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他出門,她象方從夢中醒來,她探進袖里模了模那環形的,富于奇妙手感的東西。嘴邊蕩起一抹微笑。她邁步往里走,心忽然象飛起來那麼輕快。這件事她跟誰都沒有說,包括青晴,她準備要給他們一次大震撼。
往後的日子一切如常,不過果果一個人歪著頭哼著小曲兒的日子會多一些,在繡娘們面前,她有意無意間,露出自己的一段玉臂,令玉腕上的金鐲變得赫然,引得她們側目,她知道她們心里一定是羨慕死了。但是當著青晴和沈流霞她就會把金鐲深深地退到手臂里面。
人一有心事,就不能專心干活了,繡品每每出毛病,被沈流霞親自找過來,沈流霞也詫異,以前她從來沒犯過這種錯誤,而且是低級錯誤,果果羞愧著。
又過了許多天,他怎麼還不來,或是派別人來,為什麼一直讓她等,既然喜歡她就不該讓她這樣等下去啊,每一天都很漫長,她甚至極其渴望把黑夜忽略掉,直接過第二天。
每一夜都是在與黑夜的廝磨中睡去。但是她不絕望,模著手腕上的鐲子就會讓她充滿信心。他不會不來的。送這麼重的禮物給她,而且還沖她那樣笑,還有看她的那種眼神,他是喜歡她的,而且是非常。
也許他在同家里協商,也許他在布置婚房,也許他要花時間說服他的父母,畢竟她只是一個繡娘,而且無父無母。
要娶她做名正言順的妻,是得需要一番唇舌的,不過沒關系,他相信他是會能說服他們的,她有自信。因為她並不是一個空有美貌的女人,她聰明精干,善于馭人,她能很好地,並且知道怎麼去駕馭下人。因為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因為她離他們實在是太近了下等人,想到這里她還有點感謝那個丈夫是給大戶人家幫佣的黃臉繡娘。因為她實在講了許多大戶人家的事。這不能不作為她獲取信息的根本。
至于對公公婆婆,除了表面恭順之外,最重要的是她要給他們生個孫子,有了兒子,她就能立住腳了,這一點她一點兒不擔心,因為有個道士早給她相過面了。她不但是大富大貴的命。而且是命中多子。
嘿嘿。爹娘,還有弟弟早死,可能把福氣都給了她,等到時候,她一定在十字路口多燒點紙錢元寶之類。讓他們也過過好日子。
但是她卻越等越煩,由于繡活時不能專心,繡品仍是接二連三地出問題。並且一針下去一不小心就刺破了手,而且刺得很深,豆粒大的血珠迅速地滲出來,在手指上搖搖欲墜,等她剛要送到口中吮吸時,已經滾落在繡品上。
弄污繡品是最大的忌諱,而且血污是最不好除去的。她一陣懊惱,沈流霞這兩天的臉色已經不是很好了,被她知道,她又會沖她瞪眼楮了。她實最煩她的那對大眼楮。
沒等沈流霞發現,她就自己出錢賠了一塊同樣的布料,再重新裁剪縫制,因此她不得不加班加點,整夜地做衣服。
她整夜沒有合眼,第二天,日上西窗,終于把衣服做完,她也累得腰酸背痛,眼冒金星。她很久沒有這樣通宵干活了。她準備睡上一個時辰。
卻有人敲門,此時她疲累之極,剛要沾席,心中真是煩悶。打開門,沈流霞,青晴,還有一個陌生的一笑一臉紅光胖臉的婆子,這婆子眼神如鉤,而且是象雞爪那樣的鉤子,很奇怪地令她脖頸間不舒服。
她也見過媒婆類的人,大抵有這樣帶鉤的眼神兒。她笑著退身請進。心里暗想,來了,機會來了。
招呼她們落座,沈流霞與青晴注意到了桌上的衣服以及燭台上厚重的燭淚,和她發紅的眼楮。
這婆子姓張,張婆坐定之後,扭著身子把背直起來,仿佛要晃掉兩旁的墜肉似的。喝了一口茶,又換了一雙桃花眼粘在果果身上,並打量一眼這間屋子,喝茶時臉上的肉塊顫動著,懷疑一些粉落進了茶杯里。
她幾乎宣言似地,笑道︰「你可要有福了。」
「我能有什麼福了?」果果嬌羞著,裝作不知。故意不經意間拿眼去看沈流霞和青晴。
她們也正看她,她的臉更加紅了,有點驕矜地一笑,端了端身姿,恐怕她們已經知道啦,不知謝公子什麼來頭兒,想必謝府里,能買十個沈氏綢緞吧,哎,可是到那時,誰會去想開綢緞店呢?
她臉上恭謹,但卻難掩一飛沖天的喜悅。但沈流霞和青晴卻不為所動,和這婆子的熱情成鮮明的對比。
她將要嫁進富貴人家,從此以後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不用再為生計所累,可以安安心心地享受生活,排除她們妒嫉的因素外,她找不出一條別的理由來。但她嘴角仍掛著優雅的微笑。
張婆溜了一眼沈,青二人,咽了一下吐沫,臉上的粉動了一動,轉而以包子般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兒,很響地笑道︰「我今兒來,是給姑娘賀喜了。」
果果轉過臉去,羞澀難言,起身拉著沈流霞,扭捏道︰「哎呀,怎麼跟我說這種事,臊死人了。」她會透了裝腔作勢。
沈流霞也是未出嫁的女兒,按理也該回避,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們父母皆故,卻不能以常理論她們。沈流霞與青晴自然是她姐姐的身份。
「張嬸嬸,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也讓她自己听個清楚。」這張婆是私媒,私媒就是有其他職業做,不是專業的媒婆。因她們走街竄巷,家長理短,八卦新聞無所不知,特別是對大姑娘小媳婦的個人資料,了如指掌。
張婆眼角擠出幾條皺紋,她深知沈流霞不好對付,青晴初來她不了解,但看樣子也是不善,她很想跟果果單獨談。笑道︰「我能不能單獨跟果果姑娘談談?」
沈流霞道︰「張嬸嬸,有什麼好消息,我們做姐姐的也想跟著听一听。果果你會介意嗎?」
「怎麼會?我求之不得。」果果忙道。張婆見她們象釘子一樣定在旁邊,也不能不說,便笑對果果道︰「前幾日令姑娘繡台屏的那位謝公子。姑娘可還記得麼?」
「記得。」果果羞澀答道,順便將袖子掩了掩,張婆那對銳利油滑的眼珠子。已經往她袖口溜了,果果又緊張,又不舒服。莫非送鐲之事她知道?
張婆見她害羞之狀,便笑道︰「你可知他是什麼人?」果果柔弱地搖搖頭,表示洗耳恭听狀。
「說了,你們要嚇一跳,他正是鄂州的刺使啊!刺使是多大官兒。你知道嗎?」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想震懾一下她們。讓她們無限想象刺使的官到底有多大。以對她要講的事,產生推進作用。
「不知道。」果果搖頭。
「刺使是從五品。低于正五品」青晴道。跟岳飛的一段時間,她對官員的職稱和品階有一定的了解。果果和沈流霞詫異地注目于她。
這一下她倒沒想到,倒有點忌憚她,不過這只是前台,後台還沒介紹呢,她笑道︰「他父親是工部尚書。這可是極大的官了。」她還是不知道是多大的官。她只知道爹的官兒一定比兒子大。
「那是正三品,官職確實不算小了,只是我們半日听不出這和你要講的有什麼關系,難道只為炫耀不成?」青晴不客氣地道。
「哎,這位姑娘好急的性格,我這是告訴你們這位謝公子,謝刺使的背景,是絕對的達官顯貴。你們再听我以後說的也就順理成章。」
她不管青晴,見果果已經是滿眼崇拜之色了,便笑問︰「這樣的人家,若是讓咱們進門了,是不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果果已經微微點頭。
青晴與沈流霞均是秀皺輕鎖,忖度她到底要說什麼,她一直這樣雲山霧繞的。
「謝刺使特意找到我,對我說,他第一眼看到你呀,就喜歡上你了,說他家里的任何人都比不過你。」
果果羞得連脖根兒都紅了︰「媽媽快別說,羞死人家了。」說著用繡花絹子將臉一捂,她還在雲夢里一般,扭捏作態,她心花怒放,只听進前半句,後半句全沒听進去。
但青晴和沈流霞听出來了,問道︰「他家里任何人都比不過,是什麼意思?果果和他家里其他的姐妹丫環之類沒有可比性吧?」
「誰說跟他姐妹丫環比啦?人家的姐妹是金枝玉葉,丫環又是下人,怎能相比?」
「那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張婆裝作悠閑地喝了一口茶,將茶杯往桌上輕輕一放,一張番茄臉又皺出七八條皺紋,她笑著輕輕地道︰「謝刺使雖然年輕,可是人家身份顯貴,也不能等我們,是吧?他是有正式夫人的。」
這句話如同打了個焦雷,把果果從雲端里震醒,眼里的失望極為明顯,她雖然不悅,卻不絕望,人家身為刺使,父親又是工部尚書,不可能沒有婚配。此是自己之前想錯了,到了適婚年齡,他的親事肯定是由父母早就選好了的。
她失望之余,靦腆柔聲道︰「難道要我做他側室?」她這麼問,已經不敢看青,沈二人了。她知道,若是憑她二人的脾氣,早該把張婆趕走了。但是她不能。
富家大宅,她不想再听傳聞了,她想眼見,她想融入其中。雖然那個給人做小老婆的小姐妹的受虐故事,在耳畔縈繞。但她相信事在人為,那是她自己太笨。
她不顧青,沈二人變色,但她還是得把話說下去,她穩坐泰山,笑著,說道︰「也不是,第二房也有啦,」
果果皺眉,試探道︰「那麼是第三房?」她心道,那個受虐的小姐妹也是第三房。
張婆這回有點難堪,但她仍是皺著深深的笑紋,兩個圓臉蛋居然紅了,是那種老紅,她牽強笑道︰「也……不是。」
「難道……是第四房?」果果驚道,心想︰天啊,我比那個受虐的小姐妹還不如,第三房都沒淪到我。
此時青晴的縴縴玉手,已經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真想擊碎她那張討壓的老臉。沈流霞按著她。
張婆感覺到了緊張的空氣,她咧著嘴,提提嗓子,笑道︰「嗯……第四房……也……有了。」
果果嗓子干澀,已經無臉再看青,沈二人,硬著頭皮道︰「那麼是第五房了?」
張婆忽然用包子一般的手,模一下自己的老臉,她手心帶汗,將半邊脂粉沾了一手掌還不自知,將鼻子和眼楮皺到一塊兒,再也沒有那麼難看的笑了︰「第……第……第五房也有了。」
果果自己已經攥緊了拳頭,指甲蓋兒扎到掌心里,憤憤問道︰「那麼是第六房了?」
張婆實在忍不住了,她覺得四外全是高牆,把她圍攻在里面,大氣出不來,平常的十八般武藝今天全都不會使了,大宅小院,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貶夫走卒,無不听她這張嘴,哪有今日之憋屈呢。
張婆將臉一橫,道︰「謝刺使家大地多,奴僕成群,糧米成倉,珠寶成山,就算娶個三四十也不為過,只是謝刺使說,人不可太貪。他說七個足矣。」
「前些日子,有一個團練大人去逝了,他有一個小妾曾與謝刺使有一面之緣,如今主婦說往外放人,她哭著喊著要嫁給刺使大人,刺使好生為難,怎奈她苦苦懇求又帶了許多細軟嫁妝,刺使本想迎娶你一個,但這回又不行,刺使又不想再等了,所以就打算讓你們兩個一起過門,她年紀比你大些,就做第六房,你年齡最小,就做第七房,刺使千萬拜托我,要替他說清楚,娶你是真,娶她是純屬無奈。」
「他說了,別看三人拜堂,他只與你一人洞房,他最愛惜的就是你了……他最舍不得……」
只听‘啪’的一聲,張婆眼眶青了。青晴終于忍不住,在她眼中,這謝刺使的代言人張婆有義務吃她一拳。以讓她回復謝刺使。
果果將手上金鐲紛紛摘除,用薄絹將兩只金鐲系上,扔了過去。張婆一邊捂著眼楮,一邊去拿手鐲。然後捂著臉跌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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