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病房,從外頭嚴密的上了鎖。
施加過咒術處理的門扉、橫掛的注連繩、裝飾左右的生命木枝。父親將這些物事一一取下,最後往門鎖中插入鑰匙, 嚓一聲轉動了。
面對著這份慎重,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不過是出于一點點小好奇心和殺閑——同時也是出于輕薄的同情心而提出這番建議的自己,現在正嚴重地反省著。
父親笑了。問還是算了好麼。立刻搖頭。輕薄的同情,從看見這間房間的「封」之時起,已經轉變成另外一種不知名的感情。
深深呼吸一次後——少女徐徐地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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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告終結的鈴聲響起。與此同時,學員們稻息聲滿溢而出,教室里的空氣變的松垮垮起來。
竊竊私語和嬉笑聲立刻飛濺開來,監考老師迅速地來回走動回收試卷。
經過了伸直背脊坐在座位上的莉可面前。
也經過了燃盡倒伏在桌子上的米諾爾面前。
國內首屈一指的英雄育成機構,聖徒會。這里正是其校舍的教室。
撲倒在桌子上的米諾爾的臉雖然看不清楚,鄰座的莉可的臉上,考試結束的現在還可以看出焦躁感和緊張感的殘留。說到底,莉可的焦躁與緊張的來源,並非其本人乃是春虎。畢竟青梅竹馬撲倒在桌子上,是在距鈴聲響起還有大段時間的時候。
莉可從考試中途開始,就擔憂地不時斜眼偷看米諾爾。接著,一等監考老師將試卷收回離開,立刻迫不及待地搭話道。
「米諾爾,剛才的考試——」
「別說了。」
米諾爾還是伏在桌子上一幅燃盡的樣子,立馬回答。
「別說了。還有,別問了。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默默地、體貼一下我吧……請體貼一下我吧。拜托了。Help……」
「要說拜、拜托的話,就不該說‘Help’而是‘Please’吧?」
「……普里∼斯……」
直如嗚咽般的一句Please。莉可一臉沉痛地仰天。
以只有鄰座才能听見的低聲說,
「……哪里?哪里不會做?」
「……就說了不要問啦。」
「……那,有多少地方不懂啊。一個?兩個!?」
「……完全、很多……」
米諾爾以羞恥的聲音答道。莉可的表情從沉痛變成了悲痛。
「怎麼回事啊,你這表現!?剛才的考試,基本上都是在預計到的範圍里面出題啊!昨天不是才跟你確定了那麼多次的麼!?」
「所以才說,實在太簡單了。」
出人意表的回答,
看來似乎無論回答還是撐起身體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米諾爾意興懶散趴在桌子上,扭動著身體。莉可表情抽搐地看著這個一臉欠揍的青梅竹馬。
說起來也是莉可關心過頭了,米諾爾本來學習能力就不錯了,在禁足的三年里,每天除了是雖然都是些無關戰斗方面的史料,故事,不說過目不忘,一目十行還是行的。
其他考試還好說,然而,唯有這次的考試,有著不能不教莉可擔心的理由。
因為這是為了能成為聖徒會二年生的晉級考試。
米諾爾咕一下抬起頭,下巴擱在桌子上咬緊牙關。
「夠了。放心吧。之後就是……實戰……」
莉可看著似的說著的青梅竹馬,嘆氣搖頭。雖然不知道究竟如何,不過剩下的確實只有實戰了。
離開轉頭,微微鼓起腮幫。
用小小的小小的本聲說道,
「……真是的。要是不及格了可饒不了你呢。」
接著,離開忽地抬起視線,凝視著教室窗戶之外。
烏雲密布的灰色天空,還殘留著濃濃的冬季色彩。連陽光也有點偷偷模模的,缺乏鮮艷的色彩。這片天空,讓人不禁心聲預感︰清爽之春的來訪還在遙遠的將來。
在距離升上二年級只剩一月的三月初旬。
離開聖徒會以來,已經過了三個月了。
每天除了日常的課程外,還要復習過去的功課,晚上更是被莫名其妙出現的阿斯特艾郎拉進異空間修煉魔法,也虧得米諾爾能堅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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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刀的尖峰,如飛燕般劈裂長空。
當然這是刀背擊。然而,要是直接命中的話可了不得。米諾爾用錫杖的下端一挑,敏銳地卸開了攻來的刀。
快速地左右閃動,整頓呼吸,不斷提升魔力。胸口的亞莎之淚,響應魔力的循環而變得。一面感受這份,米諾爾一面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役魔上。
聖堂教會制人造式騎士役魔、固有名稱「白輝」。
這是在默認設定的騎士格斗技術上,增加太刀操作選項的自定役魔。本來並非門外漢米諾爾能應付的對手。
然而,米諾爾手中的錫杖,是班任堂吉柯德特贈的高級寶具。以消耗大量靈力為代價,可以自在地將魔力轉變為咒力刀刃、又或是盾,以此作戰。對于魔術然而魔力旺盛的米諾爾來說,既是理想的武器也是理想的防具。只要有這根錫杖,即使不能保證勝利,至少可以「一戰」。
白輝的薙刀與米諾爾的錫杖交錯。發動了真實的米諾爾的眼楮,可以「目視得到」周圍的魔氣漩渦。還能看到白輝的咒力、自身散發的魔力、沿著錫杖的軌道拖曳出尾巴的魔力流動。
魔力和魔力之間充分混和,熱氣和冷氣和不明熱風激烈吹拂。身體——靈體——簡直像被烘焙著一般。另一方面,身為役魔的白輝,對于周圍的魔力亂流毫不在意。與外表給人的人型機械的印象一致,持續對米諾爾展開攻擊。
然而,
——機會!
當米諾爾心中躍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像看穿了他的思考一般,白輝的身後閃現了小小的影子。
是個孩子。而且是個似乎還不足十歲的年幼男童。身穿瀛洲一族古老的服裝(漢服)。端整的臉容如同女圭女圭人偶一般,圓圓的大眼有著鮮艷的藍色。而且,女圭女圭頭上還突起尖尖的三角形耳朵,還長著樹葉形狀的尾巴。
這並不是人而是役魔。米諾爾的英靈、賽特。
「喝啊啊啊!」
在解除隱形術而實體化的同時,賽特襲向黑楓的後方。揮舞著愛用的匕首「月光」,削向白輝的腳。始料不及的白輝——同時身為其主導同學芙洛拉——對賽特的奇襲都反應不過來。受到攻擊的白輝產生一陣遲滯,雜波傳遍全身,一瞬之間停下了動作。
這時,
「中!」
米諾爾的錫杖應聲而至,擊中白輝。在遠處操作役魔的芙洛拉皺著眉頭,一臉不甘地說了聲「不好」。
「哈、哈哈!怎樣?剛才是我的完全勝利了吧?」
「實實實、實在漂亮、米諾爾大人!實乃好、好身手——!」
「你也是,時機剛剛好啊,賽特。我們的配合也順暢很多了吧!」
「此此此、此等贊賞!言、言過其實——感、感激不盡!」
愉快地笑著的米諾爾和受到主人褒獎而臉紅耳赤的賽特。雖然害羞,尾巴卻像小狗似的呼啦呼啦地搖著。敗陣的芙洛拉不高興地「哼」了一聲,解除了白輝的實體化。
「……話說在前頭,白輝本來是以和飛皇兩只組合行動為前提進行調整的。單獨作戰的話,真正的力量無法發揮哦。這一點,別誤會哦。」
芙洛拉以強硬的口氣對米諾爾提醒。
栗子色的頭發梳起到頭上再披散下來。長長的睫毛襯著清澈的雙眼。雖然好勝,卻仍然是個有著可愛臉容的少女。即使穿著制服,仍然不掩手足之修長與身材之勻稱。
芙洛拉在一年級中,擁有著名列前茅的實力。正因如此,在有重重限定的模擬戰中,似乎因為輸給米諾爾而相當不服氣。米諾爾兩人的勝率至今為止只佔兩成,然而今年以來已經大致是五五開了。這正表明米諾爾與賽特的成長之顯著。
米諾爾對一臉陰霾的芙洛拉苦笑。
「啊啊。我知道啊。我還沒有得意忘形到那個程度啦。」
「亦亦、亦無不可,米諾爾大人。喪家犬之吠聲,盡可當耳邊風。」
「小賽特,我可听到了哦。」
芙洛拉吊起眼角。然而賽特卻一臉無事人的表情背轉耳朵,一副听而不聞的樣子。這個役魔對于主人米諾爾雖然忠誠,對于米諾爾之外的人卻不知為何趾高氣揚。
米諾爾一行所在的,是宿舍大樓地下的競技場。建築樣式近似體育館,包圍著競技場的空間張開了結界。
米諾爾自從入會以來——正確來說,是剛入會就立刻與第七子信徒大戰一場以來——就定期地在這里和芙洛拉的役魔進行模擬戰。理由當然就是為了應付第七子信徒的介入。具體是以接近實戰的形式積累經驗,以熟悉魔力的使用和魔法戰。
早在以前,就有「謠傳」糾纏著斯拉瓦•格里芬。那就是,作為現代魔法繁榮的祖師、也給亞莎帶來空前的災難——無休止紛爭的罪魁禍首、第七龍薩-艾郎的轉生的謠傳。而當斯拉瓦離開人世,人們又將矛頭指向米諾爾。因此米諾爾現在總是受到盲信著第七子的一部分過激信徒滋擾。
正因如此,為了保護好自己的安全也為了成為哥哥安東認可的繼承者,才要像這樣盡可能地鍛煉自己。
「怎樣莉可?這樣一來升級考試的實戰方面也穩打穩扎了吧?」
米諾爾從競技場抬頭看向觀眾席,向一直看著比試的莉可搭話。
這時莉可做作地從鼻子里哼了一下,
「笨蛋。‘施術者和役魔直接戰斗’這樣的測驗,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升級考試中呢。」
「那確實是那樣沒錯啦……可是我覺得我對魔力的運用已經開始熟悉起來了喲。」
「靈能到魔力的轉換,到頭來還不是靠了那根錫杖。考試的時候可不允許帶那樣的東西哦!」
莉可一臉事不關己似的表情,對米諾爾得意洋洋的話回以嚴苛的回答。
肅然的行止,縴細的美貌非常協調,幾似繪畫。有光澤的黑發長及腰際,以粉色的緞帶束在腦後。身材,一看之下容姿如夢如幻,另一方面卻又隱隱透出內心深處的堅強。
「……而且對付一只精英階位的役魔竟然還用偷襲,實在有些拙劣。」
阿斯特艾郎不知何時飄到米諾爾身邊,冷冷的說。米諾爾頓時如霜打的柿子一般,拉下臉面。
「現在你不是連簡易的人造式都還沒熟練麼。雖然不認為這場模擬戰毫無意義,但是其實,現在並不是做這種事情是時候。」
「怎麼嘛。阿斯特你不也沒有反對今天的模擬戰麼。」
「這點嘛,這個世界所謂的實戰考試到底要怎樣進行的還不清楚,而且就算說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對策的話,頂多也只有改良魔力循環這麼點事情而已。一句話,就是應對明天的實戰考試的熱身了。」
沒辦法了,阿斯特艾郎故意聳肩道。簡直就像攤上了個麻煩學生的家庭教師似的。
聖徒會的一年級課程多為理論學習,沒多少實戰技巧。因此即使是升級考試,也比較看重作為施術者的素質而不是技術。考試內容也是每年進行變更。
「不過,即使是熱身,完全依賴錫杖的話效果得減半。下次空手入白刃如何?」
「……會死吧。一般來說。」
「哎呀,既然阿斯特和莉可都那麼說,我可一點也不介意哦。」
「喂!芙洛拉。你怎麼興高采烈地又召喚出白輝了!?」
俯視驚慌失措的米諾爾,莉可無奈地搖頭,阿斯特艾郎則撇開腦袋,再也不想看無聊的對戰。
對于得勝的役魔來說確實是非常嚴苛憚度,然而為保主人安全,役魔有必要常伴主人身畔。即是說,如果不能通過升級考試、落得留級退學之類結局的話,這就萬事可休了。
而且
「……噗」
坐在莉可旁邊的科里,忍不住漏出笑聲。和莉可身材差不多,帶著眼楮,是個保持著童顏的少年。他也是莉可和米諾爾的同學。
「怎、怎麼嘛,科里。到底哪里好笑了。」
莉可听到科里的笑聲,一副訝異的表情轉過頭去。
「因為啊——」
科里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浮現出柔和的微笑。
「口上這樣說,莉可在米諾爾得勝的那一瞬,不是握拳站了起來麼。滿臉通紅地說著‘贏了!’。」
「什!?那樣的事才沒——我怎會做!我——我才不是、那樣……能別、別說奇怪的事情麼!?」
莉可立刻狼狽起來,發出了語無倫次的抗議。
接著用詞開始混亂,發出異常尖利、澄澈的聲音。听到這里,
「慢、喂!莉可!」
米諾爾在競技場中慌慌張張地提醒。
莉可呼一下回復自我,紅著臉清咳。科里和芙洛拉訝異地看著兩人的對話。
然而,
——真是的,那家伙為什麼就對于無心之言那麼呢。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米諾爾在心中悶悶地埋怨道。
莉可以格里芬的身份在聖徒會登記學籍。本該也是眾多對獅鷲家心懷不軌的人的批斗對象,然而那些人好像也就針對米諾爾。
在聖徒會過了半年總算明白了,以莉可的身份還沒有被抨擊的最大理由,似乎應該是她的交友關系極為狹窄的原因。實際上,除了知道她真實身份的米諾爾和雪弗萊,與莉可有私交的,不過也就是在這里的芙洛拉和科里了。雖然莉可的怕生這點性格上的問題也是原因之一,但更為關鍵的是,圍繞第七子的謠言讓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關注另一個人米諾爾。
實際和莉可來往過就知道她其實相當粗心,不過單單遠觀的話還是個典型的優等生。因此,對于她的真身似乎並沒人意識到。就算與米諾爾接觸,也被人擅自地解釋為「對第七子的保護」。
「先入為主真可怕。……啊,啊呀?說來雪弗萊呢?」
抬頭看著競技場的米諾爾,呼呼眨了幾下眼楮。本該和莉可和科里起觀看模擬戰的雪弗萊的身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于是,科里代替還在整理著衣裝的莉可回答米諾爾的問題。
「雪弗萊被塾長叫去辦公室了。」
「院長?」
「嗯。——看。院長的役魔、光靈來過了,說有點事情要談。」
听了科里的回答,米諾爾向芙洛拉轉過頭去。
「院長長特意叫學生過去,到底有什麼事情要談呢。有頭緒麼,芙洛拉?」
「不知道啊。我沒有听說什麼啊。只是,畢竟是院長,說不定會給雪弗萊卜點奇怪的‘卦’。」
「卦?」
「啊,哎呀,也不限于佔卜啦……不知道嗎?院長可是一流的觀星術士哦。」
「觀星術?」
「……果然你還是再讀一遍一年級好點吧?」
看著像個鸚鵡一樣反問回來的轉校生,芙洛拉厭煩地擰起柳眉。
神聖學院的院長長,名叫鄧布利多。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在現代魔法界有著的影響力,也是靈緹家的上代當家。同時,作為盲眼兄弟會的預言者——佔卜師也享有盛譽,即使在幾乎已退隱的現在,據說在國內也還無法找到能和她並肩的人。芙洛拉正是這位院長的孫女。
「嗯∼……算了,反正是院長,不會有什麼差錯。要是堂吉柯德老師還另當別論。」
「至少比少了半學期學分的你,要讓人擔心的地方更少呢。而且雪弗萊的成績比我還要好啊。」
听芙洛拉冷靜地指出這一點,但心里也有些怯怯。米諾爾一臉不快地嘖了一聲。
「明明和雪弗萊一樣是名門之後……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拉開了這麼大的距離呢。」
「不是從起跑線上就已經拉開距離麼。」
總而言之,芙洛拉已經以雪弗萊為參照,將米諾爾貶低的一文不值。
看著一邊回以苦笑一邊淚目的米諾爾,賽特說出了不成安慰的安慰︰「咪咪、米諾爾大人!若、若心有介懷便已輸了!」。觀眾席上的科里笑得噴了出來,莉可一副吃了黃連似的表情。
接著莉可重整心情伸直了背脊。
「總之米諾爾!因為明天就是考試了,至少給我多練習一下魔力滇升方法。你只有靈能還比較強。要是能順暢地轉變為魔力的話,升學考試這種程度的事情,大致應該能應付過來!」
她大聲地如是鄭重總結道。
升級考試的實戰部分就在明天。
米諾爾的命運,本應也會在明天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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