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慈親

作者 ︰ 冰痕

辰旦仍是板起臉,森然如秋夜寒霜︰「你素來頑劣,惹人非議,今日暫饒過你,日後你須謹言慎行,听從皇叔祖教導,若再讓朕听到什麼風吹草動,朕決不再輕饒!」這幾句話名為教訓星子,卻是說給德王听的。言罷,知道星子傷重,已支撐不住,令人將他帶了下去。

辰旦含沙射影,怒氣逼人,德王自然不會听不出來,呵呵一聲干笑︰「皇上對這星子管教倒是嚴厲。」

辰旦仍是面色嚴肅,直視著德王︰「這小子聰明機靈,就是不通世故,特立獨行,還須皇叔悉心教導,事關皇家體面,不可不慎重。」

德王听他口口聲聲,似將星子當成了皇家血脈,如今看來,佞臣之說固不足信,但仍不免奇怪︰「皇上托付之事,臣不敢不竭心盡力,只是……皇上也須在子嗣上下些功夫,國無儲君,社稷不安啊!」多年來,子嗣之事一直是辰旦的心病,有人貿然提及者,常惹得龍顏大怒,這幾年外臣已少有人敢提,德王仗著是皇室長輩,不懼顧忌,言下之意是提醒辰旦不要因求子心切,讓星子鳩佔鵲巢,亂了皇家血統。

辰旦的臉色愈加陰沉,不便多說什麼,只道︰「皇叔多慮了,朕自有分寸。時候不早,請皇叔回府歇息吧!」吩咐英公公禮送德王出去。

待送走了德王,已過了初更。辰旦方能詢問星子的情況,得知星子竟不待太醫治傷,已先行出宮回府了。辰旦蹙眉,這些太監是怎麼當差的?他遍體鱗傷,就這樣不聞不問讓他自行回府?正待發火,旁邊英公公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是星子殿下執意要求出宮的,太醫也已經趕去了……」

「哦?」辰旦愈發放心不下,即命擺駕。星子執意離去,多半是心里不痛快了。想他今日先被折辱,後遭毒打,傷成那樣,倒也難怪!嘆息一聲,從前朕只當他年少無知,叛逆放蕩,未想到他既能舍生忘死,亦能如此忍辱負重。

辰旦料得不錯,星子此時正是心煩意亂。又一次豎著進宮去,橫躺著被送回府,又一次請御醫來清洗上藥,這一套程序星子從最初的抗拒,到如今的熟悉。就算漫長的上藥過程再受一次生不如死的酷刑,也不是不能忍耐。但今日星子雙手被戒尺打得腫脹不堪皮破血出,受刑時用力緊握刑凳凳腿,又有許多細如牛毛的木刺插入手心手指的傷口中,上藥先必須將這些木刺木屑一點點地挑出來。

療傷的是太醫院兩名最擅外傷的太醫,一名處理星子臀腿的杖傷,另一名則拿了一只小鑷子,仔細來挑星子手上的木刺。每挑一下,星子便如被一柄小刀生生剜了一下,十指連心,尖銳的疼痛一跳一跳的似牽扯著心尖,遠勝過臀腿已近麻木的杖傷。星子額上冷汗如雨而下,他這一天忍了太久的疼痛,雖仍死咬住牙關硬挺,身體卻已快到了極限。

偏偏挑刺是個精細的活,那御醫做事又甚是小心,一舉一動極其緩慢仔細。星子默然忍了良久,連一只手的木刺也未清理完畢。星子動都不能動一下,煩躁不安,只想拿起把利刃一刀切下這幾個指頭了事。

左手大拇指指頭插了一根小刺細如發絲,床前燈光明滅閃爍,御醫挑了幾次都沒挑出來。星子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推開他,御醫不防,向後便倒,卻踫翻了身側小幾上的藥盒藥瓶,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滾!都給我出去!」星子啞聲道。

星子向無尊卑之別,極少對下人發火,御醫並阿偉等僕從都驚慌失措,愣著正不知如何是好。房門突然開了,卻是換了便裝的辰旦趕來了。辰旦听說星子回府,不及用膳,急急換了一身深青色常服,便從側門出宮,乘一頂二人青呢小轎,只帶了幾名貼身侍衛,從後門進了忠孝府。未讓人通報,直奔星子寢室。一進門卻見御醫跌坐在地上,室內一片狼藉。

星子听見眾人向辰旦叩拜行禮,索性轉過頭去,面朝牆里躺了。辰旦也不計較他的失禮,讓眾人退下,室內只剩父子二人。辰旦走到星子床前,俯想拉過星子的手查看傷勢,星子卻用力掙月兌了,仍是背對著辰旦,不瞧他一眼。

「丹兒,是父皇考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辰旦輕聲安慰。星子仍是不理不睬,只給他一個脊背。辰旦揭開搭在星子腰間的薄毯,見那臀腿的杖傷已用層層的白布包扎好了,床單上卻還有一片片深淺不一的醒目血跡。辰旦對著星子的後背悠悠地嘆了口氣,「唉!丹兒,要是你母親還在就好了,你也不會受這許多苦……」

辰旦知道,這一招殺手 屢試不爽,從無例外。果然,星子的肩頭輕輕地動了動,片刻後,慢慢轉過身來,勉強用肘部撐起身子,神色已靜如止水,微低了頭,恭謹如常︰「兒臣向父皇請安!兒臣傷重不能跪拜,有失迎迓。失禮之處,萬望父皇恕罪!」

沉穩順從,進退有據,本是辰旦想要的結果,此時星子再度乖乖就範,辰旦卻有說不清的不滿。除了方才賭氣略顯放縱,星子近來在自己面前溫順乖巧,無可指摘,自己一次次利用他對亡母的罪疚讓他馴服,但當曾經飛揚跳月兌意氣風發的星子藏起了喜怒哀樂,朕卻不知道,他對朕的服從到底有幾分真心?

星子不能坐臥,辰旦扶著他仍是俯臥趴好,口中帶了三分怒氣︰「這些奴才侍候得不好,朕另換人來!」

「不!」星子怕辰旦遷怒旁人,忙辭謝道,「兒臣感激父皇關懷。他們都很好,只是兒臣有些……」他本想說有些心煩,「心煩」?這語氣近乎撒嬌,自己憑什麼對他撒嬌?……今日求仁得仁,有什麼好煩的呢?這是一場以死亡為終點的刑罰,我所能做的只有忍受。難道因為他剛剛提起了母親,因為叫了他幾天父皇,就生了什麼希望,有了什麼妄想麼?

星子不易察覺地改口道︰「只是兒臣自己無理取鬧,驚動聖駕,兒臣該死!」

辰旦不再堅持,只是捧起星子的傷手查看,頓時明白了方才星子為何大發脾氣,輕輕嘆息︰「這傷口不是一時能處理好的,時間不早了,先用晚膳吧!」令人進來收拾了屋里殘局,抬進食盒。

阿偉揭開紅漆彩繪的食盒蓋子,捧出一只白玉瓷碗,先用銀針驗過,復單膝跪地呈上︰「殿下先喝點粥吧!」星子瞥了一眼,見這回不是燕窩粥,暗中松了口氣,想要去接,剛一動,雙手便是一陣撕扯的痛。星子不由又蹙緊了眉頭,往回受刑身上傷得再重也都罷了,此次這雙手的模樣,不知幾時能好,難道還得天天讓人喂飯不成?那豈不成了個廢人?

辰旦見狀,先在床沿坐下,一手扶起星子,半攬他在懷,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接過粥碗,對阿偉道︰「你們先退下!」

皇帝竟要親手來喂自己?這下星子真的嚇了一大跳,想要掙月兌他懷抱︰「兒臣不敢!父皇折殺兒臣了!」

辰旦低聲喝道︰「不要亂動!」一手拿著粥碗,一手拿著銀勺。星子怕踫翻了熱粥,只好僵直如木頭般地趴在他懷中。辰旦舀一勺粥,先在自己唇邊試了試熱度,再送到星子唇邊。星子手足無措,肌肉僵硬,他兩三歲後就一直是自己吃飯,更不記得什麼時候曾被當作嬰兒般抱在懷中一口口喂……

「這是今秋新摘的金桂,熬的桂花蓮子羹。」辰旦溫和的聲音似潤物無聲的春雨。星子只得被動地張開嘴,入口甘甜清香,唇齒間漫開一股桂花的芬芳。辰旦伸手在星子背上輕拍了一下,薄嗔道︰「今日也是你自作自受,忍不了便出聲,為何又要死扛到底?這雙手不想要了麼?朕的暗示你也裝作看不見?」

星子想起懷德堂中情形,當時不理睬辰旦,自暴自棄,是無心的試探,還是有意的報復?他是帝王,他的心我既然看不懂,又何必看懂?故做此舉究竟是矯情了……星子唇邊悄然浮起一抹澀澀的笑容︰「父皇恕罪。兒臣……兒臣只是想,既然是苦肉計,就要演得真些。何況,兒臣素來駑鈍,不懂得察顏觀色,未能體會父皇的苦心聖意,還望父皇寬恕。」

星子的幾句話象是藏在棉花中的鋼針,模上去柔軟無物,吞下去卻卡得人肺腑生疼。辰旦忍耐地呼出口氣,沒說什麼,只是一勺一勺地喂星子喝粥。兩人沉默無言,星子乖乖地將一碗桂花粥喝了個底朝天。

待辰旦放下碗勺,星子忽想起皇帝既然急忙忙趕來探望,定然尚未用過晚膳,他餓著肚子,卻先來服侍自己吃飯。「兒臣萬死!」星子驚慌失措,幾乎要蹦下床來,「父皇未曾用膳,兒臣竟……」

辰旦擺擺手打斷他,卻寬和地笑笑︰「大驚小怪做什麼,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辰旦語氣輕松,星子愕然,猛記起萬國盛典時自己沖進火中救駕,中毒箭後曾昏迷多日。難道那些日子,皇帝也是這般不眠不食地守著我麼?星子說不出話,眼中似飛入了細小的沙石,一時酸澀難忍。

辰旦復請御醫進來上藥,仍將星子攬在胸前。星子將腦袋埋進他懷中,任憑御醫擺布。適才令人毛焦火燎的疼痛這會卻如春風化雨,堪可忍受了。雖然隔著衣衫,星子仍清晰感覺得到辰旦的體溫,那是一種可以讓人依賴的力量,可以撫平一切最深的痛楚。

曾經,也有同樣堅實的一個懷抱讓自己依靠……星子靜靜地閉上眼楮,貪戀著這片刻的溫暖,屏住呼吸,不敢睜眼,不敢移動分毫。只怕稍稍一動,這懷抱就會如海市蜃樓般憑空消失……其實,自己該覺得幸運的,曾經擁有的這些溫暖,哪怕只是短短一刻,哪怕似幻如夢,醒來後不見蹤影了無痕跡……

等到御醫挑完小刺,又為星子的雙手都上好了藥,外面已打過了三更。床前的燈燭燃了大半,辰旦方起身,輕輕放開星子,讓他俯臥,將他受傷的雙手仔細地擱在枕畔,復為他蓋好薄毯,柔聲囑咐道︰「你先好好將息幾日,明日不用到宮里來請安了,其他的事務也一概免了。」星子掙扎著想要致謝,辰旦卻輕按住他︰「不用謝恩,朕回宮了。」

星子低低地嗯了一聲,不再堅持。往回自己最痛恨謝恩,皇帝卻每每強迫,自己今天真心實意想磕頭道謝,他卻又如此寬宏大量了……星子在枕上側著頭,靜靜地目送辰旦離開。涼涼硬硬的木枕,全不似那懷抱中的溫暖舒適,心頭似丟了什麼空蕩蕩的……第一次,星子想要求皇帝留下來,留下來陪在自己身邊,哪怕再多一刻也好……卻終于什麼都沒說出口。

一身的傷處上了大內秘藥,初時清清涼涼的,並不覺十分疼痛。星子疲憊,迷迷糊糊睡去,不多時卻被痛醒了。身後大片大片的杖傷的鈍痛,象是一把銼刀一下一下銼著骨頭,雖然難捱,倒也習慣了。偏偏手指頭的傷,猶如一點點的小火在炙烤燒灼,火焰不大卻永不熄滅,攪得星子神思不寧,再也睡不著,睜著眼楮听那沙漏點滴之聲,直到窗外如墨的夜色漸漸褪去。

過了亥時,阿偉又來喂星子用早膳。星子面有慚色,先就昨夜的無禮向阿偉道歉。阿偉哪敢消受?惶恐磕頭。星子現已習慣了跪拜辰旦,對阿偉的跪拜也不再排斥,只是暗中苦笑,明明是我做錯了事,為何他人卻要請罪叩拜?這樣的森嚴等級之中,除了最高處的那一人,其余人等毫無尊嚴可言,毫無道理可講。可是,誰又該生為下賤呢?皇帝是我的生父,我不得不順服他,但阿偉他們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他們就甘于一世為奴為僕,生殺予奪操于他人之手?

早膳後,辰旦的賞賜便源源不斷地到了,補藥珍品,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綾羅綢緞……應有盡有,一口氣抬進來幾十只紅木刻金鏤花的大箱子。這些都是積年各地各國進獻的貢品,不少是價值連城的罕物,星子幾乎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看著滿屋寶貝,星子只是深深嘆息,皇帝收服人心,終免不了重賞這一套,他卻不知道,昨夜在他懷中那片刻,早已勝過了這珍寶千千萬萬……星子向來不喜奢靡,除了拿出些金銀賜予府中下人,其余的皆令封存在庫房。

星子一夜無眠,忙完這些事務,已支持不住,沉沉睡去。直到晌午,辰旦又命人送來了午膳,都是幾樣星子喜愛的清淡小菜。膳後不久,御醫來復診,星子雖未發燒,仍是開了清熱解毒的方子,煎藥服下,外傷倒未再折騰。

白日傷痛不似夜晚那般煎熬,只是長日無聊,星子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如今連翻翻閑書消遣也是不能了,便只望著窗外發呆。秋日的天空沉靜遼遠,星子從窗格望出去,恰好能望見朱色飛檐上一抹湛藍的天色,深邃如海,沒有一絲雲彩。

星子知道,又將這樣日復一日地度過許多天了。呵呵,自從今春進京見到了皇帝,過得最多的日子,便是趴在床上養傷。任春花秋月,寒暑更替,等閑虛度。今生還能有機會在大山中盡情奔跑,在茂林間玩捉迷藏麼?星子微微搖頭,曾經的自由,再不會有了,自己已注定是一個囚徒,天下之大,容身之處也不過囚籠。

星子倚在枕上小憩了片刻,待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漸漸暗淡了。星子心念一動,父皇這會在做什麼呢?他昨夜陪了我那麼久,回去後用膳了麼?夜里休息得好麼?今日……看天色,已近晨昏定省的時辰,星子忽覺不安,撐起身喚阿偉過來︰「阿偉哥,有勞你了,我要進宮去一趟。」

往日除非皇帝傳召命令,星子從未想過要主動去見他,此時念頭一起,心中卻如貓抓了般,一刻也不願耽擱。阿偉知他傷勢沉重,猶豫道︰「陛下昨兒不是說了,主子今日不用進宮了麼?」

「陛下只說不用進宮,沒說不能進宮。」星子解釋不清自己的情緒,只催促道,「快點,扶我起來!」

星子手腿皆是重傷,動作十分不便,好容易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了外衣,已是大汗淋灕。怕傷口破裂,衣服上會沾染血跡,星子特令挑了件玄色印同色暗花的長袍,。不及梳頭戴冠,只將長發松松地束在腦後。

辰旦聞報星子求見,亦是驚訝,忙命他進來。星子不肯要人攙扶,強撐著跪下請安︰「兒臣拜見父皇,恭祝父皇聖體金安!」

辰旦不等星子說完,已急急離座將他扶起,不解地問︰「你為何不好好養傷?趕來見朕,有什麼要事麼?」

星子額上布滿細密的冷汗,青灰的嘴唇不見血色,一襲黑衣愈發襯得面色蒼白如紙,卻輕輕一笑,藍眸晶亮如天邊的星星一閃一閃︰「兒臣些許小傷不礙事,兒臣只是想進宮來見見父皇,看看父皇……父皇今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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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題外話︰準備發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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