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米諾爾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腳踝也被用繩子綁起,躺在地上。
一時之間還沒能明白過來自己正置身于何種環境,睜開雙眼撐起身子。
「……競技場?」
米諾爾躺倒的地方,正是昨天進行役魔比拼的、聖徒會中的競技場。
為什麼——當這樣想的瞬間,失去意識前的記憶復蘇了,
「啊啊。看來你察覺到了。」
站在身邊的黑衣執事,俯視著躺倒的米諾爾說道。
「你……!?」
「啊啊,大聲叫也沒所謂哦。反正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听見的。可是,要是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避免不識趣的動作。為了你自身的名譽。」
黑執事臉露冰冷的微笑,向躺在地上的米諾爾高傲地低下頭來。
「首先讓我為前幾天的事情道歉吧。我的同志搶先一步,做出了丑陋的行動。說到底,要稱呼那廝為‘同志’,還是讓人有點抗拒。雖然同為胸懷一致的崇敬的同道,然而志向卻實難一統。若再加上相互間能力的差距則更是難為。」
听著黑衣執事的話,米諾爾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听他口稱「幾天前的事」,完全模不著邊呀。
「那廝也是,若能安分當個跑腿確實再好不過,然而似乎耳聞你的活躍後、便即蠢蠢欲動。說到底,他的心情也並非不可理解。畢竟即使是本人,也難忍雀躍了一番哪。」
黑衣執事呼呼竊笑。
「你剛才,說了同志這詞吧?難道你也是……」
「啊啊。」
一面說,黑執事一面殷勤地——同時又如同小孩子一般洋洋得意地——低下頭來。
「能如此瞻仰真正的自己,實乃無上光榮。獅鷲家下代當家,米諾爾•格里芬大人。吾等偉大之第七子啊。」
米諾爾發出了絕望的聲。
所謂第七子,是將傳說中亞莎的第七子奉為神聖的人們對他的敬稱。即是在龍神中有著重要地位但無法考證其是否真實存在的最終之龍。最普遍的看法是,第七子便是薩-艾郎,那個傳說中英雄的始祖,開創亞莎現今的一切魔法與戰技的偉大存在,當然薩艾郎本人對這種名分連一次也稱。而真正廣為流傳而離譜的是文獻根據也只有他離開亞山後最小的徒弟薩-沙札的黑暗救世主預言︰
要塞將會矗立十個世紀
靈魂之牆被火之牆圍繞
有角的領主將會低下他們的頭顱
向著還生的黑暗之王
一百年的血和沖突月亮將會失色,無人知曉原因
休息的場所終于找到
是那曾經高飛的第七個
被遺棄傳承的最終之子
將會指引他歷史
在墓之下
預言掀起了古老敵——————————————————————————————————
「為什麼!?」
米諾爾還是難以置信、忍不住叫喊道。
「你能自由進出學院,不是教會的人,就是學院的講師!為何會與第七子信徒之類一起——!?」
「以‘之類’來稱呼自己的信徒,可否請您收回這種稱呼?再者,也無須吃驚。崇拜第七子之人,在教會中也有廣大勢力。」
「騙人!」
「豈會騙你。甚至該說當然吧?不諳魔法的一般人,又豈能理解第七子一絲半毫?越是精擅魔法術之人,才越能理解他的偉大。再有,當世在無比教會與魔法有更深淵源的地方。我有說錯麼?」
黑執事悠悠然地說明道。因為那實在太有說服力,米諾爾所受的沖擊也非常之大。
聖堂教會正是神聖帝國的魔法總會——魔法師與騎士的大本營。這個聖堂教會的另外一面同時也是第七子信徒的巢窟,這一點表明事態極為嚴重。就算以絕對數來算並不足以懼,然而只要掩埋其真實身份,也可能給全國帶來莫大的影響。而要揪出這群人可謂難上加難,因為聖堂教會只對惡魔、亡靈屬性的個體有排斥,最多再算上黑暗,但是第七子的信徒卻是如銀色城邦法師般廣泛的包容性和開源性。
「然而,現在和魔法有關聯的絕大多數人,竟將第七子埋葬與黑暗之中、將之視為禁忌,實乃愚蠢。然而另一方面卻又貪婪享用他的偉業所帶來的恩惠!這不叫忘恩負義還可以叫做什麼?吾等非盡早糾正這一錯誤現狀、挽回遭到不當貶損之第七子之名譽不可。」
黑執事一面如是說道,一面不意地盯緊米諾爾。帶著熾熱、壓抑的視線,走到他身前,緩緩地下跪。
「只是,吾等偉大的王,在吾等贖罪之前,已為洗清自己的污名而再臨。……呼呼。實是恥辱。亦為有**分之舉。事已至此,至少容在下盡早于王面前下跪、只求對自身怠惰之原諒。同時,只求為王之將來偉業、奉上此身與才。……是這樣吧,第七子大人?」
一面窺探著米諾爾的雙眼,黑執事一面畢恭畢敬地念道。
像是演戲一般膽詞,像是演戲一般的舉止。然而,青年的眼中包含著的確是純粹的信仰。純粹的、歪曲的、透徹的——狂氣。
身體的深處在。似乎體溫在下降一般的錯覺,襲上了米諾爾心頭。萬幸自己正躺在地上。要是站著的話,說不定會雙腳跪倒吧。
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將自己當成第七子的轉世,被迫勉強擔起自己無力承受的期待。雖然之前已經從院長那里得到警告,但總是下意識的忽略這點。
然而,在他人將自己當作第七子而灌注過來的感情中,像眼前這位青年所帶來的劇烈的恐懼和生理性的厭惡。米諾爾感覺牙根松動,于是拼命地咬緊了牙關。
「我……我,不是、第七子……」
米諾爾像是要吐出恐懼與骯髒似的說道。
這一瞬間,青年的表情一變。雖然很微弱,然而端整的容貌,眼看就變得不祥起來。凝結了狹隘又矮小的信念的、透著青黑的真實表情浮了上來。
然而,青年很快就恢復了冷靜,甚至堆起了溫和的笑容,緩緩地站了起來。
「……第七子大人,我處于身份的原因,連無法公開的情報也能接觸到。我可是知道的。亞莎之淚,甚至連役魔‘鳳凰’都搬出來了,不是麼?」
「什……」
亞莎之淚的事件突然被人再次挖出,米諾爾睜大了雙眼。看著米諾爾的反應,青年咧嘴笑起來。
「知道嗎?听到那份報告時我的心情。不止我。同志們全都欣喜若狂。你是第七子的轉生,從好幾年前開始就不停傳出這樣的小道消息。然而,這確實是事實,在接到這份報告的一刻吾等終于確信了!同志其中的一人,听聞了你的活躍而忍不住先一步行動起來,剛才這麼說過了是吧?現在吾等已經從長期以來的潛伏中一氣抬頭,為迎接你的覺醒而做好了各種準備。吾等翹首以待第七子的覺醒,簡直度日如年啊!」
青年在臉上堆滿了愉快,熱烈地說著。
米諾爾再度受到了沖擊。與藍格爾的決斗事件,對于他來說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也是無法忘記的事件。然而,同時這也是「已經完結」的事件。已經終結的「過去的事件」。這次事件卻給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傳遞去這樣的波浪,連做夢都沒有想到。
然而,
「並不是單單憑我的力量。」
米諾爾喃喃道。似乎听得不甚清楚,青年反問了一句「什麼?」。
「並不是單單憑我的力量。不是我一個人做出來的事情。打倒‘噬淵惡蛟’、召喚出鳳凰,是我和阿斯特——正因為合二人之力才得以完成的事情。正因為結合兩人的力量,才有那種奪目的發揮。你問我‘知道嗎’?別說傻話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別把自以為是的臆測硬套到我和阿斯特身上。」
米諾爾針鋒相對地盯著俯視著自己的青年,清清楚楚地說道。
這時,
「你、你、你是……!?」
青年臉上的愉快剝落了。
愉快之下顯露出來的是剛才一閃即逝的青黑的真實表情。接著,無表情地凝固著的臉皮、肩膀、手,如同感染了瘧疾一樣發出 咯 咯的聲音、激烈地起來。
「……何等……何等蒙昧……這就是第七子?難以置信……不可理喻……何等……!」
第七子信徒端整的容顏,歪曲得不似人形。簡直就像重度的精神病患一般。
然而,無論他信奉何種信條,他還是個信仰者。他強行壓抑住自己激昂的情緒,「赫」地大喝一聲。
「也好!總之,第七子還醒。嘗試進行正經的對話的我操之過急了。可是,米諾爾。就讓我來讓你稍稍開開眼好了。你在意的那個叫莉可的小丫頭,現在應該已經成為尸體了。在我放出的蠱毒之下啊!」
青年狠狠地啜道。這次米諾爾才真正地感到體溫在急速下降。
反射性地想要探尋阿斯特的存在。從傳授他魔法知識,讓他成為自己的役魔開始,米諾爾和阿斯特之間,就已經產生了魔力的「契約」。就算分開,米諾爾應該也能感覺到阿斯特的存在。
然而,剛要探尋魔力,米諾爾才終于發覺自己的靈能被封印了。
胸口和兩肩,接著是背上,總共貼有四枚魔符。這是為了從靈能上束縛米諾爾的符咒。如此一來,米諾爾就不能使用咒術。不止如此,連召喚作為英靈的賽特都辦不到。
漆黑的絕望將米諾爾整個覆蓋起來。明明睜開著雙眼,視野只有黑暗。
「騙人……」
如同血液滴落一般,細微的聲音從米諾爾的雙唇間漏出。
然而,
「……什麼?」
突然青年抬起頭來。視線從米諾爾身上離開,飛向斜上方。
那是通往觀眾席的出入口。如煙霧一般的東西猛烈地噴涌出來。
蠢動、脈動、活的霧靄。
是蠱毒。
蠱毒直線橫穿觀眾席、正要沖入競技場,被看不見的防壁——張開的結界阻擋下來了。然而,雖然受到結界的阻擋卻還是頑固地繼續著侵入。向著站在競技場中的青年、釋放著激烈的憤怒與憎恨的波動。
「怎會有這樣的事情!?竟然被擋回來了?我的蠱毒竟然被擋回來了?」
青年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大聲叫道。米諾爾還沉浸在悲傷之中,呆呆地望向觀眾席。
終于。
從蠱毒沖進來的出入口處,絕對不會听錯的聲音沖破結界傳到米諾爾的身邊。
「——米諾爾!你沒事吧!」
米諾爾大大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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