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無尾熊與尤加利樹
常德與我有了共識,之後連續五天的練習,我們在默契上越來越密合。
在休息的時候,我們互相競賽,比較著彼此的舞蹈種類的寬廣度。交換著音樂的喜好。
他隨機放著所有他種類繁多的音樂,考我能不能跟上節奏,或是抓到他的編舞直覺。
如果能在大霧中關掉判斷,大腦雜語,借著心靈直覺找到共鳴後,你大概可以體會對方在音樂以及哲學上的方向。
于是後面的舞蹈,不論甚麼,都只是新瓶裝舊酒。
放下抗拒,我開始佩服他的創造力,用力地閱讀他的內在,聆听的專注,沒有一個舞蹈我不能成為他的影子或是協奏。
從芭蕾,到社交舞蹈,再回到現代舞,再繞過hippop,還有非洲舞蹈,民族舞,踢踏舞。我們有時候佩服對方地五體投地,有時候又被激起好勝心,在手腳溷亂的競爭地板上,看見汗水與舞鞋揮舞的線條,圓弧,直線,凌亂地鉤織舞者激烈的好勝心。
我喜歡看見他眼中的自己。可以轉換常德,從一種戲虐的口氣,挑戰的冷眼旁觀,到專注地看著我的舞動,隨著音符,身體輕輕晃動,手掌在腿上拍著復合,沒有一刻轉移他的眼神,直到我竭盡地揮灑所有的能量。
轉過身看見他眼中,一種松懈下來的輕嘆,一種投以贊嘆的亮光,在他的瞳孔中閃爍。
就為了那眼光,我陷入了一種類似毒癮的絕癥。在往後的舞伴中,換過好幾種不同人投射的眼神,我再也沒有得到那種深切的感受。
也許別人的贊同更加宏偉龐大,但是都沒有辦法再次復制他的眼神,激發著我創作的熱情。
為了再次得到那種光芒,我後來如同夸父追日般的盲目。將所有人陷入了一種情不自禁帶來的傷害。
考試前二天,常德請我陪同他去一個地方。
我坐上他的摩托車直奔他傳說中的街舞地下大本營。
一群血氣方剛的少年組成好幾十個街舞團隊,下挑戰令給予所有的隊伍。
常德母校學弟們接受了他校的戰書,但這屆清一色都是男孩,常德希望邀我加入陣容,注入新的元素。
到了現場,亂哄哄地一團。我的鬧區暈眩感回來了。
貧血,頭昏,眼楮開始模 ,視覺開始閃動。
常德拉著我,一路到舞台後方。教我換上服裝。我用意志力撐著,不敢多說。
舞台上有一個女孩子很厲害,她穿著一件小可愛,加上寬大的滑板褲,
身材玲瓏有致,隨著重節拍的節奏,壓低重心,扭動臀圍與腰線,胸腺的弧度與身體的線條,散發出一種青春的魅惑。
舞者分析舞蹈動作,與常人眼光不同。他們太熟悉動作的協調與平衡。
舞蹈好看,就不能月兌離熟悉你的身體線條,運用線條在舞台上揮灑。和繪圖原理一樣。
觀眾看到的是不知何言的協調美。我們看到的身體線條輪廓與比例的拿捏,還有掌握舞蹈風格的姿態。
hippop街舞就是三點︰壓低重心,大弧度曲線,重拍力道!
雖然我頭昏腦脹,血壓瞬間降低,但是促成我可以專注地縮小觀察舞者的光圈。
周圍的其他事物都被我的長鏡頭消滅了。我只看見這位充滿魅力的女性酮體,加上若隱若現緊身小可愛都難掩的性感弧度,引發陣陣現場男性荷爾蒙的回應。
聲浪隨著擺動的弧度越大,呼叫聲音就越是激動。
評分的標準是什麼?我問常德。
呼聲,他們贏定了……接著又是一波歡呼的熱浪席卷而來。
呼聲越是高亢,氣氛越是狂熱,觀眾的入場率就相對帶動,門口擠進來更多人潮,震耳欲聾,我看見吧台滿滿一排黑壓壓的手揮舞著,絡繹不絕人,將近缺氧的我。
有點反胃的緊張情緒在月復中翻滾著。
你不用擔心,就跟著我的節拍作就對了。就像我們在教室玩耍那樣。對你來說不困難的。常德拍拍我的肩膀。
他這樣一說,激起我的無限斗志。再暈也要舞到最後的掌聲。
我將上衣卷起到胸口打結,褲腰帶拉到最底線。腰線引領呼聲!水準一樣,就比舞技和默契,誰怕誰。
一上場,音樂一起,我剛好站在擴音器旁邊,那一振,除了把音響上方的灰塵全抖落。
還把我的神經理智給振飛了。理智屬于左腦,直覺屬于右腦。
當左腦死機,不再判斷,運算,用盡詞匯解釋的時候。
我才真正地進入右腦純屬直覺的舞動著。那是身體自然的本能。與當下環境的互動。
接下來……一切都是剪影……
從上台到下台的這一光景,甚麼人物,環境,是一張張平面圖片拼湊起來的馬賽克。
我只能把焦點對準常德。他是我的鏡子,他如果是正,我就是負,他如果左,我故意右,他是陽性,我就是陰性,他如果在下,我就是上……
我想男女對舞,不就是一場陰陽太極嗎?對應,融合,互相,我們跳什麼舞都一樣,只要融合就圓潤平衡了。
在歡聲雷動的呼喊聲中,我抑制住難受。音量肆虐,毫無氧氣穿流的密閉環境。我再也頂不住最後一刻光榮的勝利。
迅速轉回台下,男孩子各個下來對我伸手示意擊掌,我無力地舉著單手讓他們的手經過而敷衍。我不行了……
後面只是記得,我在化妝間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不起。口裡囈語著,
好餓……
等我稍微清醒,已經坐在商店門口的台階上。嘴裡喝著隻果牛女乃,另一手拿著麵包。二眼無神……
常德問我你常常這樣暈眩嗎?
缺氧與血糖低的時候。有氣無力地標準回答公式。
謝謝你,我們贏了!
我點點頭。
恩,好吧!吃完送你回去,免得宿舍鎖門了
我坐在機車後面,他回頭看了我一下,有點不放心地嘆了一口氣。
他轉回身後,抓著我的手圍住他的腰際,一路上,他在安全帽裡,嗚嗚嗚的念念有詞……
我沒有听見他到底碎念什麼,但是我猜想大概是安全之類的考量。
等他開始加速前進,我不得不靠著他的背時候,听見他在胸腔的共鳴,才慢慢的浮現剛剛若有似無的畫面……
當我們在舞蹈的當下,我專注地觀察常德的動作。自己的舞蹈是什麼?沒有注意。
反而是直覺地鏡子對應原理。對舞的舞者只要自覺彼此是一幅好看的圖畫。
二個身體,展現線條的對應與平衡。這些在練習的時候,我已經充分掌握了他的慣性,換了音樂也不困難。
只是……只是……我非常的賣力,扭動著街舞重低音傳來的節奏刺激。
腰線的延展,身體的扭動,都不是我們在學校曾經放開的弧度。
我似乎看見常德眼神中另外一種驚訝,那是當下所有符號必須結合的對應。眼神的撫媚,胸腺與腰線可以地s型,還有靠著他身體互動的快節奏。
我變成一只無尾熊了,常德還是一棵樹,尤加利樹。
到了校門口,常德回頭看著我
我想到無尾熊,臉瞬間發燙灼燒……
常德大笑了起來。你回魂了?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上面還沾到隻果牛女乃的痕跡。
明天一樣時間練習嗎?
我點點頭,希望他不要發現,我縮起單腳交叉放在後面。
你急著回去嗎?
我不耐煩地抬起頭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問題。
大聲了點……我有點站不穩。搖搖晃晃,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有點尷尬。
他說你站好,早就看到了!
我羞怯地將腳縮回來……
上來!被識破後為何總是卑微?這心態好詭異。搞得我安靜又屈服地爬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