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邵文松
「你方才說什麼!」
「少卿!」
身旁兩人就異口同聲喊了出來,神色各異。
聲音卻都震耳欲聾。
席生腦中「嗡」的一響,又不敢伸手捂住耳朵,只覺身體由著本能反應略微皺眉閉目,脖子順著氣流稍稍斜偏到一側。
躲得過一分算一分。
待得平息後才又悻悻抬眸看了邵文槿一眼,繼續吱唔道,「今日早前,二公子同昭遠侯一言不合起了口角,然後二公子就突然上前,一拳把昭遠侯的眼楮打腫了……」
直至此刻,席生還心有戚戚。
二公子是同他一道出府的,是他沒有看好二公子。
彼時不止昭遠侯,就連一旁眾人都應過來。
若是反應過來哪里會有不攔的道理?
根本就沒有人會料到有這麼一出!
昭遠侯在京中是何等跋扈,只需三月里去江邊灘涂看看螃蟹如何擒著鉗子橫著走便知。
氣焰盛時,煜王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繞道避過。
陸相家的二公子陸子涵才無辜在宮中宴會被戲謔一翻,回來之後還要被罰禁足,關到現在還出相府,銷聲匿跡已久。
就連將軍府的邵文槿也都是借著旁的契機才會隱晦挑釁,從來不同昭遠侯正面沖突。
更不必提京中的其他醬油甲乙丙丁。
簡直是,碾壓到無法直視。
……
敢如此明目張膽,直接上前打人的決計是頭一遭!
打得還是眼楮。
京中任誰都知曉,眼神犀利笑容猥瑣是昭遠侯的金字招牌,有人竟然出手就將其招牌砸了。
當時四下便靜得鴉雀無聲。
起初眾人都是抱著不恥的鞋前來圍觀昭遠侯惡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替對面那個不吭聲,不作響,不常見的公子狠狠捏了把冷汗。
卻不想上演了這麼一幕戲劇性轉折!
周遭圍觀之人連眼楮都忘了眨,紛紛倒吸涼氣。
面面相覷時,氣氛甚是怪異。
陡然,聞得一聲哀嚎「你作死!!」
便都曉昭遠侯炸毛了。
禁軍遂才一擁而上。
席生雖然為人憨厚了些,機靈卻是有的,撒腿就往府中飛奔,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
不想他話音剛落,邵文槿就湛眸一緊。
順勢拎起席生胸前衣襟,鼻尖近乎斂了氣息,按耐住內心的驚異,沉聲問道,「人現在哪里?」
「……押在禁軍大營中……」席生懦懦作答。
邵文槿不多停留,撩起衣擺就躍身上馬。文松失語四年,看過的名醫不計其數,無論如何費心思他就是不肯開口,更不願同陌生人接觸。爹爹一斥責,他就怕得更凶,後來竟連家里人都也避諱,只低頭躲在娘親身後。
父親怒其不爭,每每在家中都免不了摔碗筷。
今日竟會同阮少卿起了口角爭執?!
阮少卿每次出行都有江離等人跟著,換言之,他竟然當著禁軍的面動手打了阮少卿!
哪里膽怯了?!
阮少卿回京是在文松出事之後,兩人該是從過。
頭一次同阮少卿照面就……
與其說驚異,倒不如說邵文槿是驚喜更來得貼切些!
自顧沉浸在驚喜之中,馬蹄飛濺幾許才兀得醒過神來,自己先前是同睿王在一處。于是驟然勒繩回身,馬嘯長嘶,就見宋頤之在原地甩著衣袖,甚是抓狂。
竟然有人欺負少卿!
還打了少卿!
少卿的眼楮被打腫了,宋頤之就惱得來回跺腳,之前的賭氣就仿佛瞬間拋到了九霄雲外。近侍官左哄右勸都不濟事,眼見邵文槿折回,才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臉苦瓜樣朝他點頭求援。
邵文槿下馬開口,「殿下不去昭遠侯府看看阮少卿?」
宋頤之恍然大悟,眼色明顯一亮,卻又倏然黯去,「少卿他生氣不見我的,還讓人攔著我。」
早知道先前不同少卿置氣好了。
嘴角委屈耷拉,伸手懊惱扯著頭發。
近侍官惶恐上前制止。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更何況金貴如皇室?日後若是傳到宮中只會譴責他照顧不周,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近侍官險些急哭。
宋頤之便也跟著急得眼淚汪汪。
「不是……還有狗洞嗎……」說出這句,邵文槿自己都是一頓。宋頤之卻破涕為笑,「難怪他們說我是傻子,怎麼連狗洞都想不起來!文槿你是不是也鑽過少卿家的狗洞?」
邵文槿臉色一沉,只覺周圍數道目光襲來,臉上便灼得厲害。
回眸掃過眾人,均是低頭佯裝不知,等他移目,才又紛紛抬眸,都險些將眼珠子瞪出來。
就連宋頤之的近侍官都楞了良久。
原來過往……邵公子竟然掩飾得如此之好!
邵文槿欲言又止,遂而作罷,欲蓋彌彰還不如三緘其口。
他還要先去禁軍大營一趟。
……
這還怎麼出去見人!
梳妝鏡前,阮婉氣得面色通紅,面色越紅越與右邊的熊貓眼形成鮮明對比,實在是不忍入目。
葉心一邊搖頭嘆氣,一邊俯身替她輕輕擦著藥膏,「侯爺先前同那個人鬧什麼?何苦為了逞一時口頭之快,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我又不知道他會突然動手!」阮婉憤憤不平,「況且,是他先鬼鬼祟祟的!」言罷又起身將臉貼到鏡子前,仔仔細細端詳了幾分,唉聲嘆氣,「阿心,大夫真的說了不會留疤?」
今日已問了百遍有余。
葉心輕笑搖頭,輕咳兩聲道,「大夫是說了,侯爺只要不動怒,日日按時涂抹舒經活血的藥膏,淤青要不了十余日便會自行散去。侯爺若是動怒,指不定存了些褪不去的淤血,日後消不去就時時留在那里。」
阮婉萬分嫌棄瞥了她一眼,又才老實坐回。
葉心甚是滿意。
再涂了一遍,葉蓮就匆匆推門而入,「小姐小姐,打听到了!」
阮婉狠狠瞪她一眼,葉蓮連忙捂了捂嘴,輕手輕腳躥到她跟前。阮婉接過茶盞葉心遞來的茶盞,吹了吹,輕抿一口,便听葉蓮悄聲言道,「侯爺,打听到了。那個人叫邵文松,是將軍府的二公子。」
噗!
飲在喉間的茶水就悉數噴出,險些沒嗆死。
葉心趕緊遞了手帕于她,又上前替她撫了撫後背,「侯爺,您悠著些。」
她還要如何悠著?
阮婉睥睨一眼,隔了好些時候才不咳了,胸間稍微緩和便是一臉怨氣,怒哼道,「又是姓邵的!」
莫非姓邵的那家人都有洪水猛獸傾向還是怎麼的?
難怪爹爹素來與邵家不合。
她與邵家也八字不合。
葉心無奈搖頭,「侯爺,先前才同你說過什麼?」
不要置氣,會留疤!
阮婉沒好氣,又不好辯駁。便一把搶過藥膏,自己對著鏡子涂抹起來,不再搭理她二人。
葉心和葉蓮遂也相視而笑,自家的小姐其實愛美得很。
阮婉也不回頭,對著鏡子里惡洶洶剜了她二人一眼,二人便都各自掩袖偷笑,又不敢笑出聲。
阮婉腦中才掠過一絲驚奇,愣愣問道,「邵文槿何時有個弟弟的?我怎麼從到過?」
她來京城四年有余,無論大小場合都沒听人說起過邵文松此人,就算是回回錯過也太過巧合了些?
葉蓮才繼續言道,「我也是問了許久才听人說起,將軍府的二公子四年前突然成了啞巴,也願不出府見人。將軍府請了不知多少名醫來看,都不見絲毫好轉,不僅不說話了,連膽子都變小了,終日唯唯諾諾不敢出門。邵將軍脾氣急,旁人都不願去觸他的眉頭,也都不當著他的面提此事。從前大家只是私下說起,久而久之就連背後的議論聲都少了,該是陛下的意思。所以大小場合,將軍府的二公子不出現都是陛下默許的,大家也都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侯爺,我們彼時才來南順京城,更不可能有人對我們說起。您今天見過的人,正是將軍府的二公子,邵文松。」
葉心都難免驚異。
還有這檔子事?
阮婉卻是氣粗了,「你是說今日同我當街爭執的是個啞巴!」
不僅爭執,還打了她!
他邵家的啞巴委實令人不敢恭維!
說出來誰信哪!
葉蓮惶恐點頭,繼而又拼命搖頭,嘴角抽了抽正不知做何回答就听到苑外草木窸窸窣窣作響。
阮婉奈何伸手撫了撫額頭,一聲嘆息之後,就聞得苑里傳來熟悉的聲音,「少卿少卿!」
然後便是府中侍衛相攔,但人都進來了,誰還能攔得住睿王?
于是一連串腳步聲跟在他身後,一會兒推開一間房門大喊一聲,見得無人,又去推另一間房,非得鬧騰著要將她翻出來不可。
阮婉頭疼,擺擺手,葉心和葉蓮就開門迎了出去,宋頤之歡喜跑來,「少卿少卿,你可好些了?眼楮還疼不疼?」
阮婉本是一肚子怨氣,見到他眼角紅紅應是先前才哭過,額頭又滿是汗跡定是一路跑來,心頭微軟,她同小傻子撒氣做什麼?
臉色才舒緩了幾分。
不想宋頤之先前沒看清,眼下看清卻實在沒忍住,朗聲大笑,「哈哈哈……少卿你的眼楮是青色的,哈哈哈……好大一只……哈哈哈哈……」
你眼楮才是青色的好大一只!
就是去尋他才遇到邵文松那條瘋狗的,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阮婉一惱,要不你也來試試!
宋頤之微怔,只覺右眼倏然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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