭,眉梢輕揚,微偏著腦袋似笑非笑,帶了點惡作劇的表情望著辰旦。

「你!欺朕太甚!」辰旦勃然變色,霍地站起,死死地瞪著星子,半晌不發一言,終于袍袖一拂,轉身大步出門離去。

星子如願以償地目送辰旦的背影消失,隨著砰的一聲房門重重關上,星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下卻如盛會歡宴後的空曠廣場,鋪滿了煙花散盡的灰燼,再無一絲半點的火星。積壓多時的頹喪厭倦浮涌,星子猶如被海浪沖上沙灘的溺水之人,精疲力竭。

星子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原來住過的那間鳳凰台的偏僻宮室里,有柔和的光線透過淡黃色的窗帷,將屋內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分不清是黎明還是黃昏。

星子無力地閉上眼,眼角有什麼濕濕的,伸手抹了抹。皇帝,你不會明白,我方才的懇求不是賭氣不是玩笑,天下之大,已無我自處之地。你我之間,除了讓我死,難道還有第二種結局嗎?你不願賜死我,是要我拜伏你腳下,供君差遣麼?你素來作為非我所願,豈非更讓我生不如死?只是……星子一聲嘆息,只是我不能再自殺,這條命是你給的,生死都不能由我自己……

何況……何況那日縱火謀刺的殺手……星子不敢去想,不敢去追問那答案。如果是大哥……如果是大哥派來的人,那就是我破壞了他的計劃。難道從此以後,我只能隔著刀劍與大哥相對了麼?

星子躺了片刻,忽有人推門進來,卻是一位中年的太醫和一名背著藥箱的助手。太醫照例為星子的傷處換藥,又喂他服了內服湯藥。見星子醒了,不待他問,太醫便滔滔不絕地講起星子受傷後的經過。星子才知道,自己昏過去已有七日七夜了,中毒後又失血,凶險不已,幸好有千年靈芝救命,幸好有太醫妙手回春……

星子無心去听他自吹自擂,默默地運功游走全身,內力已盡復,運行無礙,只是丹田中微有刺痛之感。星子一驚,難道這毒並沒有除盡麼?口中只若無其事地淡淡問道︰「大夫,這千年靈芝真能解此奇毒麼?」

太醫呵呵一笑︰「千年靈芝能解百毒,此毒自然也不例外,公子你不是已全好了麼?」

星子仍是不動聲色︰「除此之外,大夫還有別的法子麼?」

太醫搖搖頭,臉色多了幾分凝重,倒不敢再大話︰「此毒毒性奇特,中原從未見過,連名字都不清楚,當是以西域數種極厲害的毒物所混合制成。賊人要謀刺君上,所選毒藥必定非同尋常,務求一擊即中,萬無一失。至少中原是絕無解藥,至于制毒者本人有沒有解,那也難說得緊。」

「哦,」星子專注听完,又問,「那日若沒找到靈芝,我是不是立刻就死了呢?」

「這……若是常人,哪怕有神醫妙手,恐怕也是無力回天了……」想起那日皇帝的雷霆震怒,太醫面現懼意,額頭冷汗滲出,顯是極為後怕。頓了頓,勉強諂笑道,「不過公子內力深厚,吉人天相,放出毒血後可暫緩毒性發作,再用內力壓制住殘留毒藥,或有轉機……」

星子似乎饒有興致,追問不舍︰「那依你看,我若靠內力壓毒能撐多久呢?」

太醫沉思一會,道︰「或許數日,或許十天半月,或許更長,這可說不準。」復拍拍胸口,長舒一口氣,「公子若活不成,我等御醫都沒命了。不過,皇宮中珍寶無數,聖上為救公子不惜代價,公子大可放心。」

太醫出去後,星子復運氣沉于丹田,下月復那點刺痛愈發鮮明。星子明白了,殘存的毒藥尚未化解,只是暫被控制,終有再發作的一天。或許數日,或許更長……而那太醫已清楚告知,此毒無解,唯有死路一條。星子不覺得沮喪,反有如釋重負的輕快,既然天意如此,皇帝,你也不能怪我了,可惜那些價值連城的千年靈芝,也枉費了你的苦心……

不久,又有人送膳進來,星子胡亂吃了幾口。他精力未復,昏昏沉沉倒頭睡去,待清醒時再睜開眼,室內的燈燭已亮了,燭光氤氳正映著辰旦的面龐,原來他正坐在床前,目不轉楮地望著星子。那眼中已沒有白日的怒氣,沉靜如水,波瀾不驚。

倒是星子有點慌亂,忙撐著坐起來,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下床行禮︰「陛下幾時來的?」

「朕處理了些政事,安排了萬國大會的善後,用過晚膳,便過來看望你,這些日子,朕都在鳳凰台行宮里。你躺著吧,不必行禮了。」辰旦淡然道。星子果見他已換了一身青紫色繡龍紋的常服,清冷的顏色不比明黃富貴,竟襯得辰旦的面頰有些消瘦。听那外面的打更聲,皇帝應該來了至少有一個多時辰了。想著辰旦悄然而至,就這樣靜靜地望著自己睡覺,星子渾身都不自在了。回顧早上二人的交鋒,自己故意將他氣走,他此時再來又是何意呢?

似乎誰都不願打破沉默,最終還是辰旦先開了口︰「你一心求死……是在怪朕吧?」一聲輕嘆,「但是,朕不願……不願意再失去你。」

星子一震,失去?這個詞乍從皇帝口中吐出,星子竟一時不明其意。

辰旦又停了一會,似在斟酌措辭,復道︰「星子,從前,朕……朕對你……朕對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來星子心懷怨懟,無非是得知他出生時朕便動了殺機,讓他成了棄子孤兒,後來重逢又未為他正名,還屢動刑罰,終于將他逼得叛逃……「當年,你母親因你難產而死,朕……見你一出生便異于常人,不免有所忌諱……」

雖然這段往事兩人早已心知肚明,但這是第一次辰旦當著星子的面親口說出來,星子驚訝莫名,不知該如何接口。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辰旦長嘆一聲,「十六年前,朕以為你死了,朕……朕也曾後悔過。世上本沒有後悔藥,但上天給了朕一次機會,又讓你重新回到了朕身邊。朕誤會過你,你也忤逆過朕,但你畢竟是朕的兒子,危難之時竟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朕。」辰旦說著,伸手握了星子的右手,星子微一掙扎,辰旦卻握得愈緊。星子不敢用力,只得任他握著,掌心相接,傳來令人不安的溫度,這種感覺陌生而奇特。辰旦雖未明確道歉,但語氣誠摯幾乎要落下淚來,「十六年前,朕差點失去你,這一回,朕不能再來一次,你不知道,這些天……這些天朕一直害怕你……怕你醒不過來。」

燭光搖曳著辰旦眼中密布的通紅血絲,想到自己昏迷之時那一聲聲的「星子」的急切呼喚,想到太醫所謂的不惜代價,星子知道皇帝說的是實情。星子從來吃軟不吃硬,習慣了辰旦的責罵毒打,今日這般情形卻茫然無端不知該如何應付,只覺心頭如貓抓般地難受。自己有怨恨他麼?仿佛並不曾……雖然一出生就被他追殺,但那時懵然無覺,後被阿貞收養,撫育成長無微不至,遇到簫尺大哥,更是一生中最難忘的快樂日子……然而,當被別人罵為雜種、野小子時,自己也曾多麼渴望有位頂天立地的父親站在身旁,也曾無數次想象過父親的音容笑貌,漫長的十六年中,真的全無遺憾麼?

星子掙扎了半晌,方吶吶開口道︰「我……我並沒有什麼怨言,先皇後因我而死,是我欠了陛下的,欠了先皇後的,我就算死……」想起難產而死從未謀面的生母,想到為救自己而連累的管家和乳母,星子已是淚盈于睫,這是我的原罪,一切苦難都是理所當然,無可逃避。

听星子又在討論欠與不欠的問題,辰旦幾乎是粗暴地打斷他︰「夠了!既然你知道欠了朕的,欠了母後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為何又要不閃不避,中那毒箭?為何腦子里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說了,要好好補償你,听朕的話,前程不可限量。」

余毒未解之事星子已打定主意不告訴辰旦,既然此毒無治,何必再大動干戈,攪得天下不寧?況且這也是自己一心所願。听辰旦又提起他故意中毒的情形,星子不免心虛,不安地咬著下唇。半晌,星子忽掙開辰旦的手,滾下沉香木大床來,忍著腿上的傷痛,跪在辰旦面前,伏地叩首道︰「是我錯了,我不該任性求死。求陛下恕罪!前日救駕只是星子分內的一點小事,絕不敢居功受賞,陛下更無須放在心上。只是星子從小山野長大,過慣了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日子,請陛下許我歸隱山林,侍奉養母終老。星子叩謝天恩,感激不盡。」

辰旦去而復來,已是壓下了所有怒火,降尊紆貴,放下威嚴,決心不計前愆,甚至對星子低聲下氣,星子卻仍一再違逆。辰旦忍無可忍,冷哼一聲道︰「你果然是大孝子,一心想著要侍奉養母終老,只是誰又來侍奉朕終老?」

星子訝異抬頭,皇帝是什麼意思?誰來侍奉他終老?星子雖也知道皇帝尚未立儲,但他有三宮六院,他有億兆臣民,他萬歲萬歲萬萬歲……行動一步皆是前呼後擁,更不消說祭天盛典那樣大的排場,萬民供奉,天下君父,竟然還嫌不夠麼?

辰旦一字一頓︰「你不要忘了,你是朕的兒子!朕的皇長子,朕唯一的嫡子!」皇長子,唯一的嫡子,這種字眼如此陌生,與我有何聯系?星子只覺腦中陣陣暈眩,掌心沁出一層密密的冷汗,全然辨不清其中的意義……听辰旦又道︰「你注定將成為赤火國的皇儲,最終登上帝位,朕要將這赤火帝國的萬里江山交付于你,你非要現在就嘔死朕才甘心麼?」

辰旦一語似驚雷炸響耳邊,星子愕然,呆呆地望著辰旦,就連眼珠子都不會轉動了。皇儲、帝位,每一個詞都讓星子驚秫,從小到大讀過那麼多稀奇古怪的雜書,從未有人編出如此荒誕離奇的故事,為何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星子顧不得辰旦的怒意,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不能……」

「這卻不能由你說了算,」辰旦語氣嚴肅,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伏于地的星子,「你既是皇室的血脈,體中流著朕的血液,就該承擔你應盡的責任!朕還沒告訴你,星子只是你母親為你取的小名,當年皇考曾為你賜名為‘曦丹’,旭日華彩,寓意何為,你當知之!」

辰旦義正辭嚴,星子听他提起先皇,想起簫尺的滅門慘劇,只欲問他,既然皇室應盡職責,那先皇與先太子的職責又是什麼?他們又怎樣死的?這些年間,星子從禁書野史大致知曉了當年發生的事。先皇在時,辰旦屢立軍功,甚得器重,茲離懼有廢立之事,欲先發制人,卻被辰旦得知消息,趁機剿殺,遂登上太子之位。嗣後辰旦伴駕出巡,未幾,先皇竟蹊蹺駕崩,辰旦隨即登基。他擁兵自重,布置嚴密,雖有人議,無人能憾。新皇一朝大權獨攬,便使出雷霆手段,掃除異己,對從前政敵更是趕盡殺絕。算起來,那便是自己出生後一年左右的事……

朝廷對這段歷史諱莫如深,官修史書中皆不得見。星子遲疑良久,終究沒有問出口,只化作深深的緘默。自從知道辰旦是生身父親之後,星子在辰旦面前,就再不復當初的理直氣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就算是有錯,就算是有罪,所有的錯,所有的罪,也都是我的錯我的罪啊!

辰旦見他不語,又道︰「你既然醒了,便安心養傷。朕過幾日下旨,先認你為義子!以後認祖歸宗,承嗣立儲,朕也會一步步妥為安排。」星子只是愣著,不言不動。辰旦莞爾︰「怎麼?你不信朕麼?」

「啊?」星子終于明白過來,原來這回的角色換成了「義子」?他傷在雙腿,跪在地上撕扯傷處,疼痛難忍,只得艱難地俯去︰「陛下,我不……我擔不起此重任,懇請陛下收回成命。」星子說罷,心頭苦澀,知道皇帝既已言明,定是木已成舟不可挽回。

辰旦全似沒听見星子的懇求,雙手將他攙起,親自扶他坐在床邊,溫言道︰「你傷未好,不用跪了,等傷好了再行典禮。你也不用擔心,雖說這治國方略千頭萬緒,復雜繁難,但你年輕聰明,來日方長。不懂的朕會找人教你,也會親自教你。天子之子,非比凡人,有什麼學不會的?」

星子微微搖頭,可你教的,都不是我想學的,不管是仁義道德還是陰謀權術。

辰旦拍拍星子肩膀,驚得星子猛地抬頭,辰旦卻笑道︰「朕帶來了件東西,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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