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考坐下來,吸了吸鼻子,眨著蟬翼般的小眼皮兒,昂然道︰「本來我不打算收病人的,方才你們也看到了,只是,既然有這樣的緣份,也是天意。」
青晴高興地看著黎源眾人,但是她畢竟是現代人,對于古代手術,不得不表示極大的懷疑,比如血型匹配方面,如何止血,比如顯微鏡,細小的手術工具,縫合,消毒,等等一系列問題。對于止疼,她倒是听說過,是有一種麻醉湯的,那當然不能跟現代的麻藥相比。
她的隨喜轉憂,卻被單考看到了,他一招手道︰「隨我來。」出了屋門,過一間房,西面又有一個獨門,打開鎖,獨讓青晴進去,把黎源等人擋在門外。
屋里黑魆魆,單考關上門,屋里沒有窗,伸手不見五指,比來時的山洞還要黑。青晴心虛地叫一聲︰「單先生?」一動也不敢動。
忽然,只听嘩啦一聲,不知他掀開了什麼,屋里頓時亮如白晝,不,比白晝還要白。青晴看去,原來是靠牆豎著兩面發光亮板。單考掀開了蓋在上面的油布。
屋子中央擺著白漆鐵案,鐵案下面的籠子里有幾只爬跳的青蛙,另一個籠子里則盤著一條綠色大蛇。青晴渾身‘酥’的一下。
再看白漆鐵案上架著盤子大小的一個凸面鏡,在鏡片上敷著一層薄膜,青晴將手伸在下面,立即放大數千萬倍,每個毛孔與寒毛都如栽在坑里的小樹一般。皮膚的細小褶皺都被放大成為溝壑。
青色的血管如同地下管道。青晴撤出手,再看手術工具,大小不等,一片銀光。皆由純銀打制,其中細小的剪子頭,鑷子頭,跟兩根針相似,只有在這‘顯微鏡’下才能看得清楚。
單考道︰「你看看哪兩只青蛙是植過皮的?」青晴蹲下細看,卻看不出。單考道︰「它們都被我植過皮。」
青晴道︰「原來你只給青蛙植過皮?」
單考笑道︰「實不相瞞,我給人只植過兩次皮,接過三次手指。那兩次植皮,一個是在頸部,一個是在手部。一個是燙傷。一個是燒傷。而且全是男人。」
「啊。那,那沒關系。」青晴答。
「只是,你從何處取皮?」
「這需從另一個人的身上。同樣的部位,」
「另一個人?」青晴悚然,難道為了治自己還要去殺人?不然好好的人,誰等著讓你剝皮?
單考笑道︰「不是去殺人,是找一個年紀相仿的血脈相合的瀕死之人。來植過皮的那兩個人都是自己去找的。在斷氣之前,給他們喂下一種讓血液不凝結的藥丸。」
「那,那他們的親屬怎會答應?」青晴皺眉道。
單考啼笑道︰「誰要他們答應了?搶過來,還管他們答不答應。」他笑得極為不屑。
「一個人死了,穿上新衣服,放在棺材里等著爛掉就是好了?把他們即將爛掉的皮剝下一點給活人用有什麼不可?若是這關你都過不了。那我看你還是別做了。」
話是沒錯,但是不經人家親屬同意,強行搶人尸體,這無論在古代和現代都是一種罪惡。雖然尸體不會說話,但是他的家人該是多麼難過?他方才又說血脈相合,難道他還能檢測血型?
「怎麼驗兩個人的血脈是否相合?」
單考從手術盤子底下拿出幾張一寸左右的小紙條,道︰「把你的血滴在上面,再把另一個人的血也滴在上面,兩個血色相同的便是血脈相合。你現在可以試試,我們的血相不相合。」
他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鮮血滴在上面,漸漸顯斑駁的粉色,青晴也刺破手指滴在一旁,一滴鮮紅的血始終不變。同一個紙條,血色確實不同。
「這紙條是特制的?」
「那是自然。不光是人,就連青蛙的血脈也能分得清楚,以前我植皮的青蛙總是過不了兩天就死,我就開始研究,卻是血脈的關系,所謂血脈相連。」
他把紙條放回盤底,屋里的明亮程度不次現在的手術燈,青晴研究地盯著那兩塊發光的板。單考道︰「醫病之前能進我這屋子的,你是第一人,」
這當然是看在李師師的面子上。就連此刻,青晴那半張殘面,和另外半張美面就已經足夠讓他回想起當年的李師師了。因為她的眉目,鼻與唇都象極了。
他有些興奮地道︰「這兩塊亮板,是我夜間在一處山谷中偶得,那年我上山采藥,被困深山幾天幾夜走不出來,有一晚,站在山頂,卻看山谷中卻有亮光,如有人家一般。我奮然下谷。就發現這一塊白石發亮,上面有罩著一個發亮的外殼,第二天,我把它撬了下來,本來是一塊被我撬成了兩塊。後來又遇打獵的獵人,我便背著這兩塊亮板跟著他們出谷。」
「放在屋里只亮了一夜便不再亮了,後來我發現原來它是白天吸收太陽之光,晚上才會發亮,」這就是所謂的夜光石,夜明珠?
單考道︰「現在你可還對我有什麼猶疑之處?」單考自己也不大明白為什麼那麼強烈地想讓她了解,想被她信任,想把她醫好,可能只因為他想看到完整的李師師。
青晴看了這樣的手術室,看看那幾只青蛙,再看看單考本人,她是百分之八十相信的。總之做了不會變得更壞。
青晴道︰「我相信你,單先生,但是要搶人家的將死之人,令其家人傷心,這一點我卻做不到。沒有別的辦法嗎?」
單考長舒一口氣,嗓音尖仄地道︰「沒有別的辦法,不但要找一個將死之人,而且必須是年紀跟你相仿的姑娘,且血脈相合才行,不是隨便怎麼著都行的。」
「你若是過不了這關,那就不要做了,該怎樣就怎樣吧。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居然這樣迂腐。」
黎源已經在拍門了,他們長時間不出來,他有點擔心。單考打開門,將亮板又用油布遮住,屋子里重又陷入黑暗,與青晴出來。
黎源忙問道︰「怎麼樣,可以醫麼?」
單考不耐煩地,揮著袖子,尖仄地道︰「你問問她吧,並非是單某不醫。」單考也不理讓,自己背著著手進了堂屋。
見青晴一臉愁苦,黎源握住她手問︰「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說?」
青晴復又帶上面紗,搖搖頭,一雙淚眼望著他,如果告訴他,他會不顧一切地為她做任何事,那就不如不說。
醫好與否是個未知數,她不能害人家骨肉離散。象她這樣年紀姑娘告別人世,人生這麼短暫,那父母兄弟,丈夫,該是多麼痛苦,本就已經不幸,為何因為自己要增加別人的痛苦?
青晴搖搖頭道︰「沒有什麼,是我自己害怕,黎大哥,我們走吧,我不醫了。我覺得這樣也挺好。」
黎源忽然抓住她的肩,急道︰「你亂說什麼?我們怎麼來的,你忘了?好不容易單先生答應醫你,怎麼你又出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啊?」
青晴的淚珠 里啪啦地滾落,一個字也說不出,只道︰「咱們走吧!」
黎源哪里肯?莫非是單考提出什麼過分要求?他邁著大步去找單考,卻見單考正在盯著一個姑娘喝藥,他進來單考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關切地盯著那姑娘。
黎源站在中央,道︰「單先生,你方才說可以醫治晴兒,你有什麼要求,就對我說,無論你要什麼,我一定會讓你滿意。」
單考挑一下薄眼皮,道︰「錯啦,不是滿足我,是醫她必需的東西,」
「那是什麼?」
「死人」。那喝藥的孱弱姑娘,面色蒼白,看了一眼單考又歪著頭兒看著黎源。她那樣無力地歪著頭,似乎是頸項強自支持頭的重量,就在她看他一眼之後,卻再也舍不得把目光移開。
所以不得不以手托腮看他。只听她柔弱的聲音道︰「爺爺,你說話干嗎不說清楚?叫人听不明白?」
單考揚著下巴,沖那姑娘呵呵溫和一笑,便對黎源講了事情的原委。
黎源听完,釋然一笑︰「這有何難?把尸體借來之後,再還回去就是了,雖然有所破損,那也是無可奈何。」
單考道︰「可是她沒跟你說嗎,她不願意那麼做。」
黎源道︰「且不管她,只要單先生能醫好她,需要什麼盡管跟我說,我有求必應。別說是將死之人,就是讓我去殺人,我也要去!」
青晴進來听到他這句話,道︰「黎大哥,我們不能那麼做,為了一己之私,去傷害他人。就算你去了,我也不接受治療。」
黎源柔情又專橫地道︰「晴兒,我們把尸體借來之後可以再還回去,雖有破損,但是能令你恢復從前,如果那位姑娘泉下有知,她死後還幫了你,她也會很高興的。至于她的家人,尸體失而復得,也會高興的。」
青晴眼前出現了一張照片,捐現眼角膜給她的人,那張臉,那俊逸的眼神,青晴的眼楮又模糊了,她不再說話。如果說接受別人的眼角膜是感恩,那麼這次將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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