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回程

作者 ︰ 冰痕

星子就著二狗子的手咕咕喝了半碗冷水,倚在榻上略緩了一緩,虛弱地笑笑︰「呵呵,說什麼呢?今日是該我感謝你們,以後……以後怕還會常來叨擾。」大胡子不明其意,暗暗嘀咕,不敢接話。星子停了片刻,又吩咐道︰「去兌一桶鹽水,再拿一卷白布來。」

出征西域時,星子軍中挨打受刑,尚有子揚悉心照料,現今星子怕連累子揚,自不能再去找他。上京出發前,星子大鬧比武校場,被皇帝毒打至奄奄一息,卻不許上藥,星子便是以鹽水洗身,白布裹體,今日也只能依循舊例了。

大胡子遵命準備鹽水白布,為星子處理傷口。好在莫不痴留下了一些治療外傷的藥物,抹在皮開肉綻之處,暫止住流血。星子盤算,行軍途中無法療傷,這一百棍傷,怕是到了上京也不能痊愈,但……這漫漫回國長路剛剛開了個頭,以後還會發生些什麼呢?我能順利回京麼?等到了上京……又將是什麼情形呢?

後背臀腿,皆無完膚,貼身裹好了重重白布,星子也不穿底衣,直接套上隕鐵寶甲。雖說寶甲極軟極韌,柔若無物,此時壓在傷口上,亦如刀割一般。星子咬牙披掛整齊,束發戴冠,佩劍趿履,盡量保持著步履穩定,氣度沉靜,一步步走出了軍法處。

話說目送星子出了御營帳門,辰旦真如送走了瘟神克星一般,暗吁了一口氣,急令人召來昕宇等一干將領商議軍政,結果卻讓辰旦更為喪氣。事情的前後經過固然與星子所述大致不差,但麾下眾將話里話外都透著對星子的感激之情。一是感激他及時趕回救駕,避免了陣前夭主群龍無首的混亂;二是感激他能說動皇帝議和,化干戈為玉帛,讓數十萬大軍絕處逢生,毫發無傷地撤出危境,拯救全軍于水火之中。

雖然眾將都識趣地避開了罪己詔之事,但辰旦還是听明白了,大伙兒都認為朕這堂堂皇帝受辱蒙羞沒啥關系,眾人死里逃生才最要緊。辰旦氣得肺都要炸了,該死的孽子!突厥以他為尊,回到赤火軍,功勞也全歸了他,失敗的恥辱卻分毫不差地落到了朕的頭上!何等陰險無恥!他既是突厥尊者,是否議和只不過他的一句話,他跳上竄下,左右逢源,盡情地玩這貓抓老鼠的把戲,哼!

辰旦幾乎忍不住想要公開內情,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星子所言是對的,此時宣稱他就是「真神使者」,除了讓朕沒臉,讓他得意,讓全軍上下陷入混亂外再無別的好處。更會打草驚蛇,他要是破釜沉舟挾朕為質,或是一走了之,朕又如之奈何?雖然搬出了他養母來,但畢竟是空城計,不能不以防萬一。又想到,他換俘、招降、議和,件件樁樁,深諳攻心之術,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今軍中不乏對他歌功頌德之人,而國內又有逆賊叛亂,朕萬萬要小心從事。

辰旦只得咬牙咽下這口惡氣,還得裝出風平浪靜的王者之威。問罷軍中事務,辰旦便向眾人通報簫尺造反之事,征詢眾將計策。听說國中匪患嚴重,諸將面面相覷,無人言語,御帳內一片尷尬的沉默。本以為此番遠征回朝,苦戰經年,死里逃生,總算可以歇一口氣了,哪知又要馬不停蹄地剿匪?眼見得臣下士氣低落,辰旦亦知疲憊之師,不堪一戰,愈發心亂如麻,焦躁不安。

「唉!」辰旦無奈嘆口氣,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揮揮手示意眾人暫且退下,服侍的親兵送來午膳,辰旦悶悶地嘗了兩口,食不知味,即讓人撤下,獨自坐在帳中發呆。腦中昏昏沉沉,是朕錯了麼?千錯萬錯,錯在不該一次又一次留下那孽子的性命!到如今養虎為患,局面不可收拾!辰旦本欲命大內侍衛進帳貼身護衛,攔下星子,不許他再進帳騷擾,但看方才部將屬下的態度,分明將這逆子當成了恩人功臣,思及子揚提到的隋煬帝故事,竟不敢徑行下令。

辰旦悶坐了一陣,忽發覺星子離去時,說是到軍法處領責一百軍棍,已過了許久尚未回轉,是不是又玩了什麼障眼法來糊弄朕?如今星子在身邊,辰旦如坐針氈,星子不在身邊,亦是如坐針氈。正要命人去查看,突然帳門一掀,卻是星子進來了。

星子儀容莊嚴整肅,面色卻蒼白慘淡,額頭汗漬未干,腳步亦不易察覺地微微踉蹌,唯有那一雙藍眸仍是清澈冷然,如一泓不見底的碧玉深潭。

星子行至御營正中,硬撐著跪下叩首︰「罪臣已領了一百軍棍,叩謝聖上天恩,恭請陛下驗傷。」星子從前恨透了挨完毒打之後須得謝恩的規矩,今日並非辰旦下令,星子自去領責,卻主動俯首謝恩。

辰旦微一側身,眼皮都不抬,冷笑道︰「謝恩驗傷就不必了,朕可不敢當。」

氣氛一時僵住,星子直直地跪在地上,也不言語。身後的疼痛如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撲來,幾乎將至沒頂,鹽水洗過的傷口更是蟄痛難耐,星子但如一根沒有知覺的木頭杵在那里,紋絲不動。原來,父皇親自賜下的刑罰,還真是莫大的恩典啊!到如今,我連得到這種恩典的資格都沒有了……一百軍棍,甚至換不來他一個關注的眼神……

時間如同靜止,辰旦沉默了良久,竟不知該如何發落他。瞥見星子人雖跪在地上,神情卻似理直氣壯一般,更是火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喝道︰「滾!滾出去!」星子聞言靜靜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卻並不出帳,只是退了幾步,退到大帳的一側,按劍肅立。

辰旦愈發惱怒︰「滾!沒听到麼?」

星子略一欠身,聲音已平靜如水︰「陛下恕罪!現今罪臣最大的責任便是護衛陛下的安全,如今大軍尚在色目境內,為防萬一,臣必須得貼身守護,確保陛下平安無事。」

星子有恃無恐,明擺著公然抗旨,全然不把辰旦放在眼里,辰旦怒火難平,自不相信星子言之切切的護衛安全,顯然是挾朕為質!但他上回挺身救駕,全軍皆知,而朕昏睡不醒的那幾日,他也是日夜守持,屬下諸將及侍衛皆感其德。現今朕無法公布他十惡不赦的大罪,他若堅持留在帳中,朕強行令人將他趕出去有悖常理,何況也未必能趕他出去,若撕破臉皮正面打斗沖突,更是後果難測。罷了,他要守就讓他守,他以朕為質,朕以他養母為質,先穩住他再說。他今日挨了一百軍棍,若要日夜值守,怕也不是那般輕巧。自作自受,卻是怪不得朕了。

辰旦目光瞟向星子,望著他蒼白的面色,干裂的嘴唇,煩躁抑郁的心情忽莫名地好了幾分。呵呵,你一心要行苦肉計,朕卻之不恭,不如盡數笑納了,便陪你玩玩,看你還要玩出什麼花樣!

星子瞄見辰旦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明白父皇是對自己的傷痛幸災樂禍……那笑容如此刺目,比起心頭的疼痛來,身上的棍傷實在算不得什麼了。從前挨過那麼多次毒打,父皇就算氣極,也從未嘲笑過我。

記得第一次見面,我夜鬧懷德堂,父皇下令杖責了我,不管我滿月復怨氣,仍安排我留在宮中過夜,第二日早朝時,更專程來看望我,守著我上藥,那關切擔憂的眼神清晰如昨,難道只是我的一場幻夢嗎?一場隨風逝去如過眼煙雲,永不再來的夢境?……唉,此番歸來,我本不該再存有任何幻想,本該坦然地接受一切後果,可為什麼仍是心痛難忍?

忽听帳外傳令兵求見,辰旦命入。傳令兵呈上的戰報,辰旦打開瀏覽,臉上的神氣漸漸變得古怪詭異。星子猜不到出了何事,又不便詢問。辰旦閱完戰報,命傳令兵退下,帳內又只剩了他與星子二人。

辰旦似笑非笑地望著星子,象是在笑,又象是在哭,甚至帶了一點點悲傷……開口時,辰旦已刻意壓低了聲音,傳入星子耳中卻仍如隆隆驚雷乍響︰「好本事啊!你當了色目國王?」

星子冷汗滲出,張口結舌︰「罪臣……」早就預料到,父皇很快就會得知此事,可真正面對之時,星子竟不知如何啟齒回答。

寫給辰旦的自首長信中,星子並未提及已成為色目國王之事,還存著一絲鴕鳥般的僥幸之想。曾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真神使者地位之尊本在國王之上,暫攝色目王位之事本是事急從權,不必詳稟父皇,加之現今仍在色目境內,怕更惹父皇猜忌,故按下不表。可色目復國,尊者為王,這天大的喜訊色目義軍恨不得世人皆知,消息自然會如長了翅膀一般瘋傳……不是不明白,父皇不相信怪力亂神,卻最為迷信實實在在的王權,我即了異國王位,與他分庭抗禮,他必認為我是為了王權背叛他,更會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再無轉圜余地,星子心下一片冰涼……

辰旦雖是笑著,可那笑容如尖刀一般鋒利,將星子刺得鮮血淋灕。不待星子繼續,辰旦語愈悲恨︰「朕該怎樣恭喜你呢?朕何德何能,竟能勞動色目國王做低伏小來服侍朕?奎木峽一戰,你竟肯讓朕全身而退,朕是該謝陛下的不殺之恩了吧!」

星子頰上全無血色,上前兩步跪下,哀哀地望著辰旦,藍眸中有晶瑩的淚光閃爍︰「陛下,罪臣……罪臣只因鬼使神差,擔了真神使者之名,被色目人推舉為國王,掛名而已,實則並不主事。未曾及時稟告陛下,臣罪丘山,唯求陛下開恩。」言罷伏地叩首。

星子自覺這解釋實在蒼白無力,父皇一生爭權奪利,視皇位重愈性命,怎能理解我並非貪戀權勢?又怎能理解我統而不治不干政事?不要說父皇,天下又有何人能信?猛然記起,伊蘭曾三番五次力勸自己弒君,然後即赤火皇位,並承諾舉突厥色目兩國之力襄助,或是干脆率兵與父皇決戰,堂而皇之取而代之。這等想法才是正常之道吧!又怎能怪父皇猜忌?一念至此,冷汗已濕透星子全身,浸漬了流血的傷口,如無數的小蟲附骨蟄咬,難受之極。

果然,辰旦嘴角輕揚,一抹笑意直叫人身上發涼,幾近口不擇言︰「呵呵,真神使者,當真是受命于天,不同凡響啊!大喜之事,何必哭喪著個臉給誰看?你深謀遠慮,布局周詳,一次次引朕入轂!難怪朕以江山托付,你都看不上,卻甘心為蠻夷驅策,為之火中取栗,原來如此!色目以你為王,你卻不臨朝主事,竟甘願降尊紆貴來服侍朕,是和簫尺那反賊串通好了,要朕的人頭還是皇位?或是要瓜分中原膏腴之地,將之拱手送給色目蠻夷?」

聞訊星子登基當了色目國王,的確再次出乎辰旦的意料。雖然他全然不信星子之言,但憑借多年的帝王經驗,也听出了些端倪。色目不以從前的王室後裔傳承大統,反倒推舉異族的星子即位,證明星子在色目人中的威望無人能及!朕當年披荊斬棘,歷盡艱辛費盡心機方開疆拓土,征服了色目,卻被此逆子一朝顛覆,還明目張膽登上王位,簡直是天大的諷刺啊!

那夏日午後劃破天穹的血色流星于眼前一閃而過,天慘地暗,日月無光,漠漠曠野,四顧蒼茫……那心悸之感如此鮮明,辰旦不禁打了個寒戰,難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這命運輪回?

不!朕不信天不信命!辰旦壓下心頭恐慌,努力打疊起精神,另想主意。他既然是色目之王,朕如果能拿下他,豈不比拿下那聖女更重要百倍?如果能借他的名,號令色目,引起色目內亂,朕再趁機出兵,便可手到擒來,恢復舊業。只是攘外必先安內,那簫尺逆賊後院起火,生出不少麻煩……這逆子與簫尺的淵源匪淺,八成早就與簫尺串通好了里應外合。朕該設法將計就計,以反敗為勝,扭轉形勢……

辰旦滿腔憤恨溢于言表,星子目中愈發水氣迷蒙,青白干裂的嘴唇翕動幾下,出聲仍是謙卑至極︰「罪臣得知國中生亂,因此趕回護駕,只願陛下平安,更無所圖,更無他念。罪臣早對色目大軍有言在先,休戰之後,絕不許其犯邊。另者,罪臣慮及己若為色目之王,有利于兩國長久和平,且色目或為中原之助,故罪臣膽敢顏即任,萬望陛*察此情。」

星子萬分清楚,不管自己說什麼,辰旦都不可能听得進去。但該說的還是要說,或許終有一天,能讓父皇明白自己的心意。不過,色目以尊者為王,本因有內亂分裂之顧慮,星子身為國主,當然不能在敵國皇帝之前自曝其短,使其有機可乘,自是絕口不提。

兩國長久和平,色目或為中原之助,是你之助還是朕之助?終于要圖窮匕見了麼!辰旦認定星子此際恭順謙卑,是虛以委蛇另有圖謀。暗中咬牙切齒,卻不得不提醒自己,丈夫能屈能伸,一定要忍下這一時之氣,再徐徐圖之,此時與孽子爭執吵鬧並無好處,但要和顏悅色地與星子說上幾句軟話,又實在是強辰旦所難,只好不予理睬,低頭再去看那戰報。父皇冷漠以對,星子唯靜靜跪在當地,亦不再多言。

辰旦已不記得,多長時間未曾接到報喜的戰報了……自從突厥有了真神使者之後,情況便是一天壞似一天,這回也不例外。戰報是天堂堡現任守軍主將鯤鵬派人送來的,除了提到色目已正式傳檄天下,復國大業已成,以真神使者為王外,還稟報原駐守天堂堡的赤火國守軍已奉旨全數撤出,天堂堡已被色目人佔領,闢為國都。其他各處的守軍也正在撤退集結之中,很快就將與赤火大軍匯合。鯤鵬特意表功,已盡力收羅軍需糧草,將隨軍一同運來。

辰旦無奈地搖搖頭,事到如今,只能往好處想,色目領境內的守軍毫發無傷,正好可退回中原,集中兵力剿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待與鯤鵬匯合,即可派出精銳馳援南方。陡然一凜,星子也必知曉此情,他怎會讓朕順利撤軍,去圍剿簫尺那逆賊?他將會如何生事阻擾?

辰旦讀完戰報,令人進來口授旨意。星子不待他下旨,便自行起身退回大帳一角。大勢已定,辰旦如今也只能順勢而為,傳令色目守軍,約定匯合地點。預計三五日後即可會師。傳旨之人奉旨去了,眼見天色將晚,辰旦也無心再處理政務戰事,悶悶回到後帳,和衣小憩。星子如影形隨跟將進來,辰旦愈發郁悶氣結,轉身面壁不去理他。

不久,數名親兵送進晚膳,點燃帳中燈火,服侍辰旦起身用膳。辰旦默默進膳,心情恰似這傍晚時分的灰暗天幕,逐漸染上夜色。在星子目不轉楮的注視下,辰旦猶如困守牢籠中的囚犯,一舉一動都受到監視,一萬個不自在,卻有苦說不出。

親兵撤下了晚膳,星子終于跟著出帳去了。辰旦睜著眼躺在御榻上,定定地望著那帳角的黃金掛鉤,心緒煩亂,全無一點睡意。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朕縱橫天下數十年,竟然一朝栽在這個黃毛小子手中,朕就不信了,朕還斗不過他?辰旦思慮千轉,設計萬端,一時半會,卻又想不出必勝之策……

星子挨了一百軍棍,又強撐著侍候了辰旦一天,早已心力交瘁,筋疲力盡。當然,以星子如今的功力,幾日不眠不休亦無問題。但星子想著此去上京,迢迢遠途,耿耿長夜,晝夜值守,不吃不喝地強撐著受罪也無必要,還得去找些東西吃。

雖是軍中,辰旦亦有專門的御廚料理。星子知道近來軍中糧草緊張,並不去廚房叨擾,忍著疼痛施展輕功,飄然離了赤火大軍營地。營地外一片低緩草甸起伏,星子尋了個隱蔽之處埋伏,不久便順手打了兩只野兔。撿了些枯枝,就地生了火烤熟。星子先撕了一只囫圇吃下,另一只則用油紙包了,再月兌下外袍裹好,準備帶回營去,當作明日路上的干糧。

星子不聲不響地離去,許久不回,辰旦輾轉難眠,心生不安,傳了帳外巡邏的侍衛來問,听說星子自行出營去了,更是煩躁焦灼。他夜里獨自跑出去,要搞什麼鬼?即吩咐蒙鑄派人去找。蒙鑄得了命令,想到那日夜半,尾隨星子至星河之下曠野之中,親聞他慟哭失態的情景,亦是忐忑擔憂。剛帶了一隊人馬,出營走了幾步,卻發現星子獨自一人回來了,悠悠然猶如閑庭信步。

蒙鑄忙將星子迎住。听說父皇派人來尋,星子微感詫異,念頭一轉,明白了辰旦的心思,父皇而今對自己是無可奈何又百般猜疑。星子腦子里忽冒出一個詞「欲拒還迎」,竟忍不住莞爾一笑。他飽餐了一頓野味,恢復了些精神,遂加快腳步,回到御營。

進了後帳,見辰旦已披衣起身,獨自枯坐御案之前,寂然無言,鎏金燭台上明滅不定的燭火幽幽,映著他陰沉的臉色,如那帳外黑漆漆的夜空。

星子使個眼色,讓旁人退下,上前兩步撩衣跪倒。辰旦冷冷問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星子俏皮地眨眨眼楮,笑容自帶三分得意三分淘氣︰「回陛下,軍中糧草不足,臣不願耗費軍糧,出去打了兩只野兔充饑。」即打開裹著烤兔的油紙,一股濃烈的香氣即彌漫開來,「陛下要不要嘗嘗臣的手藝?」

辰旦今日三餐,不過勉強喝了幾碗稀粥,美味佳肴入口皆寡然無味。忽聞烤兔的香氣撲鼻而來,孽子的日子倒過得不錯!辰旦忽發覺自己饑腸轆轆,不動聲色地咽下口水,只冷哼了一聲。孽子這又是什麼花招?前次被他下藥挾制的慘痛教訓,朕怎能須臾或忘?怎可受他這等粗陋手段引誘?又想,他倒是狡猾,不肯吃軍中的食物,朕若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卻不好下手了。

辰旦面上神氣變幻,星子微驚,暗猜到辰旦的打算。方才忍痛掙出的一抹笑容淒然隱去,父皇有此念頭,也因我是始作俑者,夫復何言?唯有暗自多加提防,今日出營打獵倒是誤打誤撞避開了風險,以後飲水食物怕都得小心為妙。

星子本不奢望能得父皇歡喜,不再多勸,不待辰旦吩咐,即旁若無人地起身,將那只烤兔仍是用油紙包好,裝入隨身的包裹內。辰旦見星子時時處處自行其是,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里,愈發惱恨不已。

星子收拾好行李,復到辰旦面前,躬身道︰「時辰不早了,明日清晨大軍便要開拔,陛下請安置吧!臣夜間在此守護,陛下勿憂。」辰旦無奈,只得听從他的安排,由星子服侍著就寢。

星子緩緩地放下明黃色的幔帳,即在御榻前規規矩矩跪下,听帳外曠野之風呼嘯而過,默默地體會著身上的刑傷之痛!誰能知道,自己是拼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裝出這若無其事的表情?整個身後猶如一片火海燃燒不息,又象是被活活地扒下了一層皮再用滾油澆過。愈是夜深人靜,傷痛愈是無可隱藏,深入骨髓。星子一身甲冑戎裝,那貼身裹傷的白布早被鹽水和血水浸透,膩膩地沾在傷口上,十分難受,再被厚重的鎧甲壓住,更是痛不可當。

星子咧一咧嘴,無聲地苦笑,我自找的一頓打挨,純粹活該啊!就象師父所說的,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獄無門闖進去,多少次都是自討苦吃,真是天下頭號大笨蛋啊!可是,這既然是我選定了的道路,不管有多少艱險,多少苦痛,我也再不能回頭。

星子在一旁虎視眈眈,辰旦睡不著,也不敢輾轉反側,怕泄露內心的焦慮煩躁,只得勉強閉著眼楮養神。自星子出生以來的往事卻一件件紛至沓來,攪得辰旦心神不寧,而那無可言狀的恐懼更象濃黑如墨的黑夜一般四處彌漫,揮之不去。辰旦僵臥御榻,忍得渾身筋骨幾近酸軟,到了後半夜,終于迷迷糊糊地睡去,睡得卻並不安穩,噩夢一個連著一個。

辰旦再次被噩夢驚醒,驚恐地睜開眼楮,發覺帳內已透進朦朧晨曦,帳外那人影依舊跪在榻前,挺拔的身軀如雕塑般紋絲不動,提醒著他發生過的一切不僅僅是一場夢。

辰旦微微一動,星子知道他已醒來,忙起身拿過一條汗巾,揭開帷帳,為辰旦擦拭額頭,辰旦才發現已是滿頭冷汗,手心亦是濕滑,心慌氣短。愈發不安,他看出了朕的懼意麼?辰旦深深地吸一口氣,將心一橫,朕何必怕他?料想他此番回歸必另有所圖,又有把柄在朕手上,一時半會暫不會危害朕的安全。

星子輕柔地為辰旦拭去額上汗水,撞見皇帝眼中的厭恨,知道辰旦不喜歡自己靠得太近,便仍是讓親兵進來侍候。大軍將要出發,辰旦很快穿戴洗漱,用膳完畢,出帳巡營點卯。

辰旦徒步行至營前,星子仍是佩劍相陪。點卯畢,辰旦領軍開拔。不欲讓人看出異常,半宿未眠的辰旦竭力打疊起精神,黃金鎧甲威風凜凜,胯下駿馬氣勢軒昂,猶如當初赳赳出征之時。

星子卻是苦不堪言,望著神駿飛揚的乘風,心頭一陣陣發怵。乘風等了一會兒,不見星子上來,轉過頭朝他噴口熱氣,于微寒的晨風中散作薄薄的白霧。星子無奈嘆口氣,拍拍乘風的腦袋,暗道︰乘風啊乘風!你可知道,你現在成了最讓你的主人痛不欲生的刑具?

出發的鼙鼓響起,軍令不容有違,星子默默閉上眼楮,不去踩馬鐙,提一口氣,徑直飛身躍上馬背!落上瓖金馬鞍那一刻,馬鞍上頓如生出了千萬柄鋒利的小刀,直直地刺入了臀腿之中。星子面色頓時慘白如紙,拼命咽下溢到唇邊的慘呼,下意識死死地抓住韁繩,搖晃了幾下,終于沒有跌下馬來。

星子的奇怪舉動,引得旁邊幾名大內侍衛投來異樣的目光。星子虛弱地笑笑,擺擺手示意無礙。辰旦亦轉過頭來,瞄了星子一眼,那冷酷的眼神中掩不住的嘲笑之意,堪比利劍劃開心扉。星子微微垂首,低聲道︰「陛下恕罪!」策馬上前,追隨辰旦身旁。

乘風甫一邁步,星子的臀腿便如在尖礪的沙石上全力摩擦,一下一下猶如鈍刀割肉一般,又象是被放在火爐上炙烤,卻烤不干渾身淋灕冷汗。漫漫煙塵漫過無盡長路,漫過星子眼眸,緩緩鋪向天邊,無情無憫而又無止無盡。

昨日耽誤了一日行程,辰旦下令全速行軍,欲盡早歸國平叛。乘風不待揚鞭自奮蹄,馬背上顛簸不休,仿佛一葉孤舟航行于滔天巨浪之中,一個接一個的驚濤駭浪直朝星子撲來,每一次都將他撞擊得粉身碎骨……

飛奔疾行了兩三個時辰,正午時分,辰旦並不令停下休息用飯,只是放慢速度,一面行軍,一面讓隨從馬背上用一些干糧。星子則拿出昨夜備下的烤兔。赤火軍中上下,除了辰旦與幾員大將外,已是多日不見葷腥,其余侍衛都只有冷硬的大餅果月復,聞著那烤兔的香氣,眼饞不已。此時不是示恩之際,星子便裝作不知,自顧自地啃起兔腿。傷痛折磨中食難下咽,星子想裝出大快朵頤的樣子,終究心有余而力不足,啃了幾口再無食欲,仍將剩余的烤兔包好裝入包裹。

辰旦一路上對星子不聞不問,視若不見。待到天色黑透,辰旦方令宿營過夜。星子如聞大赦,幾乎是一頭摔下馬來。星子劇痛之下,站立不穩,拽住乘風的韁繩,靠著馬背喘息未定。暗想,當年被父皇欽點為狀元,忍著刑傷,跨馬游街不過是一日之苦,而此去上京有萬里之遙,該怎麼辦?我是不是太高估了自己?無論如何,今夜須將傷口處理一下,否則在馬背上折騰幾日,血肉怕都要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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