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用手失捻過魚茸,覺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來去打蛋清,不遠處廚房里水已經燒好。鄧香準備做魚圓子了。我又閑了下來,可以看袖手旁觀等著吃。
鄧香的小院子立在一處小山谷里,四下山坡的積雪還沒有消盡。白皚皚的反射著陽光,清輝灑處,還有點寒涼。
那幾只鶴顯然好的差不多了,不時的振翅在藍天碧空中翱翔,盤桓于別墅上空,等著它們的同類從南方回來。
我帶著如意在鄧香的小院子里亂看,看他的桃樹,看他的藕池。最後我下了結論︰這地方已經有些江南的風味,被江南人士住過到底不一樣。
而阿南的長信宮卻大開大盍,有些空曠了。
回去要不要在長信宮里挖個水池呢?
等我轉過一圈,再回到廚房里,便看到阿南和鄧香兩個穿著白衣的身影,同在鍋台邊忙碌著。兩人都背對著門。
廚房的門窗本就敞著,我沒有要偷听的意思,他們也並不怕人偷听。只是恰好,我走到門邊听到。
「其實我今年咳的還沒去年厲害。」這是阿南的聲音,「那些藥非吃不可嗎」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過完今年夏天再說吧。」鄧香對阿南說話,格外的溫和。
在一陣沉默之後,「酩香先生真的還想回江南?其實洛京也還不錯,芸哥兒就已經適應了。」
我听到鄧香笑了一聲,又說,「只要阿南能適應就好,我娘上回寫信,還說要照顧好公主。但我只怕如今那里面事*潢色小說
阿南嘆了一口氣,「我只小心些罷了。就像當年的母後。」
鄧香也嘆氣,「你若真能像楚烈後倒也罷了,早將那女人圈在身邊治的服服貼貼,不放出來禍害人了。」
我不由得側了耳朵。
阿南咦了一聲,「這樣說來,我便不敢和母後比。後宮女人都很厲害的,我對她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有時我真想逃開。」
「阿南若能逃時……」鄧香話說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砧板的一陣急響。
我看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就算是在忙著俗務的時候,也比旁人孤單高絕似的。我突然便有些難過,覺得自己是奪了別人的好東西了。同時又有些心急,想看到阿南此時的臉色。在這事上,我肯定小氣,說來說去這種事都是無奈。
阿南悶聲悶氣的,「我沒有母後那般的剛柔並濟的才干,也總是放不下,沒資格笑別人。」
「你那時太小,不知道內情,其實事情也就壞在你母後離開了那麼幾天。」鄧香說,「不過說來也怪,那女人倒一直對你母後十分敬畏。你父皇母後都去世後,每年都去你母後墓上祭掃的,也只有她了。」
我愣了一下。
正好此時遠處弦子大聲在問飯桌支在哪里。
我大大方方應了一聲︰「支在那紫藤架下最好。」
屋里的兩個人便都不說話了。
不一時,阿南從廚房向外探出頭來,遞給我一碟豆蔻,「皇上幫個忙,將這些豆蔻搗碎。」
我看她臉上又沾了東西,似是鍋灰,便用手去抹。
阿南仰了臉就我的手。
我便笑,「阿南的臉怎麼到處沾東西,上回的墨汁,後來的泥土,今天又沾了鍋灰,阿南是屬花貓的嗎?」口氣中就不免帶了些愛憐。
說完才發現鄧香在怔怔的看著我們。
我接了阿南手上小碟,「搗這個嗎?」說完卻又茫然不知所措。
「杵臼在窗台上。」阿南對我說。
我在窗台上看到一只灰色的小石杵臼。光滑堅硬,十分精致。用這個好像比使雙刀容易,畢竟我本來是使鐵茅的。
我靠著窗台搗豆蔻,鄧香此時在切著什麼,阿南則站在沸水邊向鍋里擠魚丸。
「皇上知道那李夫人曾想收養弦子的事嗎?」鄧香在里面問,還是接著前面的話題。
我不知道。
「那時歸命侯已經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鄧香說,「皇上送家父回金陵後,家父便立即帶我們舉家遷回家鄉秀州暫避。歸命侯還曾派人來追,但被我們擊敗。當時南楚上下,都知歸命侯大勢已去,就在那時,李夫人想收養弦子。」
我只隨意應了一聲,對此不予以置評。歸命侯本有兒子,那女人居然想收養弦子,真不知怎麼想的。
阿南在一旁笑,「我一邊派人去通知歸命侯的太子殿,一邊用大石堵了我當時住的榴花宮的大門。沒讓那女人得逞。」
我听了只覺得心驚,不由得停下手。
阿南又探出頭來問。「豆蔻了好沒有?」
我忙把豆蔻遞進去。不一時,阿南換出一碟蒜瓣來。我繼續搗蒜瓣。
「李夫人本就喜歡小孩。」阿南繼續剛才的話題,倒並沒有難受或後怕的樣子,「她尤其喜歡嬰兒,但凡見到人家的孩子,她都喜歡抱抱。我小的時候,她對我其實不錯。後來對弦子也很好。她只不喜歡成年人,別家孩子大了,她便有些恨恨的意思。」
那女人所恨的孩子應該只有我一個。是我搶了她孩子的風光,壞了她的黃粱美夢。
此時廚房里已經飄出些許香氣,果然與我平日所吃的不同。弦子帶人在院子里紫藤下支好了桌,又將我們帶到的酒搬到一旁,灶下碳灰里,小竹筒開始 啪作響,弦子又過來幫著揀出來。
我們關于李夫人的話題便就此停了。
紫藤架下,樹影婆娑,一陣微風,送來山谷間的涼意。鶴鳴鳥啼從遠處傳來,夾雜著潺潺溪水聲,如世外仙樂。
飯桌上的菜算不上豐盛,一大碗扁尖竹雞,一大碗魚圓湯,還有一份山蕨炒魚塊。但我們只有四人,夠吃了。
菜全是南方的燒法,看似清淡,實則香氣濃郁,那味道縈繞在人口鼻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同于洛京的天然氣息。阿南自然又開心了,眼楮一亮一亮的。這樣家鄉的味道,一定讓她懷想。而鄧香也是專為她準備的吧。
弦子不喝酒,但他把我們每人面前的酒碗都斟得滿滿的。
我這才知道鄧香自號酩香先生的由來,他簡直海量,喝起來一碗接一碗,也不用人勸。我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酒酣耳熱之際,我便試探鄧香,「還想請鄧先生幫個忙,」我說,一點也沒打算與鄧香客氣,「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朕到現在還沒設考官。主考我已經心中有了人選,副考官還待定中……」
「皇上不會想讓鄧先生當副考官吧。」阿南喝了酒,臉上便有了兩坨紅色,眼楮也比平日轉得更活潑。此時她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鄧香,再把個腦袋搖了兩搖,「不合適。」
鄧香和我都笑起來,「人選我倒有,還是皇是見過的。」鄧香一開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只是,皇上真的打算任用一個南人做考官?」
他喝酒只管自己,一次也不為別人斟酒,更不讓我和阿南。此時我酒碗空了,也便自己倒滿。
「這回是一定要任用南人的。」我說,我現在還生怕南人不願參加這次科舉,事實上,我記得上一世,來參加本科的南人確實是少。我需要先取信于他們才行。
「難!」鄧香臉上的表情很認真。他的面皮上此時也滲出紅來,也許是因為膚白的緣故。但他並沒有醉,恰恰相反,他此時反更顯得的沉穩了。一手穩穩捉著酒碗,一手輕輕捻著腰間的一枝玉笛。「南方許多大儒不一定會願意來。」他抬眼看我一下,「能問一下嗎?皇上想用的主考是何人?此時離開科不足三月,而皇上連題旨都還沒想好吧?此人必得能服眾才行。更要緊的,這主考得能夠代表皇上,而不是別的什麼勢力。」
他說話真是毫不客氣。
他這是知道洛京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大儒,怕是主考壓不住場。
「這個,我自有安排。」我笑,「反正這回開科定不讓人失望就是了。」
「那我便推薦武孝楷。」鄧香說,「皇上見過的。」
我見過那個齒牙搖動的酸腐老家伙,他原是南楚的翰林,學問聲望倒都不用說。只是……
「他很感激皇上,如今整日向人宣揚著皇上的功德。說皇上是仁君呢。」鄧香好像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叫他來,他肯定盡心戮力。唯一的擔心就是兩位考官間的相處,武孝楷那人,脾氣耿直。這是缺點也是優點,做考官再沒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我笑,「這個我會考慮。」
阿南突然睜圓了眼楮,「武楷是教我文辭的先生之一,他若真能來洛京那就太好了,我正有些東西想向他討教。」
鄧香微啟了唇,似想說什麼,卻終究無言,將一切化為一笑,淡極了。
回來時,天已經黑了。洛京城內倒還一片燈火闌珊。明天就是元宵,人們提前出來玩燈戲耍。我們的馬車穿城而過,簡直是在一片燈海中穿行。弦子已經在我們對面的椅上睡著了,阿南卻還興奮著,她喝了酒便話多,此時正對著我喋喋不休。
「南楚的紙好墨好,印的書也好。裝幀與北邊不同,騎縫寬大,留白也多。就是看著舒服。」她的膝上此時正放著鄧香送她的幾本南楚的古本。她愛惜的一直抱著。
「近年听說也不大好了。」我說,「戰後,會雕板的工匠流散,看書的人也少。這行業有些荒廢了。」
其實我心里在盤算,我的御書房里也有些好書,但我自己大多已經讀過,現在便覺得不足。此時,我想到了印書一事,也許,我可以召集些文人專干這事,把歷代圖書好好收集整理一番。
阿南此時抱著她膝上的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其實,我一直想在洛京印書。實不相瞞,我從南北貿易之中得了些薄利,便想做些益的事。一個是在洛京辦義學,一個便是印些書。我算算我手上的錢,印書已是夠了,辦學還差著一些。但我想,再往來兩趟,錢存起來也快的。」也許是因為喝了些酒,她今天竟把她的小算盤告訴了我。雖然我早料到她會沉不住氣,遲早得說出來的。
我一伸臂,將她摟到懷里,「阿南能有多少銀子,就想辦這樣的大事。」
阿南輕輕推我,指了指對面的弦子。
我不理她,弦子睡著,再說我與她是夫婦,摟她不怕人看見。
阿南見推不動,便有些害羞。她低著頭不看我,只向我伸出了三根指頭。
「三千兩嗎?」我問,「倒也夠印一批諸子了。」
阿南的頭一陣亂搖。揚著臉向我笑的得意,「皇上再猜。」
我吃了一驚,把她豎在那里的三根玉指,每一根都細捏了一遍,「竟有三萬?!」這一回我真的吃驚了,不過幾個月間,阿南的小小金庫竟是翻出幾十倍的利來!
南北貿易之事看樣子得抓緊了。
阿南抿著嘴向我點頭。粉紅的小臉上更是自得極了。
我一低頭便連著親了她好幾口。親得吧吧有聲,才不管對面弦子會不會驚醒。
我想了想,「我再給你七萬兩,」我說,「以你南鄉公主之名,在南北兩地都辦起義學來。一是洛京一是金陵。讓孩子們盡可能的發萌讀書。」
此時再看阿南那表情……該我來得意了。
阿南把膝上那些書都放在了一邊,急急用手抓著我的衣襟,「皇上說是是真的嗎?皇上沒喝醉吧?」她又豎起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一晃,「這是幾?」
「一,一心一意的一!」我說著,捉住她這根手指,放到嘴里含著,眼楮一動不動盯著懷里的阿南,用含混不清的語氣說,「也是江山一統的一。阿南做的是大功德。」
阿南依偎在我懷里,小臉放出光來。
就在此時,我听到有人湊了車門邊的聲音,「皇上,」有人低叫。
我听出是我親衛的聲音。
我忙叫停了馬車,「說!」我隔著車門命令。
「皇上叫我們偵察的人,已經到了軒轅關外了。此時他們已在軒轅關住下,應該是明天進城。隨行只有幾十個。」門外的人壓低了聲音。
d*^_^*w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