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大樹與蜥蜴
如果我是蜥蜴,那常德就是一棵大樹。但是他可不是高聳頂天千年高山神木,他是奇形怪狀的牆頭樹,可以依著地形情勢改變生長紋路,變成彎曲扭動的特殊模樣。
生存充滿了創意,柔軟的身段,造就了特異。
這次我回來了,我融入了角色,不再用我所謂的應該,或是標準,或是你達不到你就是敵人的對立,來面對「怪樹」的帶領與才華。我只是一頭變色蜥蜴準備與常德怪樹共榮共存。
既然風浪將我們的船舶撞在一起,怪誰是誰非失去共同離開困境的能力。
我這一集,就演頭蜥蜴。我是蜥蜴,他是樹,就這麼簡單。
當了頭腦的主人,下了指令,戲碼就從無聊的女孩,突然轉台變成了大自然探索頻道。我們沒有互相的厲害關系。環境讓蜥蜴與樹共同求生存。
純粹是舞台站立權的生死存亡關鍵的時候,大腦也靜默了。情緒也退位了。冷靜接收命運的安排。
常德習慣早到練習教室,我在走廊另一頭听見他放著音樂在地板上跳躍的聲音。
覺得自己有點無理取鬧,為了一些沒來由的猜忌亂了陣腳。平白無故地浪費一天的練習時間。
深呼吸一口氣,我告訴自己,如果自己心態又不穩定的時候,就想象他是好萊塢明星,越獄男主角米勒!常德帶上米勒的面具。對,就這樣決定了。
對自己小小心眼的惡作劇竊喜不已!
常德看見我走過窗戶的身影就停下來,他走到門口「迎接我?」
你有帶你的音樂嗎?他壓低聲音。
我借著月兌掉鞋子,不敢抬頭看他,昨日的尷尬有什麼不好意思,女生實在太扭捏了。
有啊!干嘛!劣根性又冒出來,蜥蜴,別忘了他是你賴以生存去月光劇團的一棵大樹!大樹!大樹!
我轉過頭,看著他的汗水濕透上衣,他恐怕已經自己先排練了好一會兒了。
可是我想還是先听你的想法好了……原本要說的冷嘲熱諷吞了回去,在對常德努力不懈的尊敬後消失。
才奠定好他的尊榮!大樹繼續測試蜥蜴是否有真心?
你昨天這樣跑掉,實在很沒有規矩!你的啟蒙老師是誰?
我最討厭甲組來這套他們是皇家芭蕾的培育血統。不僅僅在舞台上嚴謹,在舞者的社會更是有倫理規範,長幼有序的禮節。
當我一賭氣,臉就會扭曲,如果沒有鏡子提醒,也要看對方的神情警惕自己。
自覺,蜥蜴,要對環境的侵略警醒!!變成自己的膚色,就會被掠食者發現了。
于是我先想象常德換上米勒的臉,身段穩定下來。
告訴我,女生看到米勒還可以大聲嚷嚷的有誰?只能溫柔婉約吧!
米勒的面具,常德的東方骨架,居然還頗般配!
對不起,我昨天有點失常。自己都嚇了一條,米勒的加持!
他一開始有點訝異,我為何如此溫柔?——
你確定不先听你的想法?(大樹強烈質疑蜥蜴的忠誠度)——
我想先看你跳!(米勒跳舞一定很好看!自我嚴重催眠中!以和為貴)
鐘,嘀嗒嘀嗒響地,接近選角的時間。
就算我是恐龍,我想他都願意抬起我旋轉,什麼都可以。只要拿到洛杉磯的機票。
當我們認真地傾听對方,進入他所描述的境界時候,不帶有任何主觀的想法,這時候環境磁場同步地平和起來。
常德,放下音樂,邊跳邊訴說故事的起源。
尋找之旅。
隨著音樂,他在大霧的森林搜尋著迷路的女孩,他不知方向的來回模索。舞步猶豫未定。
大霧迷幻著他的眼,迷糊中似乎看見她的背影就在跟前。伸出手就要抱住她,又撲了個空。
音樂,肢體語言,幻境,一下子全部展現了出來。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一腳踏入了他所描述的森林。我在這一頭,揮舞著,也在呼喊著他,他們听得到彼此,又模不到彼此。
焦慮,彷徨,到彼此開始互相責備,舞台的二個對角,演出的個人獨舞,看不見彼此,用余光與默契,動作畫一整齊。
我們二個隨著音樂,感受,和他未說完的空白。即興演出雙人對舞。
我迅速掌握了他的想法。
舞者彼此之間,有一種不需言語的意識流,進入了,手腳引導你隨之起舞。
舞蹈是自然而然的天賦,給予人類如同歌唱一樣的禮物。
當你完全進入肢體的釋放,進入一種無我的境界,沒有思考,沒有雜音,只有身體裡面不斷噴涌的動力,拉著你的脊椎成為中心線,旋轉,旋轉,直到一種完全融入空明的境界。
整個環境有機體處在同一個頻率,常德的身體與我,在二個角落,卻互相配合的好似空氣雙人舞。常德在那舉起右手,我在這也舉起右手,仿佛他拉著我的手做指尖旋轉。
這對我是困難的,因為女生少了支撐,她會失去重心而搖晃。當常德發覺這一點時候,他快速地從那一頭跪著滑行到我這個角落,在我單腳旋轉的最後一圈摔落前,接住了我的上半身,他拖住我的身體向後托行二步,我後仰在他懷里。剛好音樂fadeout。
我們二個喘個不停。忘我地彼此,沒有了角色的差別,沒有了誰是誰非,或是他是他的誰——
你贏了,我喜歡這個故事。一對瞎子情侶,意念中的雙人舞。
他笑了「我才被你打敗了。挑戰沒有支撐點的旋轉。很入戲。」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傻笑,有點不可置信。
很少可以遇見一個對手,不太需要重復一小節一小節的排練,就可以立即對舞。
他走向把桿,先拿起自己的毛巾,又抓起旁邊我的粉色毛巾,遞給我。
一個小動作,是對舞伴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