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朝堂事
初秋時節,丹桂飄香。
九月里阮婉方才滿了十八,大殿之上,寧正便正式上書奏請敬帝,恩允昭遠侯入朝,敬帝龍顏大悅。
昭遠侯入朝一事,就在朝野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阮少卿和寧正地位大有不同,寧正至多官居戶部尚書,朝中言辭頗有分量而已。阮少卿入朝,卻讓昭遠侯一派的勢力不可同日而語。
彼時昭遠侯過世,阮少卿尚還年幼。朝堂之爭,高家又一早出局,加之傅相清心寡欲,劉家日漸衰敗,敬帝能倚仗的便只有邵家和陸家。
好比兩個極端,敬帝顧此失彼,邵家和陸家勢力此消彼長,份外不好拿捏。
如今寧正奏請阮少卿入朝,敬帝便可在阮、邵、陸三家之間,重新尋回制衡。
各方心照不宣。
再聯想起寧正早前突然回京,又官拜戶部尚書,回神一看,都以為是敬帝親自授意的。敬帝素來待昭遠侯親厚,昭遠侯入朝也定是敬帝一手安排。
是以阮婉初次早朝,上下官員都給足了顏面。
除卻陸相、傅相、高太尉和劉太尉,再有便是邵大將軍,阮婉的排位就在第六,無人有異議。
……
時隔一月,阮婉才在早朝上見到邵文槿。也不是光明正大看他,而是余光猶如不經意般,偷偷瞄過,片刻就收回。
邵文槿跟在邵父身後,她則位列寧正身前。
她看他時,他目不斜視,佯裝不覺。
待得她收回目光,他才看過來。
諸如此類,循環往復,兩人都心有旁騖,少有听進幾分。直至敬帝喚了好幾聲,寧正在後輕咳,阮婉才反應過來,遂而行至殿中,拱手鞠躬,細聲道了句,「陛下恕罪。」
阮婉原本個頭就嬌小,此時又有些緊張,都道他初次臨朝怕是嚇住了。
見得敬帝帶頭啟顏,群臣便也跟著笑開,阮婉兀得臉紅。
邵文槿也不禁低眉莞爾。
敬帝倒是心情大好,卷袖一揮,朗聲笑道,「少卿第一次上早朝,不習慣,日後便好了,文槿當初也是如此。」
阮婉才借機望過去。
短暫四目交匯,阮婉微怔,邵文槿淺笑出列,「微臣惶恐。」
大殿之上彬彬有禮,一襲華服官袍,氣度不凡。
邵文槿出身武將世家,家風甚嚴,譬如同高入平一處時,對方咄咄相逼,他也禮數周全,應對有度。
大多時候,洪水猛獸在人前都是斯文有禮的。
阮婉便想起早前翻牆到他府中,他手臂受傷,就讓她剝橘子給他吃。
你腦子被門夾過了不是?阮婉不以為然。
「牆都能翻,剝橘子能難為你?」有人臉色就有些青。
阮婉怔了怔,似是,不無道理。
邵文槿的吃相一直很斯文,看得出平日里教養嚴格,眼中還時有笑意盈盈,阮婉便冷嘲熱諷,夸他好演技。
邵文槿也不搭理,自顧笑自己的。
她討得沒趣,就也低頭吃橘子。
但邵文槿同樣很煩人,今日吃橘子,明日就要吃隻果,總之,不故意折騰她一翻,他就不安身。
她雖少有清閑的時候,一日卻過得極快。
思及此處,不覺梨渦淺笑。
片刻,又心思一沉,邵文槿……
……
第一日早朝就是如此三心二意,旁的近乎都沒听得進去,只隱約記得,有人奏本。今年汛期早,雨水多,濟郡水利向來穩固,今夏卻多處決堤,釀成險情。
敬帝龍顏大怒。
煜王便恰好在濟郡督修水利。
濟郡水利多年從未出過事端,督建治理本是手到擒來之事。偏偏今年出了事端,煜王身在其中,只怕多少會受牽連。
南順臨水而興,水利便是大事,若處置不得當,社稷不穩,民心難安。
幸好煜王尚在濟郡,補救得當,還有挽回余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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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時,爹爹從前的舊部悉數拱手執禮,招呼致意。
阮婉一一回禮。
她記性不如少卿好,這些世伯她認不全,寧叔叔就在身後吱聲。阮婉手忙腳亂,還算是應付過去。
南郊一事後,寧叔叔行事謹慎,有意讓她替少卿入朝,是敲山震虎。不管幕後黑手是誰,既然有人想一探阮家底氣,阮家就拿出底蘊。
利弊權衡之流,阮婉知之甚少,卻始終記得娘親的叮囑,在南順要事事听從寧叔叔安排。朝堂之上,她只是替少卿露面,日後都是要少卿自己考量的。
南順的人事,只會同她慢慢疏遠。
從前總想著早日離開,如今日頭漸近,卻兀得生出濃濃不舍。
撩起簾櫳,馬車正好停在邵家馬車之後,邵文槿便也腳下踟躕,阮婉瞥過一眼,繼而快步上了馬車。
……
下朝回府,馬車行至名巷有一段距離。
邵文槿與邵父同車,馬車駛出宮門,邵父閉目開口,听聞你近來清閑得很,遣人打听些舊事。
邵文槿稍頓,「瞞不過父親。」
邵父微微睜眼,「突然打听我同昭遠侯的過節做何?」
邵文槿也不隱瞞,「我听旁人說起,父親從前和昭遠侯關系並非水火不容,只是到了後來才起了爭執。我也記得阮少卿初到京中時,四處惹是生非,父親還曾囑咐過,要我多擔待他。我想問父親,阮邵兩家的恩怨。」
邵父語氣遂才緩和了幾分,「你知曉我不喜歡軍中議論此事,你若真想知道,大可直接來問我。」
有人循聲低頭,「文槿知錯。」
「那你打听到什麼?」
「打听到當年父親和昭遠侯奉命同去長風迎親,返程至慈州時,盛婉卿卻遭人劫持,父親因此事同昭遠侯起了爭執,昭遠侯還掀了案幾,同父親拔劍相向。長風南順兩國交戰連年,好容易聯姻休戰,盛婉卿卻在南順境內遭劫持,此事若是傳出只怕引來更多非議。陛下才遣了禁軍護送,更嚴令對此事守口如瓶,是以知情人也少。」
恰逢馬車到府,邵父面色不虞,「既然都打听清楚了,還要問什麼?」驟然起身,掀起簾櫳下車。
邵文槿緊跟其後,直言不諱,「父親與昭遠侯不過意見不合,口舌之爭而已,事端都已解決,陛下也未追究,父親同昭遠侯為何會鬧到而後地步?」
邵父臉色也隨之陰沉到了極致,腳下踟躕,回頭看他,半晌才道,「盛婉卿是昭遠侯遣人劫走的。」
昭遠侯派人劫走盛婉卿?!
邵文槿心中猛然一滯,邵父卻已拂袖轉身。
邵文槿眉頭緊蹙,昭遠侯派人劫走盛婉卿……卻被父親尋回?而後盛晚晴同景王大婚,不過七日就沒了?
邵文槿僵在原處,臉色鐵青。
昭遠侯終身未娶。
過世的景王妃叫盛婉卿。
昭遠侯世子叫阮少卿。
邵文槿心中轟然傾塌,顧不得驚駭,快步追上,「父親!」
邵父兀得駐足,不等他再開口,語氣中隱隱怒意,「為父當年秉公辦理,並不欠他阮家分毫。為父從前讓你照應阮少卿,是念及他年幼獨在京中,舉目無親。如今你既已知曉,日後無需再問!」
邵文槿遲疑,「阮少卿的生母……」
邵父當即出言打斷,「我只知曉,阮少卿是昭遠侯的兒子。」繼而轉身,大步離開。
邵文槿只覺腳下猶如萬千藤跳交織,根本挪不動一步。
彼時長風同南順才將休戰,昭遠侯又是敬帝的心月復權臣,兩國邦交,豈會不知輕重?
即便如此,卻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半途擄走盛婉卿!
那昭遠侯同盛婉卿之間,並非普通……
景王同盛婉卿大婚。
那昭遠侯,自當對父親恨之入骨!!
邵文槿攥緊雙手,鮮有的涼意浮上心頭,就似驟然跌入冰窖深淵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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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婉和少卿不同。
爹爹自幼就親自教導少卿,對她卻是寵愛至極,只有少卿才撐得起昭遠侯的名號,她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阮婉年幼,又對朝堂政事無甚興趣,大抵都照寧叔叔事前交代的去辦,亦或是,察言觀色,順水推舟。
敬帝心知肚明,也不多為難。
整個九月,南順都不太平。
袁州土匪滋事,擾得臨近各郡民不聊生,袁州守軍無所作為,御使一本參上,陸相便湊請平州守軍前往剿匪。
濟郡水害愈演愈烈,周圍十余州縣均受牽連,敬帝下旨召煜王回京。煜王卻以水患不除,無顏回京面聖為由婉拒,敬帝大怒。
再有便是,長風榮帝病逝,遲遲未有新帝登基。傳聞榮帝仙游前曾留有遺照,卻至今無人見過。六子奪嫡,各有手段,控制京中出入,或調遣駐守軍隊,長風國內局勢一篇混亂。
阮婉擔心宋嫣兒和李朝暉,還有肯定會牽涉其中的沈晉華。
至于少卿,他人在成州,該是沒有大礙的。
于南順而言,長風新帝尚未登基,局勢尚不明朗,兩國比鄰,敬帝就下旨在慈州附近駐軍,以作他防。
月中,阮婉到宮中覲見陳皇後,竟然意外見到了李朝暉身邊的近侍,私以為是宋嫣兒給陳皇後保平安的,也沒有多問。
再等到了九月下旬,長風局面突然峰回路轉,李少衍手持先帝遺詔登基上位,其中不乏盛家推波助瀾,阮婉隱約听寧叔叔提起,敬帝在慈州駐軍其實是敲山震虎之意,阮婉也不求甚解。
長風新帝上位,罷黜了一干皇子,手段強硬,唯獨賜封了李朝暉為親王,許是這般原因。
只是那個終日嬉皮笑臉的人也能做皇帝?阮婉簡直匪夷所思。
……
長風事端平息,轉眼便至九月下旬,濟郡連連洪災,流民數以萬計,伴有臨近郡縣流民暴動滋事。
敬帝勃然大怒,再下旨著煜王回京,殿中痛斥玩忽職守,又剛愎自用,責其閉門思過。
而煜王督建不利,又沒有及時處理妥當,只能再派人善後。
但煜王位至親王,大凡親王失職,再派下位者善後于情于理不合,敬帝又不能親自前往。
國中的親王便只有景王和睿王二人。
景王封地偏安一隅,不問朝堂之事多年,敬帝唯有命睿王前往濟郡賑災。
殿中一片嘩然,睿王痴傻,陛下豈可草率?
就連宋頤之自己都不明所以,旁人通通說不,他就也跺腳搖頭說不去,在殿中就險些哭出來。
阮婉才拱手上前拉住他,低聲哄了兩句,旁人也听不清,但由得少卿牽著,宋頤之就果真不哭了。
敬帝便擬詔下旨,命昭遠侯阮少卿、工部侍郎段濤,隨同睿王前往濟郡賑災。
時任工部侍郎段濤專司水利,由他前往,可以審時度勢下決策。而有阮少卿在,自會約束睿王言行舉止。
如此一來,既可保存皇室顏面,又可極力彌補水患災害,殿中就再無異議。
而宋頤之听聞少卿要同去,便歡喜上前接旨,「父皇父皇,我要去的!!」燦爛的笑容掛在臉上,卻狠狠觸及敬帝心中酸處。
膝下兩子,一個剛愎自負,一個痴呆懵懂。
足足半晌,敬帝才斂了情緒,緩緩開口,「沿路恐有暴民滋事,文槿,你領一萬禁軍護駕隨行。」
阮婉和邵文槿皆是一怔。
愣愣抬眸,又是同行一處。
阮婉尚在出神,邵文槿卻已行至殿中,「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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