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華麗馬車從宮側的角門進入,直到辰旦所在的御書房懷德堂前停下,這一切星子已十分熟悉,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已是薄暮時分,一彎細細的月輪遠遠地掛在天邊,月色卻似籠了層薄霧,並不分明。秋夜晚風拂面已有些許涼意,丹墀之下偶有兩三片枯黃樹葉隨風打著旋,為這似乎亙古以來不曾改變的莊嚴宮殿抹上了幾分時令的蕭條之色。
內侍將星子引入懷德堂正殿中,辰旦正端坐在蟠龍雕花大椅上,星子便跪下行禮,暗想,多半是人前有話未說,父皇便專門召我來訓誡。俯首及地的一剎那,金色地磚躍入眼中,星子忽憶起第一次踏入這座殿堂的情形,那是初次見到辰旦……這金磚上曾浸透了自己的血跡,載滿了難言的屈辱,自己還曾發誓要向他討還。可如今前塵往事如煙如夢,今生終將永遠跪伏在他腳下……
辰旦已換了一襲海青色繡蛟龍出海圖案的宮中常服,見星子進來,即起身下了御座,親手將星子扶起來,道︰「快起來吧!朕正等你用晚膳呢!」
辰旦平日都是獨自用膳,就算得寵的嬪妃也絕少同席,這本是極大的恩典,亦出乎星子意料。星子並不受寵若驚或喜形于色,只是規規矩矩地應道︰「謝父皇賜膳。兒臣失禮,讓父皇久等了。」
辰旦確實已等了星子半晌,父子二人第一次一起用膳,心中隱隱有幾分期待,星子卻如此拘謹,甚至透出些冷淡,辰旦略感失望,本想讓他不必拘著禮,又想他放蕩不羈慣了,如今回歸皇室,也正該好好訓練規矩禮儀,便只是嗯了一聲。
說話間內侍已擺好膳席,卻是一長溜的檀香木紅漆雕花的八仙桌拼在一起,請皇上入座。辰旦便于上首坐了,示意星子坐下相陪。星子虛虛地于他身側坐下,並不敢擅動。珍饈美味一樣樣端上來,羅列于前。佳肴上齊,共三四十品,水路山珍,包羅萬象。看得星子眼花繚亂,比前些日子鳳凰台行宮中養傷時的名貴菜肴更為奢華。星子胸口有些發悶。
待菜肴上齊,卻有一名內侍拿出一枚銀針,逐一于碗中試過,復每樣嘗了一口,這才請二人用膳。辰旦對星子道︰「星子,以後你自己用膳,也要象這樣以銀針試毒,听到了麼?」
星子應聲「是」,想到自己早已身中劇毒,卻又低聲道︰「試了也沒用,白費功夫。」
「你說什麼?」辰旦挑起眉毛,聲音陡然拔高,「你忘了上回中毒了麼?死里逃生已屬萬幸!還想再來一次?」
星子低頭不再做聲,上回受傷中毒,大動干戈,今天又何必再惹皇帝生氣呢?
于是用膳。席間雖有宮女內侍服侍,星子仍學著為辰旦盛湯布菜。他從小幫阿貞做事,服侍辰旦動作利落自然。辰旦心頭微微一暖,原來有個兒子在身邊倒也不錯,便隨口問起他這十六年間的往事。
星子極是謹慎,如履薄冰般小心應答。怕辰旦打探簫尺,又怕他打探帶自己出逃的乳母,凡是沾點邊的問題一律回答不知道或不記得了。辰旦看出他的戒心,眼下不是逼他的時候。星子不願答的問題,辰旦並不追問,只問些無關緊要的事,星子喜歡什麼花草動物、衣服文具,愛吃什麼口味的飯菜,諸如此類。
天色已暗,御書房中點了燈火。紅色的燭光映著星子的側面,長長的睫毛下的藍眸如水般清清亮亮,象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辰旦心中暗嘆口氣,既然已經父子相認,何不象普通父子那樣相處,哪怕……哪怕只有一天。天家無情,辰旦極少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就算是皇帝,就算坐在九重宮闕的最高一層,有時也會累,也希望有不用偽裝的片刻……
星子大多低著頭,神態恭謹,眼角余波卻瞥到辰旦一直在微笑著,笑容里帶了欣喜,星子不免訝異,見他這麼多次,從來皇帝都是扳著臉,蹙著眉,陰冷狠戾,還以為皇帝永遠不會笑了呢!哪知他笑起來竟象換了一個人……
用罷晚膳,撤下筵席,內侍又奉了茶來。星子不敢與辰旦共坐著喝茶,從內侍手中接過茶盞,于辰旦膝前跪了,恭謹地雙手奉上︰「請父皇用茶。」
辰旦接過,輕抿了一口,放在旁邊的小幾上,拍拍他的手背,玩味一笑︰「星子,朕真是想不到,你竟也有這麼乖的時候!」
星子黯然垂首︰「兒臣本是有罪之人,今日才能來侍奉父皇,已是不孝罔極。」
辰旦知道星子一直為母後難產之死而深感負疚,自己便是利用了這點迫他就範,但眼見他難過,也有些不是滋味。沉默一晌,喚星子起來,帶他進了旁邊的偏殿,屏退眾人,親手掩了殿門,于龍椅上坐了︰「朕還有事要說與你知。」
星子見他神色鄭重,復跪下道︰「兒臣謹聆父皇教誨。」
辰旦听他一口一個父皇叫得殷勤,以星子的倔強,誠屬不易,心情便益發好了︰「第一件事,如今對外你是朕的義子,除了名分外,皇子該有的,朕都會給你。朕說過,日後是要立你為皇儲的,但你在朝中根基未穩,當下若貿然行事,必致內外上下不服,你須體諒朕的苦衷。」
「是。」星子應道,語氣平淡,「父皇費心了。」
辰旦聲音略帶磁性,溫和中透出威嚴︰「但朕也不會委屈你太久。朕已決定,御駕親征西突厥,一則是報謀刺之仇,二則你可隨朕在軍中歷練,以你的文韜武功,不難殺敵立功,順理成章得到擢升提拔。待全勝回朝後,朕再昭告天下,你是朕流落民間失散多年的親子,如今認祖歸宗,旁人也就再無話可說了。」
果然親征之事已無可更改,星子知道多說無益。但听到「流落民間」幾個字,卻隱隱有點不舒服,言下之意就是私生子了,那自己怎能面對亡母?遂叩首道︰「父皇,只要能侍奉父皇身邊,兒臣不在乎名分。如此說法恐怕有損陛下清譽,況且事過離奇,也難令人信服。」
辰旦呵呵一笑,笑容中透出復雜的神情,是無奈,亦是堅定︰「你是朕的嫡長子,皇家一脈,當年出生時,皇室曾有記載,你的姓名來歷都是清清楚楚,鐵證如山。」只不過……辰旦咽下了後面的話,只不過朕即位後,幾次三番想要毀去當時的記載,現在那些檔案也藏在絕密之處幾無人知,而王府中知道星子之事的人也多被清理,哪知多年之後,竟是朕本人要親自重啟那塵封的往事?「而後來你失蹤,朕對外的說法便是為躲避天花將你送到鄉下去了,後不慎走失,現在尋回,重歸皇室順理成章皆大歡喜。不信服?大不了滴血驗親,還有誰不服?」
「父皇?」星子不禁驚叫一聲,仰頭望著他,一時心亂如麻。父皇竟肯滴血驗親?他竟是這樣為我籌劃,一心扶我上位,但我全然無心權勢皇位。何況劇毒在身,命不久矣,又如何擔得起他的重托?
辰旦面色凝重︰「你無須驚訝,朕必會安排妥當。此事朕只說與你知,大事未成之前,決不能走漏風聲,你亦不可擅自泄露出去!」
「是!」星子茫然應道,猶豫著是不是該告訴他中毒未解之事。
辰旦知道星子重信守諾,並不再刻意強調,又道︰「第二件事,你雖暫居宮外的忠孝府,但為人子之道,晨昏定省的規矩不可廢。每日清早你先進宮來請安,然後隨朕上朝,下朝後便到御書房學習處理國事。要治理國家,平定天下,尚有許多要學,不可懈怠!」
「是!」星子不自覺咬唇,心頭似湖面投下一塊石子,泛起一圈圈波紋,再不能平靜。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算是應了他麼?倘若做不到,算不算欺騙呢?
辰旦略作沉吟,又道︰「你不在宮中長大,皇家典籍,宗室禮儀,都須熟悉。朕請皇叔德王來教導你,每日下午你去崇文館听講,知道了麼?」
「是……」辰旦一件件任務布置下來,星子只得一一答應,心底不安的陰影漸漸擴散,幾乎沒有勇氣抬頭了。
「第三件事」,辰旦見他乖順听話,頷首微笑,從懷中模出一件物事,「這麒麟玉鎖,朕今日正式賜予你了。你可知它的來歷?」
「兒臣叩謝父皇。」星子依禮謝恩,復雙手接過玉鎖,手指摩挲著上面凹凸有致的繁復花紋,對這玉鎖自己再熟悉不過,但今日失而復得,終是有什麼不同了。「兒臣不知。」星子語氣遲疑,似有點魂不守舍。
「這玉鎖是朕出生時,皇考賜予朕的,」皇考?辰旦說到這里,父皇死前的情形忽閃現眼前,辰旦摔摔頭,卻摔不掉那幻象。父皇將麒麟玉鎖賜與朕,朕再賜予星子,會不會因果循環……辰旦心頭涌起一陣寒意,似有不祥之感,想要收回成命,但話已出口,倘若反悔更顯怪異。何況,這玉鎖本是星子的珍愛之物,強行收回他必然耿耿于懷。辰旦定了定神,星子是嫡長子,非自己當初的身份,非自己當初的心機,朕也不是父皇能比,怎會重蹈覆轍?
辰旦心念千轉,面上仍不動聲色徐徐道來︰「朕大婚時,轉贈與你母後,以為信物。你出生之後……經歷那場變故……管家安排你出逃,將這玉鎖留給了你,想是欲作為他年父子相認的憑據,」辰旦悠悠地嘆口氣,無盡滄桑盡在其中,「你終于帶著這玉鎖,重回到了朕身邊。今日朕復賜予你,願你能明了朕的厚望……」
這後面的故事星子本已猜得*不離十,父皇今日賜還玉鎖,便是正式認可了自己,一筆勾銷往日恩怨。感覺辰旦充滿期待的目光落在身上,星子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心情愈發沉重起來,自己將注定要辜負他麼?
辰旦終于注意到星子心神不寧︰「丹兒,你有什麼心事麼?」
丹兒?星子愣了愣才明白皇帝是在叫自己︰「兒臣,呃……」星子目光閃爍,心虛地眨動眼楮,「兒臣只是在想,父皇今日在金殿之上當眾賜予兒臣免死金牌,是不是恩寵太過……」
「呵,」辰旦仰頭輕笑,笑聲中掩不住得意,「你這便不懂了。朕就是要大張旗鼓,就是要恩寵太過,不然,朝中那些人不會將你放在眼里。何況,想想你往日,時時生事,若要認真算來,你有幾個腦袋幾條命來抵數?」
星子雖不屑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算計,但他本是聰明的,如何不明白辰旦的意思?但一想到皇帝從此一手掌控自己的生死榮辱,又頗不是滋味。深吸一口氣,終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父皇厚愛,兒臣愧受。但父皇不怕兒臣再反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辰旦打斷他,一手托起星子的下巴,星子不得不被動地望著皇帝。辰旦面色復歸冷峻,兩道如劍的目光自有一種迫人之氣,聲音卻斬釘截鐵般堅定︰「朕既統御群臣多年,自認尚有識人之明,何況你是朕的兒子,知子莫若父。丹兒,你雖不拘小節,常惹是非,但大事上卻不會含糊,更不會對朕不利,這點朕確信無疑!」
星子震動,眼眶發熱,待說幾句知恩圖報的話,嗓子中又象是堵著什麼,吶吶地說不出口,只是深深地俯首︰「兒臣叩謝父皇。」
「起來吧!」辰旦仍是親手扶星子起來,溫和地笑一笑,「今日你也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星子跪安,遂辭駕出宮,回到忠孝府中,更衣沐浴。進了內室,星子雙手捧起置于案上的一幅卷軸,緩緩打開,正是他日前求辰旦賞賜的母後畫像。星子方欲將畫像掛在床頭,忽想到辰旦適才所叮囑的,當下萬不可泄露真實身份。星子嘆口氣,展開畫像平鋪幾案上,一手持燭,仔仔細細端詳良久,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默念道︰母親,恕孩兒不孝,孩兒不久之後便將侍奉母親于碧落黃泉,原諒孩兒遲來了十六年……星子復又叩首,起身將卷軸收好,藏于古玩櫃中。
從清早拜謁太廟到晚上密室聆訊,整整折騰了一天,星子卻全無睡意,勉強上床躺了一會兒,翻來覆去,終于還是披衣起身,推門走到外面小院中。此時萬籟俱寂,那一彎冷月已升到了中天,晴空無雲,月色愈明。小院中夏日濃蔭蔽日的高大梧桐已枝葉稀疏,映下斑駁零亂的影子。
星子徘徊月下,回想今晚辰旦說的那些話,一些並不久遠的往事重又浮現心頭,那是科舉高中後,廷對時一言不合,觸怒龍顏,被辰旦狠狠鞭打之後,他也同樣在那間密室中和自己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當時他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那時,自己一心要做逆臣,而今,我能拋開過往做一個孝子麼?他許給我的榮華富貴身份地位我可以棄之若敝履,可他身為父親,對獨子的一份信任,一份期待,我又怎樣去面對?
星子解下金牌,凝視半晌,辰旦鄭重其事的神情似在眼前,星子只覺自己如一文不名的叫花子忽然被從天而降的金元寶砸到,手足無措而不知該如何珍藏安放!他口口聲聲說要立我為儲,要我學習他那些帝王權術,我又怎能冰釋前嫌,忘掉他的種種暴行,昧了良心助紂為虐?
我中毒未解的真相要不要告訴皇帝呢?就算告訴他,也多半于事無補,回天無術。何況,我就算能活下去又如何呢?活下去長命百歲,活下去與大哥為敵,剿匪平叛,用親人和無辜百姓的鮮血染紅江山,然後有朝一日繼位大統,象他那樣做一個自己曾經最為厭惡的皇帝?高高在上,奴役萬民?但是,倘若不告訴皇帝真相,自己一死百了,讓皇帝既遭喪妻之痛,再遇失子之悲,我豈不是不孝之極?想著辰旦帶著怒氣的話語「死里逃生已屬萬幸,你還想再來一次?」星子的心顫了顫,如果我瞞他到最後,突然死去,他該如何接受?我已經害死了母親,還要欺騙父親讓他傷心麼?為人子者,有象我這般混賬的麼?
星子思緒紛亂,理不出絲毫頭緒,丹田深處忽一點刺痛。星子知道是毒性發作,遂就地盤膝而坐,默默運功,運行了一個周天,煩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下月復也不再疼痛。星子正收功起身,忽見不遠處一棵古銀杉樹的枝葉微動了動,此時夜色清明,無風無雨,也不聞鳥鳴烏啼,星子生疑,厲聲喝道︰「誰?」
片刻,幽暗的樹影下走出一人。「星子殿下果然好眼力。」來人笑道。星子一愣。那人搖搖擺擺走近幾步,又道,「是我。怎麼?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了麼?」
「子揚?」星子听出熟悉的聲音,益加戒備︰「深更半夜的,大人在此有何貴干?」
「唉!」子揚從頭到腳裹在黑色的夜行服中,他緩緩揭去蒙面的黑巾,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滿臉無奈︰「我等做奴才侍衛的,哪有殿下那麼好命?自然要晝夜值守,隨時效命,保衛主子的安全。」
星子一凜,失聲道︰「是陛下派你來……?」
「怎麼不稱父皇了?嗯?星子殿下?」子揚嘴角含笑,莫高深測,話音未落,卻單膝跪下,斂容叩首︰「卑職子揚,參見殿下!」
子揚這一恭一倨,倒讓星子一驚一乍,無所適從,忽見子揚使了個眼色,星子似明白了點什麼,只道︰「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子揚起身︰「殿下有事召喚,無事卑職就告退了。」自嘲地彎彎嘴角,「殿下武功蓋世,哪須得我等護衛?卑職不過是尸位素餐罷了!」
星子本還有話要問子揚,子揚卻急急告退。眼見子揚重又隱沒于黑暗之中,星子呆立樹下,半晌無言。
據星子所知,子揚的武功,在大內侍衛中算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此次皇帝派他來,恐也是考慮到這層。皇帝竟然給自己派侍衛?如子揚所言,稱贊自己武功蓋世雖是夸大其詞,但既然危難之時尚可救駕,又怎用得著勞動大內高手暗中護衛?那便是監視、看守和防範了!或者仍企圖放長線釣大魚,想從我這里探知簫尺大哥的消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星子無聲地笑了笑,難道又忘了麼?自己的天真哪能應付得了帝王的心術?
星子望向那四面高大的灰色院牆,將小小的後院圍得如鐵桶一般,人在其中,如坐深井,只看得見頭頂的一小塊天空。原來這終究是堅不可破的囚籠,哪怕再加粉飾,重換新顏……
星子知道自己一舉一動都有人暗中窺視,渾身皆不自在。只得回到室內,關好門窗,星子復模出免死金牌在手中掂了掂,心一點點沉下去,剛剛燃起的一點求生的火星似又被冷雨撲滅。皇帝不是相信自己再不會反叛,只是他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我不過是如來佛手中的孫悟空,翻不出他的手心。
星子本一直為今朝的寵遇不安,此刻全都化為了一聲嘆息。唉,人世間這紛紛擾擾的糾葛,還是快點斷快點了吧!皇帝,原諒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終不能做你的忠臣孝子,惟願有生之日,能承歡膝下,略盡寸心罷了。
只是……只是子揚為何再次現身示警?他若不想我發現,自然不會暴露行藏,剛才出現,便是特意來提醒我吧!听子揚的言下之意,監視我的當不止他一人。他屢次暗中相助,卻看不透他的用心,也分不清他是敵是友?自己本有許多事想問他,問他葉子有沒有消息,還有阿貞……她也是我的母親啊!她現在在哪里?是被釋放還是關押?辰旦近來溫和可親,星子本打算時機成熟時,當面向辰旦詢問阿貞的狀況,現在看來唯有私下打听了。關心則亂,自己生死事小,卻不能再讓皇帝利用,傷了至親至愛的人。
星子盤算方定,耳听外面雞叫,阿偉在門外輕喚道︰「殿下!該起床了!」星子起身,阿偉即進來侍候他洗漱更衣。
辰旦賜下的皆是皇子的全套裝束,金冠玉帶,錦袍朱履,比當工部侍郎時的朝服更為繁瑣。星子穿戴完畢,來不及用膳,仍是乘輦進宮請安。
出門之時,星子下意識地望了眼守在府門的禁軍,這有形的守衛自然是攔不住我的,但那無形的桎梏呢?這回去的是皇帝寢宮。到了寢宮軒轅殿前,濃黑的夜色已漸漸散去,清冷的晨風襲來,星子一夜混亂的頭腦清醒了幾分。撩衣跪在殿外,等候通報,暗想,宮中府中,以後日復一日,該就是這樣的運行軌跡了。
過了半刻,英公公來傳星子進去。星子進到寢宮的外殿,辰旦已換好了朝服,星子只覺眼前一片金黃灼目,不知是不是該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只胡亂磕了個頭道︰「兒臣給父皇請安,恭祝父皇聖體金安。」
辰旦滿意地笑笑︰「丹兒,時辰尚早,你先用膳,再隨朕去上朝吧!朕在想,你此番復出,該授予什麼職位?朕不願你在人下,但又不能全然不顧朝臣議論。」按赤火國通例,儲君並無須官職,上朝時侍立于皇帝東側,群臣之上,參贊朝事,其余諸皇子除于國有大功者,大都賦閑,只領供奉而已,不必早朝。但星子此時尚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子,辰旦因此為難。
星子也曾想過,既定了父子身份,皇帝必是我要回到朝堂。一想到廟堂之上,便是一種沉悶壓抑的空氣迫來,何況還要與什麼良大人、強大人等一群沐猴而冠的禽獸同殿為臣,星子一想到那些人的嘴臉,便是惡心欲嘔。自己若在其位,不能不謀其事,免不了與朝臣齷齬,與皇帝頂撞,一事難成,又何必擔了虛名?皇帝表面信任,暗中防範,豈可再存什麼幻想?星子遂叩首道︰「父皇不必為難,兒臣無須官職。」
話未完,辰旦已打斷他道︰「怎麼?又來了,你還是不願為朕效力麼?」
「兒臣效忠父皇,萬死不辭。」星子深吸一口氣,自己也弄不清,這算是真言還是假話?呼吸之間丹田處似仍有隱隱的刺痛,想是千年靈芝的藥效將逐漸消退了吧?毒發身亡前,自己還有多少日子呢?「父皇,兒臣曾在朝為官,常惹是非,未立寸功,已令群臣非議,父皇震怒。如今兒臣能每日侍奉天顏,已是皇恩深重,不敢再有他想,惟願父皇開恩,許兒臣做一名侍衛,常侍身邊,兒臣的微末本領,或許偶有用處。」
辰旦听星子咬文嚼字地說出這番話,本氣他不長進,復又一想,他自願充當侍衛,也未嘗不是解決之道。一則就算自己乾綱獨斷授予星子重任,他幾上幾下,莫名其妙,已讓人側目,自己一意孤行,難免後患。赤火國尚武輕文,星子雖暫無官職,只要來日西征立下軍功,旁人再便無話說,一時的委屈亦當是磨練。二則星子于君王之術朝政之事,所知甚少,他身為侍衛,每日陪伴朕身邊,朕正好言傳身教。而他不計名利,只求承歡膝下,這片孝心也確實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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