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雲駿那里「偷」來的那份《月軌》果然是殘篇,沒頭沒尾,洪鏖研究了很久,才知道這是在說一個陣中陣,但沒有說明是否屬于大圓陣。從反復提到的「月曜」兩字,再聯系上下文,只知是在說月亮的方位變化和月相的變化可引起整個陣法的變化,據此洪鏖推斷應是屬于大圓陣,也就是月軌陣。
但這些都屬于細枝末節,是很簡單的光影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此時洪鏖幾句話就帶了過去。他說,這篇殘篇的重點,在于它細致的描述了陣眼。說陣眼必須要是一個風水位,對應天上的某幾顆星星。但是由于歲差的關系,這些星星的位置每隔幾十年就會發生偏移,一直要經過兩千多年的運行才能返回最初建陣時的狀態。
——星曜在其位,陣眼打開,陣全局打開。星曜移位,陣眼關閉,陣在沉默中。
洪鏖翻開筆記本讓我和森子看他破解出來的這麼一句話,然後解釋道︰「意思就是——簡單的說,星星在它原來的位置上,對應著風水位,陣眼就被天地之間的某股‘氣’激活了,整個陣都運行起來。而星曜移位——根據歲差,移到天盤下一度數需要好幾十年的時間——陣眼在這幾十年里慢慢關上,陣的功能漸漸休眠,之後待機兩千多年才會再次被激活……這里涉及一個問題,除了歲差變化,星空在日夜、四季里本身也有變化。也就是說,除了歲差待機,每年有兩個季節也會待機。另外兩個季節,一個在白日,一個在黑夜,星星都會對應上風水位,牽動陣法,然後在相反時辰待機。」
實在是……通俗易懂的解說。
洪鏖繼續說︰「但是待機狀態下,這個陣並不是就完全沒用了。如前所述,陣眼必須是風水位,如果在設陣的地方沒有風水位,這篇殘文教的便是如何去改造一個。並且這個改造也是順便讓布陣人去修一個陣法迷宮。」他又翻開一頁,讓我們看上面的鬼畫符,說︰「這些就是破解出來的用禹譜記錄的陣中路線。這篇殘文中還說‘小風水堆石可變,大風水改天換地’——說的不就是我們眼前這種大工程麼?」
又翻了一頁,指著說︰「還有一段話,因為在殘文最後,無法得知後文,但從可以看懂的地方來看,這一段是在說‘水降火升,備壇以迎祝融’。祝融是火神,也是夏神。而迎夏神正是立夏日時。水降火升,意思是天氣變熱,雨季開始了,也是立夏的標志。」
「立夏出現在這里不是偶然,或許‘星曜在其位’的時節便是立夏,又或者是另一套加在此陣上的機關。我傾向于前者,因為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有‘春末夏初不上山’的諺語,而近代這一時節卻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被大山所傷害的事件。因為關機休眠了。至于為什麼要選擇立夏的星星,而不是立冬立春立秋,殘文上沒寫,先不管。」
「綜上所述,我認為之前我們的猜測沒有錯。這篇《月軌》說的就是眼前這一片地方,那個雲家的對頭看來不是從山上下去後才開始研究奇門遁甲,而是一開始就懂奇門遁甲,只是還是被這一片難住了——可能他已經看出了是月軌陣,但苦于只限于知道,而不懂,才又回山下收集資料研究。」
森子點點頭,說︰「那麼,這篇殘文里有沒有提到‘百靈寺’?」
「沒有。」
那個跟《月軌》捆綁發售的神秘的百靈寺,昨天吃飯時我們探討了一下,一致認為它應該在陣中,所以才沒有被發現。但是這里就涉及一個問題——根據史料和一些傳說,笮國崛起往最晚了算也是漢初那時候的事了,而鬧出名的笮王有好幾撥。但山上埋著的這位笮王應該是漢武帝前後的那屆,也就是說,如果這些陣是為了保護那一屆的笮王墓而修建,怎麼拖延工程都應該仍屬于漢朝前期遺跡。但是佛教傳入中國的時間,可靠的記載最早也就西漢末年,就算硬追溯到漢武帝那會兒,不興盛就是最大的硬傷。也就是這中間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時間差,佛寺不應該會跟陣一起修建。就算時間對得上,動機也對不上……哪怕笮王先于中原被佛教給度化了,也不帶在自己的陵區里修座寺廟吧,還修在這前後不沾邊兒的陣法中。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百靈寺是後來修的。
僳族導游張大叔之前曾說,這山上有很多修行的人來往,喇嘛堆是一處「宗教遺跡」,也有「講經石」、「松蘿茅棚」、「活菩薩岩洞」、「仙人棋盤」等我們沒有看見的遺跡。多是清朝、民國間留下來的,後來時局穩定,修行者又回到那幾座「老仙山」里去了。
這些修行者里有沒有懂奇門遁甲的人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必須得推斷有,因為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一座佛寺會被修到奇門陣里去——雖然為啥修一整座寺來修行的動機也不明,可能因為荒野險惡,大家必須聚在一起。而「欲尋笮王墓,先找百靈寺」之類的話,可能是百靈寺修建的位置比較特別,從那里可以看見些什麼能找到笮王墓的線索。
但這些都只是推斷,洪鏖說︰「要證明這些,我們只有進陣了。今天正好是立夏,又是滿月,又正好隔開漢朝兩千多年,雖然不知道今年是否會巧合的踫上‘星曜歸位’,這篇殘文里也沒說出這個復雜陣眼發動後會帶出什麼效果。但是先不管它,也無論它歸不歸位,月光下的道路都是不會變的——只會令人出現錯覺。我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在陣的哪一個方位,但只要進了陣,走著走著走得差不多了我就能認出來。」
我擔心的問︰「這靠譜麼?」
洪鏖捏著下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故意問︰「……你覺得呢?」
好吧,比我靠譜。
而我們沒時間送走司馬舞了,森子的方案是,讓司馬舞先隨我們進陣,等我們熟悉了陣里的情況後,再由洪鏖送她出去。司馬舞沒意見。
之後我們悄悄出發,沿著溝底,與雲駿一方的坐標背道而行。洪鏖在前面帶路,走著走著他突然低聲哼唱起一首曲子,因為大家都離得近,我听清了歌詞是︰
朱明盛長,敷與萬物,
桐生茂豫,靡有所詘。
敷華就實,既阜既昌,
登成甫田,百鬼迪嘗。
廣大建祀,肅雍不忘,
神若宥之,傳世無疆。
我問他是什麼歌,他說是漢朝時立夏、夏至郊祀的歌。不過古調早已遺失,現在他哼唱的是他的師兄重新譜的曲。
我覺得這個新譜其實也蠻不錯的,很有古風。洪鏖的嗓子也不差,自有柔情。唯一的遺憾是怎麼都跟他這身朋克青年形象不符。自從知道他是道門中人後我就一直在糾結——他有師父,這會兒還蹦出個會譜曲的師兄,看來道觀小生活還過得不錯。但是,別說在觀中了,就算是俗家弟子吧,我也沒見過跟他一樣這麼……這麼深陷紅塵中的俗家弟子。所以到底哪家道觀敢收他啊?或者說,到底哪家道觀始終沒把他糾正成三好青年啊?
以後再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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