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家法

作者 ︰ 冰痕

德王听星子說完這幾句話,想了想,復坐下來不走了。今日若就這樣被他氣走,傳出去,豈不是讓人嘲笑?何況,星子說得也有道理,皇帝與他之間的曖昧之事,到底是捕風捉影,並無真憑實據,若他回頭添油加醋在皇帝面前播弄是非,自己這一走,豈不更給了他撥唇弄舌的口實?

「哼,」德王仍是恨恨地道,「就算你是太子,本王也是你的長輩,你藐視尊上,知錯了麼?」

星子听他雖是聲色俱厲,言語中已是在找台階下了,也就順水推舟,低首俯身︰「星子知錯了!」

德王指指牆角︰「跪過去反省,好好想想你所作所為,狂妄無禮,沒人管得了你麼?」

星子忍氣吞聲地遵命,不能起身,一點點膝行到牆角,規規矩矩面壁。此時雙手痛楚愈劇,火燒火燎一般,象是活活地撕下了一層皮。面壁不可擅動,星子只得觀察牆壁上繁復的花紋來打發時間。遙想當年初入學堂,也是這般,挨打、罰跪,沒半分區別,自己與這種學堂這種先生,永遠命中犯克格格不入。要是我開班授業,絕不會象這樣……星子暗笑自己異想天開,眼下最要緊得是今日如何收場,父皇那里又該如何交代呢?

德王讓星子足足跪了一個半時辰,見他始終如泥塑木雕般直直地跪著,心頭的火氣總算小了點。此時已近晚膳時辰,德王復令星子過來,星子膝行而至。德王拈了拈花白的胡須,沉聲道︰「今日就暫饒了你,你回去便可向聖上告狀了!」

星子不看他,只看著他身後的孔子畫像,聲音平靜波瀾不興︰「臣不敢。」

「你要告狀也由你,」德王冷笑,「本王是聖上的皇叔,掌管宗廟禮儀,教訓的便是你這種不守禮法的小人!」說罷,德王氣呼呼地走了。

隨後,即有辰旦派的人來請星子到懷德堂用膳,內侍方上前扶了星子起身,星子雙腿痛得似要斷掉,顫抖了半陣方能站穩,幾乎邁不開步子。早在德王揮動戒尺的時候,已有人即刻報與辰旦,因此辰旦見星子雙腿僵直幾乎是一瘸一拐地挪進懷德堂,並不覺驚訝。但當看到星子傷痕累累的雙手時,辰旦還是一驚,打狗還須看主人,皇叔怎能下此重手?旋即明白,定是星子這小子, 牛脾氣死不悔改,若不是這種下場倒奇怪了!

辰旦初聞奏報,听了前因後果,氣得幾乎拍案而起,生生掰斷了一支御筆,才勉強壓制住闖進崇文館的沖動。憑借多年帝王生涯的經驗,辰旦知道,自己若立時沖過去質問德王解救星子,除了證實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外,更無半分益處。如果星子真的是朕的幸臣男寵倒也無妨,但他是如假包換的正宗皇子,朕的嫡親長子,怎能讓他沒認祖歸宗前就被口水淹死?如今最好之計或許便是裝聾作啞,打落牙齒和血吞,暫忍下一口氣,待日後明了星子的身份,再與那些造謠生事之人算個總賬!

星子咬緊牙關向辰旦請安︰「兒臣叩見父皇!」

辰旦裝作毫不知情,驚聲問道︰「丹兒,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佞幸」之詞星子當著辰旦的面哪里說得出口?嚅囁了一陣,方紅了臉道︰「皇叔祖讓兒臣背書,兒臣听不清他說些什麼,皇叔祖以為是兒臣不肯,便生氣責罰了兒臣。」

「哦?你還是那般頑劣!」辰旦口中訓斥,卻听不出一絲怒意,只有嗔怪與憐惜,「起來,讓朕看看。」

星子本擔心父皇刨根問底,無法交代,見辰旦未生懷疑,也不再追問,暗松了口氣,依言起身,站到辰旦面前。辰旦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雙手仔細查看,不覺擰緊了一雙濃黑劍眉,眼中一點怒意如烏雲般漸漸凝聚。

星子的手心已腫得辨不出本來面目,嚇人的淤紫伴著多處破皮流血,暗紅的血漬不住滲出。辰旦輕踫了下他傷處,便听見星子嗤的吸了聲冷氣。「怎麼傷得這樣重?快傳太醫來上藥!」辰旦急急地吩咐道,順帶訓了星子一句︰「不撞南牆不回頭,也是活該!」

辰旦斥責中暗含著濃濃的心疼,星子納悶,既然我頂撞了皇叔祖,他為何一點都不生氣也不教訓我?腦中一閃,忽然明了,皇帝既然在宮外都安插了人手監視,我在宮內的一舉一動豈能瞞得過他的耳目?今日所受的奇恥大辱他必已知道了,星子頓時窘得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耳听辰旦又問︰「傷成這樣,明日你還去听講麼?皇叔祖年紀大了,免不了糊涂之處,你若不願意,便不用去了。」星子正是求之不得,如聞大赦,一個「好」字正要沖口而出,星子猛然驚覺,又生生咽了回去。父皇知道我受了委屈,遷就安慰,自己若順竿就上,豈不真成了御前邀寵進讒的「佞幸」?我已不是初進涂夫子學堂的六歲孩童,那日拜謁太廟後父皇已為我加冠,我已長大成人,既然闖下了禍,為什麼還要逃避?要讓父皇去承擔後果?

星子從辰旦懷中抽出手來,復端端正正屈膝跪下,蒼白疲憊的面容卻凜然而堅定,輕聲道︰「父皇,兒臣想請皇叔祖過來。」

辰旦一愣,隨即了然星子的意思,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可誰也不願說破。辰旦清楚,今日之事要想善了,星子的建議無疑上策。他如此深明事理,竟是出乎意料,但那意味著……辰旦從來只要于己有利,為朕所用,便可不擇手段,今日星子主動提出,卻生出幾分遲疑︰「丹兒,父皇不願……不願再委屈你。」

「父皇不會也是婦人之仁吧?」星子*一笑,笑容卻帶了幾分淒涼,「兒臣也不是頭一回了,一點小小的委屈算什麼?父皇今兒竟舍不得了麼?」

辰旦未計較他的譏刺反諷,仍在沉吟之中,英公公已領了太醫進殿︰「皇上,太醫到了!」

辰旦頓時清醒,再看了眼星子慘不忍睹的雙手,閉了閉眼楮,壓下心底的那一陣陣疼痛,狠下心來︰「太醫先退下!」隨即下令︰「傳杖!」英公公不禁茫然,前一刻傳醫療傷,後一刻又要再動大刑?但聖旨豈容質疑?忙吩咐下去。

德王正在府中用膳,宮中卻來人傳聖上口諭,要他即刻進宮。德王已猜到幾分,待踏進懷德堂正殿時,正見星子筆直地跪在大殿中央,微微垂著頭,身後刑凳、刑杖、繩索等一應俱全,數名慎刑司的黃門已束裝待命。

德王行禮,辰旦降階相迎,又命人賜了坐,方怒氣沖沖地道︰「朕听說今日這孽障不知好歹,頂撞了皇叔,頑劣張狂至此,定要好好教訓!」

德王見慣皇室風雨,暗想這架勢不過做樣子給自己看的,定不會真打,無非是要自己松口寬宥,雖不情願,仍只得順水推舟地道︰「今日之事,臣已擅作主張,小懲大誡,想來他已知錯,得了教訓,皇上就不必再動干戈了!」

辰旦听德王語氣勉強,微微一笑︰「朕既與他有父子名分,若犯了錯更不可輕饒,否則朕豈不是落下徇私之名?又讓好事之徒四處去亂嚼舌頭!」辰旦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德王只得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不好再說什麼。辰旦略抬了抬下巴,神色威嚴︰「五十杖!給朕狠狠地打!」這個數目讓德王吃了一驚,隨即冷笑,好!本王且看看你怎麼打這五十杖?

雖說星子早有準備,听到「五十杖」時,全身上下仍是一緊。不由自嘲,也罷,挨完這頓打,明日便真的不用再去崇文館見這個死老頭子了。便有人上來服侍星子寬衣,月兌去外袍,幫他收好玉鎖、金牌等隨身飾物。將星子架到窄窄的刑凳上,以麻繩捆好手足。一切都是駕輕就熟,星子暗中苦笑︰這懷德堂便象是專為自己設的刑房,逃不掉,躲不月兌,這才第一天當值,便又是一頓,而且還是自己巴巴地討來的……

不知何時殿堂內已點燃了燈燭,煌煌巨燭照得大殿內如同白晝。星子靜靜地沉默著,等待著刑杖落在身上,這樣的情景仿佛……仿佛初次面聖的那個深夜……為何父皇的見面禮竟是一頓刑杖?原來,他只是要教訓狎妓游冶的兒子……可笑那時我還和他辯論律法,卻不懂他動的是家法。在朝的那數月,除了一次當眾廷杖外,每回都是在這懷德堂御書房,關起門打個死去活來。我以為是皇帝亂動私刑,但對他而言,能在此處挨打恐怕已是極大的恩典了吧?……星子眨眨眼楮,無聲地笑了笑,當初的激怒忿恨已如朝雲去處了無痕跡,只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哀,如御香爐中散出的裊裊輕煙,悄無聲息地四處彌漫……

听得一聲「打」!刑杖便夾著風聲落下,一如既往地沉重。星子雖曾受過許多苦刑,但身體本能的反應仍無半點減退。只一下,生生砸在累累舊傷上,所有過往疼痛的慘烈記憶如海上的滔天巨浪瞬間撲來……星子喉間涌起一股血腥味,死死地將額頭抵住刑凳,將逸到唇邊的慘叫化作一陣劇烈的喘息,涔涔冷汗已從額頭滑落。

不過三五下,星子已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刑杖一下接著一下,不緊不慢,似乎永無止休。每一次落下,痛楚都是成倍地疊加。他習慣了挨打時攥緊雙拳借力忍痛,但今日雙手已先挨了無數戒尺,連吹口氣都痛得猶如刀割,妄論握拳?實在更加難捱。自己今天是吃飽了撐得慌麼?皇帝既然都沒說話,我干嘛要無事生非,招來這頓毒打?充什麼英雄好漢,當自己是鐵打的金剛麼?到現在板子上身,覆水難收……

打了有十來下,星子只是用內功護住心脈,疼痛卻是一點不落全數收下,已痛得兩眼發黑搖搖欲墜。星子向來倔強,雖說今日只是做戲給德王看,仍不肯哭喊求饒。痛楚中免不了些微掙扎,如今黃門知道星子身份不同,綁縛時便不敢綁得太緊,此時綁在凳腿上的手腕已有些松了。又一下重擊,端端落在臀峰上,打得星子全身晃了幾晃,幾乎要趴不住了。星子暗想︰若是從這凳子上摔下去,那可丟人丟大了!索性雙手用力握住凳腿。

那刑凳凳腿本就粗糙,星子雙手重傷,緊握之下,許多細小而尖銳的木刺紛紛扎入掌心和指頭,十指連心,猶如鋼針刺入心扉。昏昏沉沉中突如其來的鮮明刺痛,扎得星子的神智清明了些,閉上眼,深深吸口氣,反把凳腿握得更緊。

辰旦坐在寶座之上暗暗著急。這場戲是星子主動要求,辰旦自然不能手下留情,不然豈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辜負了星子的一片苦心?不過,雖下令重責打五十杖,也是雷聲大雨點小,只等打上幾下,星子便認錯求饒,後面就好辦了,哪知星子又擺出這副寧死不屈的樣子?眼見星子用一雙傷手握住凳腿,殷紅的血珠一點一點浸出來,慢慢染紅了手指、染紅了刑凳。那每一滴鮮血都像是一根刺,刺得辰旦眼中酸痛難當。

德王一言不發地觀刑,表情漠然。星子閉上了眼楮,任辰旦給他做眼色也看不見。辰旦真想跳下去擰他的耳朵,這小子傻了麼?二十五杖時,辰旦終于忍不住咳了一聲。這一聲暗示的意味太明顯,連行刑的黃門亦停了下來,躬身望向辰旦,等待示下。

擊打驟然停止,星子茫然睜開眼,微微仰頭,正對上辰旦俯視的目光,那目光中的憐惜關切讓星子有剎那的失神,他是我的父親,我挨打他會難過嗎?有一天我將永遠離他而去,他會傷心痛苦麼?若能讓時光倒流,忘掉過往的一切,能回到十六年前自己剛睜開眼看到這世界的那一刻,該有多好?

昨夜發現子揚的情形突然閃現眼前,星子的心復沉沉地墜了下去,痴人說夢吧!他為我安排錦繡前程,也為我織下層層羅網。他畢竟是帝王,自己所永不能接受的帝王。君心如海,是親情?是利用?我拿什麼去猜測去相信?我能做的,只是用這鮮血這肉身償還他與母親賜予的生命,為他盡一點力,為他贖一點罪,僅此而已,何須再有更多的奢望?

星子明白,辰旦是要自己主動認錯求饒,這也是兩人心知肚明的默契,但此時星子不知為何反又不想開口了,緩緩轉開視線,索性閉上了眼楮。辰旦等了片刻,星子毫無半點反應,一時騎虎難下,只得喝令那兩名行刑的黃門︰「愣著干什麼?接著打!」于是刑杖重又起落,依舊虎虎生風。

又打了十來杖,星子的臀腿間白色的里褲早已沾滿血跡,刑杖一起一落間血花飛濺。星子一聲不吭,德王到底坐不住了,若今日星子有個好歹,自己也月兌不了干系。離座向辰旦躬身行禮,道︰「皇上,鞭撲只為教刑,星子年紀尚輕,既得了教訓也就是了,還望皇上寬嚴相濟,饒了他這回吧!」

辰旦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暗罵聲這老糊涂太沒眼色讓朕等了這麼久!不敢再延宕,口中道︰「既然皇叔一再求情,就暫饒了這孽障!」

掌刑的黃門知趣地住了手,解開星子的綁縛,扶他起來,披上外袍,拖到辰旦面前跪下謝恩。辰旦見星子一身上下已被冷汗血水浸透,面上已全無血色,那一雙手更是鮮血淋灕……辰旦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語氣仍是嚴厲冰冷︰「你知錯了麼?」

星子勉強俯身︰「兒臣知錯了!」

辰旦以目示意︰「今日是看在你皇叔祖份上,才饒過了你!還不快謝過皇叔祖?」

星子膝行兩步,至德王座前,恭恭敬敬地磕頭︰「叩謝皇叔祖!」

德王微微低頭,不動聲色地審視著星子。星子宛如好女的精致姣好的面容已因太過強烈的疼痛而扭曲,冷汗浸透的濕漉漉黑發一綹綹搭在額前,模樣狼狽。稜角分明的嘴唇卻緊緊地抿著,如鋼刀雕刻而成,透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堅定剛毅,再往下看,那雙受盡折磨的手已是慘不忍睹,指尖仍在一點一點地滴著血。德王一生閱人無數,但如星子這般倔強的,卻是鳳毛麟角。耳听星子低聲問道︰「下午星子說的話,皇叔祖可信了?」

星子語氣中竟有種說不出的感傷,德王不由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他一番。崇文館中星子之言猶在耳,如果說當時還是半信半疑,此時已不能不信了,哪怕明知今晚的杖責是故作姿態。古來佞幸無非以色事君,以饞媚上,豈有象星子這般不知進退,不懂逢迎之人?看他相貌清奇,皇帝將他認為義子,想來定有其過人之處。德王輕嘆一聲,道︰「本王信你。」

星子松了口氣,這頓打總算沒有白挨!整個人幾乎要軟了下去,強撐著再度叩首︰「謝皇叔祖!」復膝行回到辰旦寶座前︰「兒臣謝父皇賜罰!」

星子拖著重傷的雙腿膝行,每一個動作都那樣艱難,一步一步,象是在銳利的刀鋒上一寸一寸地挪動,堅硬的地磚上斑斑點點、盡是血跡,如盛開了一朵朵的血色梅花,辰旦只恨不能一把將他抱起,但眼下還不是安慰他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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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題外話︰讀者QQ群︰32128397招人中,驗證「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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