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慕向惜一路上怦怦亂跳的心終于稍稍落了一些回去,因為太過于激動,兩只腳還沒站穩,她就一個不察,差點人仰馬翻,如果不是那司機身手了得,在她身體著地的那刻扶住了她,要不然她這一下摔了,孩子恐怕就沒了。
看他比她還要驚慌失措,她笑了笑,只怕是被許南川委托了護送她回家的重任,如果完不成,讓他提頭來見吧!
她揮揮手,回頭安慰他,「謝謝,回去就不要告訴他這小事了,免得我挨罵。」
那人點頭,扶著她來到屋門前。
剛推開那扇門,慕向惜就聞到了一股異味,腥甜腥甜的,帶著一股熱熱的紅色的霧氣,攜帶著強大的味覺沖擊,直接洶涌的竄入她的鼻孔,讓她一個暈眩,勉強摳住了門欞,這才得以站穩身體,心里劃過一絲詫異,思緒在心頭盤許著,經久不去,是什麼?
她用力的回想,如此熟悉的氣息,是什麼是什麼?
已經走出去幾步的男人身軀一震,專業的素質讓他幾秒鐘之內就聞出了這氣場的異樣,他閃電般的擋在慕向惜身前,從懷里拿出一把鋒利的閃著幽幽藍光的匕首,幽黑的眼神在客廳里打量了一圈,並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循著氣味,他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那扇半啟半閉的浴室門……
什麼生死廝殺的場面是他沒見過的,可是,還是被眼前的情景給震驚的定在了那里,等他反應過來,想要阻止慕向惜靠近的時候,她已經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
那淒慘又驚心動魄的一幕,就此在她腦海里定格了……
好美,美得如那盛開的罌粟花,美得眩人美得讓人心動,懷疑那是不是真的,懷疑她此刻置身的是天堂還是地獄……
呵呵,這麼美,怎麼可能是地獄?
那麼,就是天堂了吧?
正如昨晚的夢境,沒錯,是的!媽媽她已經去了天堂,她墮入了雲彩之中,她乘著祥雲飛走了……
夢境又重演,她淒美的笑臉猶如剪輯精美的電影,一遍遍的重放著,一遍遍的淹沒了她的神經,媽媽微笑著溫和的沖她招手,媽媽的長發在風中飄舞,覆蓋了她的身體,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血液,全部都是黑色的,是風太大了嗎?她看不到她的臉了,她看不見了,她死命的掙扎死命的扭動,誰,是誰死死的抓著她,夾著雪花的冷風大口大口的灌進她的胸腔,她的胸口滿得要炸開了!
「啊,啊……」她撕裂的尖叫。
她看到一張陌生的臉在她面前晃動,眼楮里的焦急讓她迷惑,他干嘛急成這樣?
她推開他,她要去找她的媽媽,她要去叫醒她,她竟然躺在浴池中睡著了,這麼冷的天氣,她躺在冰水里不冷嗎?而且,那水的顏色,就像是那天晚上許南川為她泡澡準備的玫瑰花瓣,紅得發黑發紫!
「媽,我們回屋睡去,好不好?」她笑著去拉她,真是的!都這麼大年紀了,身體不好又倔強,還跟個小孩子似的耍脾氣,感冒了可怎麼辦?
觸手的冰冷讓她一怔,看著滿手的血紅,她無所謂的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聳聳肩笑道,「沒關系,嘻嘻,媽,來,我們回屋。」
肩膀被人死死的從後面攬住,她無論如何怎麼也靠近不了自己的媽媽,不得已只好回頭,「我求求你了,大哥,放開我吧,你沒看到我媽媽在浴缸里躺著,都冰冷冰冷了,快點快點,幫我喚醒她,快點呀!」
他為難的搖頭,說了什麼一長串的話,她竟然一個字也听不到,只能看著他的唇在困難的翕合,似乎有什麼生硬的話語自唇齒間拼命的擠出,扭曲的表情讓她控制不住的大笑,她笑得淚水都出來了,笑得渾身無力,笑得肚子痛得要命,她跪在地上,除了傻笑,已經什麼也不會做了。
不知道這樣持續了多久,她陷入了昏迷之中,直到她的嘴被一柔軟的物體壓住,氧氣一滴滴的進入她的肺部,「呼吸,好了,向惜,再來,好了,沒事了,寶貝,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沒事了。」
他輕柔的吻著她沾著淚珠的眼瞼,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像是對待他最為珍貴的瓷女圭女圭,烙下屬于他一個人的印記,他把她抱在懷里,輕輕的拍打,她似乎躺在了風浪里最為堅固的一顆岩石上,她感覺到了安全,她緩緩的清醒了過來,這才看清將她抱在懷里的男人,他跟剛才那個陌生人一樣的一臉緊張,她笑了,伸手撫模著他的臉,「阿川,你怎麼又來了?不是說好了晚上我帶著媽媽過去的嗎?爸爸呢?你把爸爸一個人孤獨的扔在了家里嗎?你呀……該說你什麼好呢?」
「向惜……」旁邊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里,他欲言又止,慕向惜詫異的側頭,「爸爸?你怎麼也來了?你們倆這是……」
眼楮不經意間瞥了眼臥室門口,那里來來往往的人都是誰?
是誰在她家?
她著急的欲起身過去看個究竟,卻被許南川緊緊抱在懷里,唇在她發間流連,一聲聲的輕言軟語安慰她,「乖,不要過去。」
「阿川,媽媽呢?是不是把她抱到床上去了?她剛才好冷好冷,還洗冷水澡,呵呵。」她好氣又好笑的說著。
「向惜,乖,听話,好好呆在這里。」
「為什麼不讓我過去看她?」
「你媽媽在睡覺,別去打擾她,好不好?」
「哦,知道了。」她悶悶的應著,像個孩子一樣可憐巴巴的看著門口,想要過去看,可是又害怕惹身邊的男人不開心。
許南川示意爸爸將門關上,慕向惜這才安頓下來,她好奇的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們二人臉上的凝重表情是為何,身邊男人平時最為性~感和好看的唇角此時卻耷拉了下來,她靈機一動,搞怪的齜牙一笑,露出兩顆雪白的牙齒,兩只小手還彎曲著放在嘴邊,像極了偷吃東西的小倉鼠……
表演完了,卻沒有看到預料中男人的哈哈大笑,她苦了臉,他遇到什麼傷心的事情了嗎?連她自毀形象的討好他都看不上眼了,真掃興!
「不好嗎?」她不悅了。
許南川立刻收起了剛才的灰暗面孔,捧著她因為懊惱而皺巴巴的小臉,一字一句的夸她,「好!很好!我的向惜是最棒的!」
她終于咧嘴一笑,撲到他胸口,然後,她一動不動了……
因為,剛才的一個劇烈動作,讓她突然感覺到腿間有些不適,似乎有熱乎乎的東西從xiati流出,有一只耙子一樣尖銳的利器在切割、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這種感覺讓她不適,卻不會有相應的痛意,她茫然的伸手去被褥里面,再拿出來的時候,瘦削柔白的手上,竟然是刺目的血紅……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
許南川臉色大變,慌忙掀開被褥,瞪著不知何時已經悄悄染紅的絲被,他回頭發狂的叫嚷著,飛奔過來的許文泰同樣的手腳無措,慕向惜‘咯咯’的笑了,指著他們,「你們這是干嘛呀?哈哈哈,這血是從浴室帶過來的,媽媽在洗花瓣澡,嘻嘻嘻,花瓣澡,阿川,是玫瑰花瓣呢!好美好漂亮啊!」
「向惜,你不要嚇我,向惜,你清醒一下!爸,爸,爸,電話打通了嗎?快點!他們晚到一步,我要他們的命!我要他們的命!」接近狼嗥的嘶吼更是讓慕向惜笑得抑制不住,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許南川這樣抓狂呢,真好玩!
她舉起手,迎著窗戶,從指縫里往外看,那白茫茫的天空也帶了一層紅紅的光暈,她驚喜連連,拉過已經急得額頭青筋暴突又大汗淋灕的男人,嘰嘰喳喳道,「阿川,你看,紅色的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向惜……」許南川嗚咽了,堅強的男人,已經很久不知道淚水為何物了,今天,他不知不覺間破例了。
痴迷于自己手掌的慕向惜回頭看他,心疼的捧著他的臉,用手心接了他不斷滾落的淚珠,再用舌尖嘗試的舌忝了舌忝,咋咋嘴巴,「嗯,的確不好吃,阿川,別哭,我把我心愛的水晶球給你,好不好?把淚水封存起來,就再也不會哭泣了,嘻嘻嘻……」
「沒有,出汗了而已。」
「明明是淚嘛!」
「寶貝,來,把手放在我懷里,外面太冷。」
「好!」
大批的知名醫生和專家被一通電話從舒適的家里召喚到了一起,許南川只放了兩個人進去,不因為別的……只有她們兩個是女性……
其他人都在外候命。
即使這樣,他還是不放心的全程陪護著,兩只手在被子下面緊緊握著她的,兩道幽如深潭的眸光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因體力不支而沉睡的倦容,看著從那緊閉的眼楮里緩緩滲出的淚水,他一滴滴的為她吻去,心里也在默默的自責著,如果,如果他不那麼任性,如果他讓她接了那個電話,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肯定在恨著他吧?
他突然有些不敢想了,不敢想她清醒之後怎麼面對這殘忍的現實,不敢想她會哭得多麼撕心裂肺,不敢想她會痛成什麼樣,不敢想她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了,已經說好不讓她再流淚的,為何總是辦不到呢?為何他總是這麼沒用呢?
是的,堅強如許南川,也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他害怕面對睜開眼楮之後的她,害怕她會含著淚水問他要媽媽,他甚至想要逃避,他自私的想她永遠不要清醒,就這樣一臉天真的可愛表情,什麼事也不知道,給他全部的信任,全天候的依賴著他,其實,很好……
床上的人兒一聲嚶嚀,許南川立刻揪痛了心,他回頭,聲音颼颼的刮著冷風,「再把她弄痛你們今天也可以去睡了。」
兩個醫生將最後一管針推進她的胳膊里,這才戰戰兢兢的擦去了額頭大顆大顆的汗水,向他恭恭敬敬的點頭,結結巴巴的說,「幸虧搶救及時……」
「她怎麼樣?」
「孩子總算是……」
「听不懂我的話嗎?我問的是她!是她!是她!她怎麼樣?」許南川咆哮的聲音,伴著一大串刺耳的瓶碎聲,醫生面面相覷,嚇得臉色頓時變成了青白色,門外的許文泰沖進來,緊張的問,「怎麼了?怎麼了?」
「少夫人的身體暫時無大礙了,但是很虛弱,不能經受任何刺激了,再有一次,只怕會胎兒不保。」
「什麼時候會醒來?」
「隨時。」
許文泰揮揮手,示意她們可以出去了。
像是得到了特赦令,兩人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逃離身後那個早已失去儒雅風度的男人,他噬人的眼神能夠將人挫骨揚灰,磨成灰之後還不打算放過,天啊,誰敢相信眾人眼中優雅從容的許南川會變成凶悍的魔鬼?
許文泰走過去,拍著自己兒子的肩膀,長嘆一口氣,「川兒,遇上這樣的打擊,只要她人沒事,就是萬幸了。」
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許南川苦笑了一下,眼光在觸到床上沉睡女人的時候,才忽然有了點光彩,他深深的凝視著她,像在失神,像在沉迷,又像是在緬懷著什麼失去的東西。
久久的,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嘶啞難听,「爸,你知道嗎?我對向惜的媽媽一直都沒有什麼好的態度,我不喜歡她,我甚至有些討厭她,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質疑和冷漠,讓我很不爽,但是,就在剛才,當我看到她安靜又從容的躺在浴缸里的那一幕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錯了,就算死,她也要美得驚心動魄,她整個人被自己的血液淹沒了,你看到她唇角的笑容了嗎?那是欣慰的笑,那是解月兌的笑,我想,她最後那一眼肯定是在欣賞自己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也能夠勇敢無畏的給世人一個絕美的姿態吧!」
許文泰也暗暗點頭,是的,每一個在場的人,誰不唏噓難受,誰不為那一眼而驚嘆,誰不會把那哀婉又妖嬈的畫面鐫刻在回憶中呢?
她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世人,死亡,並不是可怕,死亡,是走向另一種幸福的開始!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死法,這樣的決絕,世間能有幾人具有這種勇氣和魄力?
她走了,她讓所有人都自慚形穢。
許南川艱難的扯動唇角,帥氣的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我對她的看法完全改觀了,我驚覺,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膚淺又自大,這樣一個貞烈剛強的女子,世間少有!」
許文泰深有感觸的點頭,「跟她也就見過兩三次而已,只知道她不善于表達,很善良,再也沒有別的深刻印象了,這一次,我想,我會一輩子記住她了!」
「爸,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感覺自己愧對于向惜。」許南川的聲音一下子深沉了許多,像是陷入了無法月兌身的泥淖之中,連喘息都成了困難之事,他煩躁的揪抓著自己的頭發,再也管不上他平時最在乎的發型了。
「傻瓜,這又不是你的錯。」默默的坐在他身邊,許文泰開導他,心里也頗多感慨,唉,活到了現在,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感覺自己是一個父親,面前這個脆弱的孩子,正是他的寶貝兒子!心里很滿很充實,對他的愛意也不自覺的流露出來。
「她肯定會恨我的,她肯定不會原諒我的……」
「小惜她那麼愛你,她絕對不會的!」
「你不了解她……」他嗚咽著搖頭,像是一個不听勸的孩子,驚慌失措又無所依附,「她會的!她一定會的!其實,她很倔強,她跟她媽媽一樣倔強!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他的爸爸也在三亞,而且,正在跟我的媽媽和城城他們享受天倫之樂,而她的媽媽卻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這里,自尋短見……」
他不敢說下去了……
許文泰沉思了一會兒,壓下沉寂在心口的痛,他們在三亞,他怎會不知?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
他愛的那個人還是那樣的任性和執著,他無可奈何!
「川兒,他們的事情,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希望自己的媽媽能夠開心快樂,不是嗎?」
「是的,我希望媽媽幸福,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自從那次……那次你對她用強,結果她自殺未遂,我就害怕了,我希望她能夠幸福,無論她做什麼,我都是支持的,她無法忘記自己的初戀,她跟向惜的爸爸糾纏不清,那天晚上在學校門口恰好被我和向惜看到了,我找了各種理由和借口給向惜,我幫媽媽做足了掩護工作,我欺騙了她,我欺騙了我的老婆,我該用何種面目來見她?我真是自私得很,我只在乎自己的媽媽,而她的媽媽,卻徹底被我忽略了!」沒有窮盡的後悔折磨著他,讓他良心接受著譴責,讓他一刻也不得安寧!
他狂烈地搖著頭,讓天地更瘋野地許轉,他一遍又一遍的罵著自己,他睜著深邃得讓人心疼的眼楮,他在問蒼天,他不知道自己還又沒有未來,他更不知道自己還又沒有可能得到她的原諒和赦免。
看兒子如此飽受摧殘,做父親的一顆心,早已血肉模糊了,他忍了忍,壓下顫抖的鼻音,將他攬到自己懷里,緊緊的抱住了他,暖暖的體溫像大毯子一樣包裹著他,不允許他任何的搖晃繼續,他重復著小時候經常做的動作,拍撫著兒子早已寬闊厚實的背脊,「你瞞著她,也是情非得已,小惜這般明白事理,不會把責任推到你身上的。」
「但願如此吧。」淚水從他的指縫里潺潺流下,淌在慕向惜露在外面的那只清瘦雪白的手腕上,滴滴暈開,泛著柔和的光澤。
一聲哀嘆,老父無能為力的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時而吵吵嚷嚷,時而腳步匆匆,時而靜靜悄悄,時而哭聲泣泣,時而哀聲頓起,最後,一切,歸去沉靜……
睡夢中的人兒,歷經了幾個晚上,終于從混沌中慕醒了,她的手指微動,她睜開迷蒙的眼楮,透過一層層不知何故覆在瞳孔上的水意,虛虛幻幻之中,入目的便是一張寫滿了懊悔的俊臉,她呆呆的看著他,無法移開目光,他那雙深黑的眼眸,凝滿了慟心透髓的悲痛,那種絕望的痛,無邊無際,就這樣,她凝固在他的目光下,淚水莫名的從她眼里掉落,發出了虛弱的儼然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呼喚,「老公……」
嘴唇一張一翕之間,千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溜走在她溫潤透明的指尖,那沉睡至今的心弦再次被悄然撥動,悅耳的聲音卻積澱了歲月的痕跡,什麼也逃不過滄海桑田的變遷,掩埋在最深處的痛,就這樣清晰的回蕩在彼此的耳邊。et
千年前的相遇,他還在伊人的懷里;
這次的重逢,他卻伏在她跟前哭泣。
為何?為何?
被她喚醒的男人一臉的迷茫,似乎隔了很久才發現,原來這呼喚來自他剛剛從茫茫紅塵中尋得的愛妻,帳暖迤邐也不過是昨夜之事,經歷了一晚淋灕的蛻變,凝脂的肌膚,蓮荷的手臂,遺著滿足的光輝,宛然一張新婦的面相,在洞房花燭之後的隔日早晨,對枕邊那人惺忪咦唔一聲‘相公’,他微微一笑,如果能夠回到千年前,那該多好!
唇齒間猶自帶著來自于她身上的芳香和甜美,而今……
而今,紅燭未熄,喪白之事卻接踵而至,需得披上那寒意沁人的麻衣,揚一淨土,掩去一人芳魂,現實呵,殘酷得讓人無法接受,心里不由得淒淒愴愴,他皺緊眉頭,強著將一切咽下,但那痛苦就象一柄又薄又利的刀子生生的釘進了他的心髒,逼迫著他的眼角又泛起那罕見的濕熱,「老婆,醒了?」
他澀澀的問候。
她嬌嗔的怪怨,唇角含著幸福的微笑,「昨晚,你把我弄痛了,肚子有些痛,身體到像在還沒有恢復過來,都是你這壞蛋的錯!」
原來,沉浸在遠古的不是他一人,還有她,依然徜徉在夢境中……
該不該把她叫醒呢?
這個想法剛剛在心頭泛起就被他壓下了,不!他不要!這抹笑容猶如絢爛的禮花,他不忍心把它熄滅,好吧,如果她傻,他跟著一起癲狂痴傻;如果她不願意醒來,那麼,他陪她一起睡去吧!
「對不起,以後我輕點,好不好?」伸進暖暖的絲被里面,為她輕撫著月復部,猶如羽翼般的撫觸,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麼一樣,他難得的小心伺候引得她滿面粉紅,「其實,沒關系的,我喜歡,無論你怎樣,我都喜歡。」
「真的嗎?」他苦笑,原來,他留給她的,只有痛!他這個做丈夫的,真是失敗得很!
她點頭,一刻的沉默之後臉上大放異彩,揪弄把玩著自己的頭發,意猶未盡的回味著,沾沾自喜的像個興奮的小姑娘,「昨晚的煙花真好看,是第一次有人為我這樣做,真的好開心好幸福啊!」
「嗯,如果喜歡,我經常為你燃放。」
「老公,你知道我許了什麼心願嗎?」她神秘兮兮的附在他耳邊誘惑。
「不!寶貝,不要說!」他神情嚴肅的點住了她的唇,微微淒惶的臉僵硬的擰出一絲寵溺的笑,「說出來就不靈了。」
「好!」她煞有介事的重重點頭,是啊,怎麼可以說出來呢?
嗯,一定要等到那個願望實現的時候再說出來,一定!
慕向惜又沉沉的睡去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身在青梗山的別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但是她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她把自己這具身體包括靈魂交給了那個男人,所以,海角天涯,她都不怕了!
她被他禁足了,他只允許她在這個臥室活動,他告訴她,她肚子里的寶寶需要她休息。
所以,她很乖的躺在床上,她不會寂~寞,因為每次睜開眼楮都有他陪著,可是,這次,有些不同了,站在窗邊的除了許南川,還有她的爸爸,幾天不見而已,原本花白的頭發幾乎全白了,她迷惑的揉揉眼楮,詫異的看看這個自己快要不認識的男人,再把詢問的眼神探向許南川,「阿川,我在做夢嗎?」
最近幾天,她感覺自己經常神志不清,還會做夢,做些亂七八糟的分不清真假的夢,夢里有黑紅的血液,還有她的媽媽,上一刻正笑得酣暢,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悲愴的哭泣,最恐怖的是,媽媽有時候就像是瘋了一樣伸著通紅的雙手過來抓她,讓她嚇得躲在自己臥室不敢出去。
唉,生生死死,亦真亦幻,她幾次都大叫著醒來,然後被許南川抱在懷里安慰,她被醫生告知是因為胎兒不穩的原因造成的,很正常,所以毋需擔憂,但是,即使這樣,她還是不能夠安然若素,頭腦里有一個模糊的影像在飄啊飄的,像是家里的那個狹窄的浴室,氤氤氳氳著熱氣,總是讓她看不清楚……
所以,最後,她下了一個結論,自己還沒有從夢中清醒過來,就像現在……
許南川笑著走過來,動作熟稔的為她在後面墊上軟軟的靠枕,「寶貝,你爸爸回來看你了,開心嗎?」
被他抱著的感覺是如此真實,慕向惜知道,這次真的不是做夢了!
臉上一喜又一悲,她努著唇對著自己的爸爸,「爸,你這幾天去哪兒忙了呀?媽媽在家等你過大年呢!工作很累嗎?你瞧瞧你,頭發都白了這麼多了,我剛才乍一看,還以為自己睡了幾十年呢!你和媽媽都這麼大年紀了,都還是這麼不愛惜自己,真拿你們沒辦法,媽媽更過分耶,竟然一個人在家洗冷水澡,咦?冷水澡……」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竟然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麼了,真是奇怪!腦袋里面一陣‘ ’的痛,好難受!
許南川急急的為她揉著太陽穴,一邊不忘記說她,「老婆,想不起來就別想,看,又頭痛了吧,真是不乖哦!」
慕爸爸上前幾步,「小惜……」
他欲言又止……
走近之後,慕向惜才看清楚,他滿臉的頹廢之色,眼窩深陷,眼底通紅,一看就是睡眠不足又憂心過度,她不由得心疼了,規勸他,「爸,你不用擔心我,阿川會照顧好我的,寶寶肯定會順利降生的,放心吧!只是不能夠帶著城城回去過節了,哦,忘記告訴你了,城城跟著媽媽去了三亞,所以,這個春節只有委屈你們兩個一起過了,你回去跟媽媽說,別讓她傷心,我月復中的孩子,將來一定給媽媽帶!」
她最後一句承諾的話讓許南川臉色大變,咆哮聲接近于怒喝,「向惜!」
慕向惜嚇得猛然回頭,看著男人鐵青的俊顏,她急忙安撫,「阿川,你不開心嗎?對不起,我沒有跟你商量好就決定了,我想,我想把這個孩子給媽媽帶,那麼,她就不會寂~寞了,你知道嗎?那晚,她給我打電話了,她哭著跟我訴苦,她說,不完美了,老公沒了,女兒沒了,孫兒也沒了……」
「向惜,不要這樣!」
「所以,我好傷心,老公,好不好嘛?把這個女兒給媽媽吧,求你了!」她撒嬌,她拽著他的胳膊使勁搖晃。
「老婆,你讓我如何能夠答應?」如果答應了,就是把這未出世的女兒托付給已逝之人,這是活生生的在詛咒他們的愛女……這是詛咒啊……所以,向惜,你告訴我,你讓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稱心如意?
看到這讓人動容的場景,慕爸爸已經滿眼滾燙的熱淚了,他狼狽的轉過身去抹了一把臉,再回頭笑看著她說,「小惜,顧好自己的身體就行了,我會陪著你媽媽的,你就不要擔心了。」
「真的嗎?」
「真的!」他和藹的一笑,撫模著她柔柔的發,像是以前一樣給她勇氣和力量,「這些年來,我們風雨同舟,多少艱難險阻都度過了,你說,爸爸答應過你們的事情,什麼時候沒有辦到過?你媽媽她,只需要我在身邊,就夠了……」
慕向惜笑得甜甜的,一直以來,爸爸都是家里的中流砥柱,是她和媽媽的依靠,過去的那些日子,雖然有過太多的痛苦回憶,但是,甜蜜的瞬間也不是從來沒有的,她好開心,又看到了以前那個斗志昂揚的爸爸。
許南川卻是一愣,心頭漫過一個不好的預感,他抬頭,冷眼看了一邊這個似乎萬念俱灰形容枯槁的男人,沉思了良久,低頭掩去眸子里不自覺顯露出來的犀利鋒芒。
似乎再也無法多呆一分鐘了,慕爸爸起身離開,「小惜,你好好休息,知道嗎?」
「我會的,爸爸,你慢走!」
許南川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也跟著起身,「爸,我送你。」
「呃……哦,好的。」男人愣了一下,因為這一聲‘爸’來得太突然,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門外,許南川陪著慕爸爸走到樓梯口,一臉寵溺的笑容在合上那扇門的時候驟然轉為黑沉,他沒有再多邁出一步,低聲喚住了一語不發只顧垂頭走路的男人,他那種失魂落魄的頹廢表情,如果前面是萬丈深淵,只怕也會一腳踩下去。
「爸,您就這麼放心的把自己最寶貝的女兒交給我嗎?」頎長的身軀倚在扶梯上,他的嘴角噙著奚落的曬笑。
「你……」男人回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他,似乎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心思會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許南川挑眉,嗤笑一聲,「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男人無力的嘆息,「唉!請你幫我照顧好她!我……已經沒臉見她了!」
許南川收斂了剛才的恣意嘲諷,緩慢沉穩的走到下面的一個台階上,直直的與他平視,他用特有的既充滿威脅又擁有磁性的嗓音說,「爸,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時候您沒有珍惜,逝去了,再說什麼補救已是枉然,如果您覺得簡單的一死可以挽回這不可逆反的一切,那麼,我可以告訴您,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一種可怕的怒意從許南川的黑瞳深處若有實質的射出來,刺得人皮膚微微發疼,面前的男人忍不住一個愣怔,直到一種寧靜的光忽然洶涌地闖進他許轉的世界,把所有許轉的頻率赫然中斷,他啞然失語了。
「小惜現在神志不清,她不可能永遠這麼容易應付過去,以後清醒了怎麼辦?她要媽媽,沒有了,要爸爸,難道我也要說沒有嗎?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
「她失去了媽媽,你還要殘忍的讓她失去唯一的爸爸嗎?這雙重的打擊,你讓她如何承受?你們兩個做父母的,真是讓我寒心,一個逃避得那麼干脆,另外一個也要重蹈覆轍,把所有你們不能忍受的痛苦都扔給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