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軍棍

作者 ︰ 冰痕

辰旦涌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懼意。他從來自恃是天底下最強大之人,坐擁百萬大軍,億兆臣民,皆听憑驅使,可將所有的反抗碾為齏粉。可如今在這一人一劍面前,卻如唐雎所對的秦王,霎時沒了底氣。

少時,親兵已清理了帳中狼藉,另換了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跪著捧到辰旦面前。這回辰旦沒有再大動肝火,沉默著洗漱完畢。

星子上前稟道︰「陛下御體痊愈,實乃全軍之大喜。如今大軍暫駐于此,伏請陛下巡視三軍,以安軍心。」

國不可一日無君,軍不可一日無帥,辰旦自然懂得這道理。自從朕遇刺受傷以來,已有多日不曾理事,而期間諸多重大變故,難免臣下會心存猜測疑慮,此時巡營,便是宣告朕正式復出視事,也是朕收回權柄之必須。但這樣一來,朕就不得不當眾承認戰事徹底失敗,承認孽子背著朕矯詔投降等一切安排。罷了,形勢比人強,朕就再忍他一回。

二人之間的抵牾不能宣之于眾,辰旦裝模作樣點點頭,遂由親兵服侍著換上黃袍金甲、此番雖是御駕親征,辰旦卻幾乎不曾親自沖鋒陷陣,但戎裝在身,回想往日金戈鐵馬縱橫天下的歲月,精神亦為之一振。辰旦在眾人的擁簇下出了大帳。

今日竟是難得的晴好天氣,碧空如洗,明媚的陽光照耀著遠處高聳雲霄的潔白雪峰,反射璀璨的金色光芒,近處雖是衰草連天,和風吹拂中,不再似大漠狂沙的冷冽,竟有了陽春三月般的暖意。

大帳外的侍衛們乍見到皇帝,皆跪下請安,口稱萬歲。辰旦恨透侍衛們無能無用,任由星子撒野,卻發作不得,只視若不見,大步走了過去。辰旦先乘車在營地中巡視一圈,星子則一直騎馬陪在車旁,辰旦如芒在背。他君臨天下,向來肆意而為,目空一切,幾曾如今日這般處處受制?雖說一再告誡自己要沉得住氣,那臉色仍是難看之極。

校尉以上的軍官已齊聚營地前的開闊地帶,等待辰旦檢閱訓示。辰旦蒞臨,軍官齊齊跪下叩首,面上卻皆有掩飾不住的喜意。辰旦愈發怒發沖冠,這幫貪生怕死之輩,苟且偷生之徒,食君之祿,不知忠君之事,如此慘敗,竟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般喜氣洋洋!辰旦真恨不得將這些軍官即刻悉數拿下,當場問斬!皇帝目如鷹隼,陰沉著臉不做聲,場內氣氛一時尷尬,眾人伏在地上不敢妄動,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諸位請起!」身後忽然響起星子沉穩雄厚的聲音,辰旦一愣,他竟然敢越過朕發話?真成了有恃無恐,挾天子以令諸侯了!但此時竟不能貿然打斷他,朕還得在人前裝作信任他倚仗他……不知孽子要說些什麼,他若說些不利于朕的話,朕……朕就算今日拿他無可奈何,日後也定要將其碎尸萬段!辰旦暗中咬牙切齒,死死地攥緊了雙拳。

眾人听得星子發話,皆似松了口氣般,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辰旦冷眼旁觀,已知星子在軍中威望甚高,上下皆對他恭敬順從。朕不過昏睡了幾日,他便篡奪了兵權!他既指揮西突厥與朕為敵,又回到赤火軍中搗鬼!朕帳下數十萬人,難道都吃錯了藥,鬼迷了心竅,這般任他擺布!

「諸位辛苦了!」星子抱一抱拳,朗聲道,「我軍此番遠征西域,縱然出師不利,但全軍官兵精誠團結,善始善終,陛下深感欣慰。今後更有賴諸位矢勇矢勤,報國忠君,攘外安內,責任重大,萬勿懈怠!」一眾軍官听罷,即山呼萬歲,聲震原野。星子在西突厥主事已久,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得體,頗有王者之風。辰旦仍是不發一言,待星子話音一落,即拂袖離去。

星子雖是為辰旦圓場,亦知自己再度冒犯了父皇,一路低著頭尾隨辰旦回到御帳,卻令親兵們皆留在帳外,獨自進了大帳。辰旦惱恨星子寸步不離,如坐針氈,兀自在寶座上生著悶氣。星子無奈嘆口氣,低眉順目地道︰「陛下息怒,罪臣這就去軍法處領責。」

辰旦鼻中冷哼了一聲,你不是堂而皇之將朕的罪名詔之天下,又理直氣壯地訓斥了朕一番,審判了朕的罪狀麼,又假惺惺地去領什麼責?听星子的口氣似哄勸三歲小孩,你將朕當成了什麼?打一棒再給個甜棗,裝模作樣,朕有那麼好糊弄麼?辰旦愈想愈氣,這孽子從前也是這般,闖禍時無法無天肆無忌憚,闖完了禍有恃無恐供認不諱,最後讓朕打一頓出氣了事。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來上演苦肉計!還真是屢試不爽了!

辰旦氣憤難平,本想喝令星子滾出去!念頭一轉,他既然自己開口願去挨打,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對朕而言都有利無害。最好一頓軍棍打得他爬不起來,也免得時時在朕面前耀武揚威!但辰旦亦料到,星子主動提出受責,必然已有了準備,不可能就此重傷不起。

辰旦戲謔一笑,言中盡是嘲弄之意︰「領責?不知你認為該責幾何啊?」

辰旦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星子竟一時無言以答。猶記得,出征之前的武舉後,自己激怒父皇,為求他原諒,帶傷連夜親手做了一條金鞭進獻父皇,父皇也問過同樣的問題。這怕是世上最令人難堪也最難以回答的問題了!

星子躊躇半晌,心中苦澀難言,終于強作鎮靜開口︰「罪臣……犯下滔天罪行,不足言表,縱萬死亦難贖之……陛下未曾降旨發落,罪臣亦不敢自專。只是罪臣方才失語‘父皇’違背了陛下諭令,冒犯了陛下,罪臣……自請一百軍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報出「一百軍棍」這個數字,星子呼吸驟然一緊,心跳亦似漏了半拍,那些不曾遠去的痛苦重又回頭,侵蝕五髒六腑,撕扯得每一寸關節皮肉,都似隱隱生痛。

星子曾以為經歷過無數駭人听聞的酷刑,領教了形形色色的刑具之後,不會再心懷懼意,可是軍棍,唯一的一次軍棍上身,留下的記憶卻是那樣刻骨銘心,不堪回首!從藤條到戒尺,從廷杖到金鞭,再怎麼痛徹心扉,哪怕死去活來,星子終究能咬緊牙關忍下來。可軍棍……

子午谷馳援先鋒營,抗旨放走西突厥戰俘,父皇下旨重責一百軍棍,是自己唯一一次熬不完刑罰,不但申吟慘叫,甚至數番輾轉向父皇求饒,那一次,離死亡那麼近……不!其實我已經死了,死在父皇的懷中,星子似乎仍能感覺到那死神降臨的冰冷氣息……若不是師父從天而降,將我從閻王爺那里拉了回來……

星子微微抬眸望了辰旦一眼,那一次差點與父皇生死訣別,直到此番歸來,父子才算是真正重聚。可迎接我回歸的,便又是一百軍棍啊!那沉甸甸的軍棍落在身上,似要砸碎全身骨骼,將血肉碾為齏粉,星子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

但在軍中,軍法處的看門家當便是軍棍,自己又怎能例外?星子靜心盤算,照自己現在的功力,挨上一百軍棍,尚可帶傷堅持。此去上京還有千山萬水,異域孤軍,形勢不明,必須得確保父皇的安全。請罪受罰,以安君心,雖是難免,卻不能妨礙了正事。

辰旦听明白了,星子所謂的責罰只是為那一聲月兌口而出的「父皇」,並非為叛國欺君之大罪。叫錯一聲一百軍棍?一百軍棍數目不少,是軍法中僅次于砍頭的重刑,也不算便宜他了。孽子專挑出稱呼之事領責,是要討好朕,還想與朕父子相稱麼?做夢吧!照辰旦的心思,就算痛打星子一千一萬軍棍,也毫不解氣,但現在朕並未制住他,他一番處心積慮,必不會甘心就死,軍心不穩,也會多有議論揣測,于朕不利。不如順水推舟冷眼旁觀,且看他玩些什麼花樣!

辰旦嘴角一撇,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朕哪管得了你?你要去便去,還要朕為你旌表天下麼?」

星子神色一黯,自己巴巴地討來的這頓打,除了令父皇更增厭惡,怕更不會有什麼效果。可是……可是若能挨上一百軍棍,換來叫他一聲「父皇」,也是千值萬值了!星子伏地叩首︰「罪臣叩謝陛下!」說罷,再度深深地望了辰旦一眼,即躬身退了出去。

星子昨夜扎營時,就特意注意了軍法處的所在,或許是潛意識中便知道,一旦真相揭開,自己就免不了要來這里報道。此事當然沒必要嚷得滿營皆知,星子裝作巡營慢慢接近軍法處。此時已近正午,連日行軍,將士們樂得休整一日,大都在各自的營帳中駐扎,間有一兩隊巡邏哨兵。

待到了軍法處門前,星子環顧四周,並無人注意,帳簾一挑便閃身進去。一面苦笑著搖搖頭,知道的道我是來找打,不知道的當我做賊了。

前一陣子大軍困守奎木峽前,四面楚歌,軍中開小差的士兵甚多,軍法處也忙得不亦樂乎,不斷增派人手。這幾天大軍撤退回國,再沒了叛逃之人,為爭奪食物口糧打架的也少了許多,今日扎營休息,正是清閑,軍法處一幫子人團團坐著閑聊,遙想家中妻小,田里桑麻。

軍法處的主管名叫大胡子,是一名膀大腰圓的魯莽漢子,坐在正中,忽然見星子掀開門簾進來,以為這殿下是來檢查軍務的,噌地跳了起來。一干人等嚇得齊刷刷跳起,復忙忙跪下行禮問安。

星子擺擺手,示意不必多禮,只單叫了大胡子到後帳,壓低聲音,言簡意賅地道︰「我來領責一百軍棍,你找幾個干練的兄弟來辦,不得張揚。」

大胡子瞪大眼楮,驚得合不攏嘴,這星子殿下不是正風光無限嗎?怎麼……走錯地方了吧?半晌方回過神,結結巴巴地道︰「殿下?」

星子便有幾分不耐煩了,劍眉一軒︰「愣著做什麼?你們又不是沒打過我,快去!」

上次子午谷之戰後,星子因抗旨之罪被辰旦下令重責一百軍棍,正是軍法處的人奉旨行刑。其間星子數度昏厥,行刑之人仍奉旨堅持重責,行刑未畢,星子「血海」之毒發作,差點不治。事後辰旦遷怒于軍法處,將當時的主管和行刑士兵打得死去活來,後貶為最低一等軍士。大胡子正是在那之後才就任軍法處主管的,哪知剛剛從敵境中死里逃生,沒過上幾天太平日子,便又遇到了星子來請責。

大胡子听了星子這句話,嚇得一張黃臉頓時綠了,額上細汗密密沁出,知道能罰他的只有皇上,自是沒膽子抗旨,但這尊大神不請自來,該怎麼應對實在心中無底。何況,一百棍已是軍中重刑,挺受不過被活活打死的也不少見,星子一張口就是一百棍,要是拿捏不住分寸,有個好歹,後果更不堪設想。

耳听得星子催促,只得哆嗦著躬身應了,到前帳去遴選了兩對心月復軍士,將其余之人都遠遠地遣開了去。暗想,前車之鑒尚在眼前,星子殿下到底是皇上面前的寵臣,今日恩遇尤甚當時,不知何故激怒了皇帝要重罰他,我等若打得狠了,惹得龍顏震怒,怪罪下來,反倒吃不了兜著走。我等自然是要做個順水人情,走走過場糊弄糊弄過去就是了。

軍法處向來的規矩,受責挨打之人都是拖到營帳外的空地上,當眾行刑。月兌了衣服,按倒在地,兩名士兵踩住肩膀,大棒子便 里啪啦兜風而下了。星子身份尊貴非比常人,當然不能這樣待他,于是大胡子便令人去找了一具紅木所制的長凳暫作刑凳,凳上還鋪了一層厚厚的棉墊。

星子本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壯心情引頸待戮,一看抬進的這刑凳便忍不住樂了,上前一把扯下棉墊︰「你們這是要打人還是要按摩啊?」

大胡子嘿嘿賠笑︰「殿下……」

星子面色一沉,打斷他道︰「軍法處本是執法之地,倘若徇私枉法,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你不會不知吧?」

大胡子已是滿頭大汗,軍法處紀律嚴明,但眼前這人又哪敢得罪?不管星子說什麼,都諾諾應承著。暗想他也不過是裝模作樣,反正自己已吩咐過了,這幾個兄弟經驗豐富又懂得事理,等會棍子落下去時,看著嚇人,實則都是皮肉輕傷。

星子知道大胡子的心思,微微一笑︰「我讓你選幾個干練的兄弟,想必無須我多說。怎麼打別人,就怎麼打我,重了無所謂,若是打得輕了,你們放縱我,可就得幫我挨打。我挨多少,翻了倍還給你們。」

大胡子不知星子這話是正著說還是反著說,正愣著呢,星子已自行寬衣解帶。軍法的規矩是要去衣受責,星子又穿著刀槍不入的隕鐵寶甲,隔著衣服還不如不打,便索性月兌了個精光,連貼身的底衣底褲也全數除去。星子將寶甲寶劍等物整理畢,輕車熟路地爬上了刑凳,俯身趴好。

星子做事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挨打也早已是家常便飯,這頓軍棍既是自己找來的,更沒有理由拖延猶豫。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倒讓大胡子等人面面相覷。

優美的線條勾勒出星子健美結實輪廓分明的身軀,光滑的肌膚宛如拋光打磨過的乳白色象牙,泛著隱隱光澤。從前的累累傷疤,皆已被天方殿的靈藥除去。行刑的軍士雖不知打過了多少人,但望著眼前這具美玉般的軀體,想象著即將變成血肉模糊的樣子,便如要將價值連城的和氏璧摔為碎片,竟一時下不了手……後帳陷入一片寂靜。

半晌,一名軍士先回過神來,拿過粗大的麻繩將星子手足牢牢捆在凳腿上。星子靜靜地閉了眼楮,這套程序真是太熟悉了……懷德堂中與父皇夜半初見,便是如此,得了一個下馬威。到今天,白駒過隙,轉瞬竟已是兩年了,兩年來挨過他多少打,幾乎都數不清了,而以後還要挨多少打,受多少罪,更不能去想……他是我的生身之父,骨血之情,是我欠了他的,再大的苦楚,我也願意去承擔……

綁好了星子,另外兩名軍士手持大棍上前,一左一右站立于星子身側。星子壓不下對軍棍的本能畏懼,不敢去看,不覺繃緊了身體,的肌膚竟泛起一陣陣寒意。星子俯首沉默等待,如刑場上的囚徒等待著斷頭之刀的落下。

大胡子微微躬身,硬著頭皮道一聲︰「殿下,得罪了!」使個眼色,兩根紅漆大棍即高高舉起,「啪」的一聲脆響,星子背上已著了一棍,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紅印,似染了一抹淺紅的朝霞。「慢!」星子呼出一口氣,側首望著大胡子,似笑非笑地彎一彎嘴角︰「是軍中克扣了軍法處的口糧,讓你手下的弟兄們沒吃飽飯麼?還是大人你真的想來幫我挨打?」

大胡子嚇得撲通跪倒在地︰「卑職該死!」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持棍行刑的兩名軍士見上司跪了,也跟著拋開軍棍,匍匐在地。

星子冷哼了一聲,作色喝道︰「起來!我是來領責受罰的,你們怎能跪我?成何體統?!」他雖是赤|身|果|體被綁在刑凳上,呵斥起人來卻毫不含糊,開口便自有一股凜然之氣。

大胡子愈發不敢抬頭,氣氛一時僵住。星子暗中嘆口氣,軍法處承擔嚴明軍紀之重責,如何派了這樣欺軟怕硬徇私枉法的家伙來管事?往日我挨打便挨打,不過專心忍痛而已,今日讓我這待罪之身既要受刑,還得充當監刑官,自己往脖子上套絞索,自討苦吃,此之謂也。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嗎?

沉默半晌,那名起初將星子綁在刑凳上的軍士卻上前一步,不待大胡子下令便接過了軍棍,躬身道︰「殿下說得有道理,小人受教了。讓小人來試試如何?」星子不說話,只偏頭瞅著大胡子。

大胡子見有人毛遂自薦,正是求之不得,站起身來,道︰「好,你來試試吧!」讓先前行刑的那一對退在一旁,換了這一對來打。

「砰!」這回落棍的聲音便沉悶了許多,星子听那風聲,便知沒有放水。果然棍子重重地落在背上,那熟悉的鈍痛頓時襲來,星子咬緊了牙關。數下過後,星子額上汗珠點點滴下,澀澀地滲入眼中,手指緊緊地扣住了刑凳邊緣……星子深深地吸一口氣,暗運內力,護住心脈,以免傷到髒腑。一百棍不是個小數目,不是眼楮不眨就能輕輕松松地混了過去,何況現今打完後絕不可能有時間休養,還得日日騎馬跋涉,皮肉之苦可堪忍受,若是受了內傷便麻煩了。

一左一右打了十下,便該換人。星子遂問那主動請纓的軍士︰「你叫什麼名字?」

那軍士面無懼色,挺胸慨然答道︰「回殿下,小人名叫二狗子。」

縱然後背痛得火燒火燎,如被揭下了一層油皮,星子也不禁撲哧笑出聲來。嘲笑他人姓名實為無禮,星子出口即悔,忙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好,我記住了。」這二狗子頗有幾分膽色,倒是個可造之材。只是這名字登不得大雅之堂,以後有機會得給他另起一個。復想,我今日還來操這份心,好象這軍法處是自己掌管的一般。

星子這句話一出,倒嚇了在場其余幾人一大跳,都以為星子記恨在心,回頭便要找這二狗子算賬。大胡子想到前任教訓,怕惹禍上身,面色已然發白,硬著頭皮求情道︰「殿下,二狗子……他行事魯莽……」

星子旋即打斷他,不假辭色︰「若是秉公執刑,有什麼可怕的?便照他方才那樣打,听見沒有?若再讓我重復,便換了你來趴著,我來示範!」星子知道如今自己身份敏感,父皇一時拿我無可奈何,怕又會遷怒于旁人,因此也不敢公然褒揚二狗子,顯出親近之意。

大胡子左右為難,暗中叫苦不迭,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橫豎都是個死,還得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既然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只能按他說的辦,然後相機行事。大胡子使個眼色,另一對軍士即上前,接過軍棍。

選出的幾名軍士本有豐富經驗,既然上司有令,便不再刻意放水,打得中規中矩。這套路駕輕就熟,棍子起落有度,虎虎生風。星子俯首貼在硬邦邦的刑凳上,有細小的毛刺輕扎面頰,麻麻的甚不舒服。星子運功護住肺腑,卻不敢以內力抵抗,沉甸甸的軍棍落下,仍是沉甸甸的痛入骨髓!

刻骨銘心的疼痛勾起了許多刻骨銘心的回憶。猶記得第一回被父皇強行按在刑凳上杖責,我無力相抗,曾發誓終有一天,要手持三尺青鋒,俯視他的王座,讓他付出代價!而當這一天終于來臨,我卻為何甘心匍匐受責,甚至由衷地將這樣的痛苦屈辱當成榮幸與恩賜……是天意如此,還是我神智錯亂了?星子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軍棍不比輕巧的戒尺藤條,認真打下,三五棍便皮破血出,二十棍下來,星子的整個後背已是傷痕密布,如血色阡陌縱橫,再不見那玉瓷般光滑健美的肌膚。汗出如漿,鮮血混了汗水,從發梢、從指尖點點滴落,于地面上湮成一團團暗紅的水窪……

大胡子一面計數,一面目不轉楮地盯著星子,一顆心撲撲直跳,手心中全是冷汗。若星子有任何異樣,或是出聲求饒,便即刻叫停。軍棍沉重,幾乎任何人于棍棒之下,都免不了哭爹喊娘,涕淚交流。大胡子等人也早就听慣了受刑人的鬼哭狼嚎慘叫連連,哪知星子卻是一聲不吭,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除了身體本能地隨著木棒起伏顫動,整個人安安靜靜,若不是一雙藍眸之光如冰似劍,冷冷地審視著大胡子,直讓人懷疑他已失去了知覺。

二十棍轉眼打完,二狗子再次來接棒,不由暗中驚訝。上回星子挨打的情形軍法處早已口耳相傳,無人不曉,都道星子殿下沒挨上幾下就暈了過去,幾次三番央人去找皇上求情告饒,最後一百下沒打完,要死要活的收不了場,惹得皇帝遷怒于眾。軍法處眾人多對星子既懼且恨,敢怒而不敢言。二狗子只當他是個恃寵而驕的公子哥兒,冒死請纓也是為了出口氣,不想今日見了,竟是這般硬漢。

二狗子見星子後背已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呼的一下,便落在星子結實挺翹的雙臀上,端端擊在臀峰。若不是星子被繩索牢牢地捆住了手腳,便已被這重重一擊彈了起來,忍不住悶哼一聲。心頭暗叫聲苦也!打在背上雖然痛苦難熬,但不至影響騎馬行軍,若是臀腿被打爛了,騎在馬上的顛簸滋味,猶勝過凌遲車裂……星子激靈靈打個寒戰,五髒六腑似縮成了一團!

心悸之下,緊接著落下的一棍便痛不可當,一聲慘呼差點溢出,星子忙死死地將慘叫壓在喉間……猶記得當初為求斷腸泉解藥,前往黃石山尋訪莫不痴,被師父誤會施以重責,一頓拐杖讓星子痛不欲生,回程時遍體鱗傷只得綁在馬上。後誤服神仙丸才勉強捱過,哪知服藥上癮一發而不可收,加之馬上跋涉,慘不堪言,每日都得靠神仙丸掙命。如今藥癮雖早已去除,但星子一旦思及那無以言狀的痛苦,仍是不寒而栗。這次沒了神仙丸,甚至連一日療傷靜養亦不可得矣,我能熬得過去嗎?

星子不由生出幾分悔意,現今父皇並不敢罰我,就算要罰,我也可不理睬不听從,我為何要自不量力找來這頓打?……可是,欺騙了父皇,背叛了父皇,我真的能若無其事地整日杵在他面前,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辰旦幾近絕望的神情于眼前閃過,星子閉一閉眼,既已選擇,這是我理應承擔的後果,無論什麼樣的懲罰和痛苦,都是我所應得,除了咬牙忍受,復有何言?復有何悔?

何況開弓沒有回頭箭,已俯身受刑,哪有反悔的余地。我既已三番五次有言在先,要軍法處嚴格執刑,此時怎能出聲阻止?出爾反爾做作矯情?二狗子此舉也是合情合理為我著想,他又不知我有神功護體。若是一百軍棍全都結結實實打在後背上,就算不受內傷,怕也會被打成一團肉醬了。

星子緊握雙拳,額頭死死地抵住刑凳。臀上挨了二十棍,又輪到大腿、大腿打過,然後再從背到腿打上第二遍。傷上疊傷,疼痛便成倍地翻了上去,不再僅僅是車輪碾過般沉甸甸的鈍痛,更加上利刃剝皮般的撕心裂肺。星子不敢去想象那傷處的情形,但察覺有溫熱的液體不住流下……

時間如此漫長,仿佛停止了流逝,大胡子口中每一聲報數都象是天外福音,所有的意志皆凝聚于等待那聲音。終于等到大胡子口中吐出「一百」,星子身後已再無一點好處。星子從始至終未發出半聲申吟,此時一口氣松了,癱在刑凳上,動彈不得。

軍法處雖專司刑責,受罰之人不計其數,也從未見過如此錚錚鐵漢,眾人早已欽佩得五體投地,皇上倚重他,果然不是沒有緣由。大胡子見星子呼吸平穩,神智清楚,亦是一顆心落回腔中,趕緊手忙腳亂解開星子的束縛,將星子抬到旁邊的一張簡易的矮榻上,擦擦額上冷汗,率一干人等跪下請罪︰「懇請殿下恕小人的冒犯之罪。」

星子滿頭滿身大汗淋灕,似方從水塘中撈起來一般,幾縷黑色的碎發一綹綹貼在額前,臉色青白,嘴唇干裂,如沙灘上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暗罵這些人怎如此沒眼色,此時來請什麼罪?嘶啞著聲音喚道︰「水……」二狗子忙倒滿一碗涼水雙手捧上,其余人仍跪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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