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見沈蔚然的臉色微變,不怎麼想得明白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可知事情不是小事,便沒亂問什麼。荔枝心思敏銳,已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但仍恭恭敬敬的一樣沒有隨意開口。
她是孤兒,是皇上派人親自挑中並培養出來的,像她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可互相都不認識也不知道任何信息。唯一共同的地方,便是他們都是對皇上絕對忠心,更對皇上的命令絕對執行。皇上既派了她到琳瑯殿好好照顧淑妃娘娘,听從淑妃娘娘的差遣,那她首先要做好的是最本分的事情。
先時尚且說不好,但現在有了一段時間的接觸後,荔枝承認,這個淑妃娘娘為人真的不壞。皇上之所以會挑中淑妃娘娘,真的不是沒有理由的。待等到一切都安定下來,淑妃娘娘想必能夠榮華無限,為萬萬千人艷羨。
不提其他的,便是這一次的事情,能夠以身試險、以己為餌布下這一局,請君入甕便決計不是一般人敢做的,因為一個不小心,自己的小命便沒了。除此之外,對于時機的把握、平素對小細節的注意都不是輕易就可以掌控好,許多她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問題——不是自比貴人,荔枝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在意這些,可還是差很遠,因為淑妃一個不漏全注意到了。譬如現在,她也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顯然,淑妃心里已經有了想法。
荔枝這邊心思如此,沈蔚然那邊亦同樣是心思百轉。德妃與她討要的露水是從每日清晨派了可靠的宮女太監從荷葉上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敢拿給德妃,是因為很清楚這東西沒有問題。
德妃雖不是皇後的人,但同樣不是太後一派或孟貴妃一派,如此尚且能夠在後宮里一直穩穩當當的必定極為謹慎小心。那露水已經從她手里出去約莫兩日了,德妃若是故意借這個事情污蔑她倒是不可能這麼沒有腦子,那還有什麼可能性呢?或者她手中的露水被人下了毒,而她渾然不知?
沈蔚然到底是猶豫了一下,才問櫻桃,「先前讓人每日清早去收集的露水還在麼?」只一句話,荔枝便幡然醒悟,而被問話的櫻桃還沒怎麼明白這兩件事扯上了關系。
哪怕是如此,櫻桃仍舊回答更不忘勸一句,說,「還好好的收著,娘娘現子還透,想起身泡茶可使不得。」
「德妃曾與我討要過那露水,」沈蔚然苦笑,又吩咐荔枝,「去將那露水好好查查,有什麼情況便報給皇上罷。」荔枝領命要去辦事,沈蔚然又補上了一句,「若是涼著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可以拿去煮煮看看。德妃本就是要來泡茶用的,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出了岔子。」荔枝听言眉心動了動,更加迅速地領命退下了。
勞是櫻桃不夠聰慧,此刻也已將事情大致明白過來,可不免懊惱自己太過笨一些,這樣的時候卻是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懊惱過後,更多的是在意這露水怎麼會出了問題了。
其一,這露水是她領著兩名手腳干淨的宮人每日收集的,且好好的查過,並沒有什麼問題。其二,那露水不說普通的宮人了,便是她和荔枝都不怎麼去管,只好好的放在娘娘的屋內,若是被宮人動了手腳,太說不過去,況且送出去的時候也沒有半分問題才是。如果真的是露水本就有問題,那豈不是說,從一開始,下毒之人就打算讓娘娘不好過嗎?腦子里冒出這個想法,櫻桃覺得自己後背已是冷汗涔涔。
沈蔚然見櫻桃突然臉色變了,還沒問什麼,便听見櫻桃帶著哭腔說,「娘娘,是有人要給您下毒麼?奴婢竟然一點兒都沒察覺到,這麼下去,是不是遲早有一天奴婢也會把娘娘害了?」
這下沈蔚然算知道櫻桃是自己把自己給嚇著了,哪怕自己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兩分後怕。德妃不知道此刻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若是對方出手夠狠,也許是用了露水邊會小命不保;若是自己將這露水拿了泡茶給皇上或者公主喝,她一樣會小命不保。哪怕是這樣,給了德妃用,自己卻不曾用過,只能說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畢竟對方怎麼也沒有證據證明就是她的問題。所以她才會猶豫,要不要讓荔枝去查查那露水是否有問題。畢竟若是查出有問題,那麼德妃之所以中毒,便是十分明顯了,這等于皇上也會知道。最後選擇讓荔枝去查,除了再次和皇上證明自己的立場之外,也是希望皇上可以更加謹慎的處理這一系列事情。
皇上的最終目的,當是除去太後和賢親王兩派,自己若有所保留,待被發現了,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很不好。
「飲食起居,櫻桃都將我照顧得很好,這次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那般只能說是意外。便說明往後要更加謹慎小心,而不是想著退卻退縮,櫻桃,往後我還是要靠你呢。若沒了你換了個別人,我非不好好吃飯、喝藥,也不好好睡覺給你瞧瞧才行。」
櫻桃被沈蔚然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話逗得沒了大半的害怕,破涕為笑,「是,奴婢往後必定更加盡心盡力將娘娘照顧好。奴婢愚笨,給娘娘出不了好主意,那奴婢便一門心思照顧好娘娘的飲食起居,絕不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沈蔚然笑了笑,算作回應。喝過藥,很快就又有些犯困了,沈蔚然想著腦子里的事情,躺下沒多會就睡著了。
永福宮。
太後午後小憩醒來,尚犯著懶閉著眼躺在小榻上讓兩名女官宋漪瀾和崔霓裳為她垂肩揉腿,想起昨日听說淑妃溺水的事情,便問兩人︰「淑妃身子不好今兒個沒來請安,現下可是好些了?」
崔霓裳不輕不重墊太後捏著肩,這時看一眼宋漪瀾,才回答說,「听說淑妃娘娘現下已經好些了,就是尚有些發熱,身子還虛,尚且下不得床,怕是還得將養許久。」
太後「嗯」了一聲,仍閉著眼指了個位置,又說,「听說皇上為了這事情大動干戈,命皇後差人將琳瑯殿好些宮人都抓去問話不說,還讓人將淑妃落水的那荷花池幾乎翻了個底朝天?」
「回太後的話,是呢。皇上該是氣極了,畢竟淑妃是差點兒丟了性命。不過奴婢倒是有些奇怪,那荷花池是有何古怪麼?怎麼派人去折騰那荷花池去了?」崔霓裳小心觀察著太後的顏色,見太後神色不變,才將這話給說全。
「若是知道皇帝查出了什麼,大約便是有古怪,可若是問哀家的話,哀家也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總歸做這事情不是沒有原因的。」
「奴婢愚鈍了。」
崔霓裳話音落下,太後終于睜了眼,抬手敲了敲額頭,嘆道,「霓裳、漪瀾,哀家是不是真的已經老了?當年把你們帶到身邊的時候,你們才那麼點大,轉眼都已經出落成這麼標致的美人,這年歲當真是不饒人吶。」
「奴婢們是長大了,可在奴婢眼里心里,太後娘娘一直和小時候第一次見時一樣美、一樣年輕,一點兒都沒變。」宋漪瀾抬頭笑著看著太後,「奴婢還記得第一次有幸得見太後娘娘之時,真真以為是仙女下凡,奴婢都看呆了。現在再看麼,奴婢只發現當初這感覺根本沒有變過。」
「是啊,太後娘娘壓根兒不老,年輕得很。」
兩個嬌俏的人一人一句好話捧著太後,直把太後先前的那點兒愁緒都給說沒了,又笑著連連擺手道,「偏你們會哄哀家,說起謊話來個個都不見臉紅,哀家當真是養出了兩個厚臉皮的人物。」
「奴婢們說的都是大實話,太後娘娘可別是冤枉了我們。」崔霓裳和宋漪瀾也笑著連連回話。
待笑鬧過一陣,太後終于從那小榻上被兩人扶著起身,說要出去走一走。崔霓裳和宋漪瀾一左一右攙扶著太後,慢慢的朝著永福宮外走去。這會兒差兩刻便是酉時了,這幾日天氣漸顯熱意,可到了這會兒,倒並不會覺出半點來。
才剛剛出了房間,施夷光正往里邊走,和太後踫了個正著。太後見她面有急色,行動間又有些慌張的樣子,不免蹙眉,斥道,「什麼事情這麼慌慌張張的?」
「皇姑姑。」施夷光喊了一聲,對崔霓裳和宋漪瀾使了個眼色兩人便退下至稍遠的距離,只施夷光一人扶著太後依舊往外邊走去。「皇姑姑可是知道德妃中毒一事?」
太後睨施夷光一眼,「午歇前倒是听說過,怎麼?」德妃在她眼里素來不是個人物,不過是中毒罷了,人沒死絕,沒勁兒。德妃入宮後幾乎沒有出過大事情,行事算是乖張倒也沒出過什麼錯兒,現在鬧這麼一出誰知道她是打著什麼主意。就算是這樣,德妃也照樣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她沒那麼多精力去在乎無關緊要的人物。
「皇上卻說這事情且擱著不查。」施夷光說到這處的時候,到底略略皺起了眉,「我听說,德妃中毒的事情和淑妃有關,可皇上卻說暫時不查,這分明是黃至極。」
听了施夷光這話,太後不怎麼喜歡,語氣也變得不甚好。「皇上既是說不查,那便等遲些再說,你這麼著急是為什麼?得了,皇上愛怎麼著就怎麼著。你若是願意好好陪哀家出去走一走,就別再說這事情;若是不行,就回去鳳藻宮吧。」
不知道太後為什麼突然是這般憚度,施夷光到底不敢再多說下去,便只扶著太後繼續往外邊走,一路沉默。
兩人走到殿外時,恰巧宮人將許多盆栽往殿內搬去,見了太後都是立刻停了動作,紛紛行禮。此刻太陽離落山還有些時候,陽光打在那些瓷器盆盞里的青翠盆栽上,綠葉上閃著光點,頗為好看。
「你等等。」太後點了一名宮人,笑著說,「這盆栽不錯,你待會兒搬到哀家的屋子里去。」
那宮人放下盆栽,低垂著頭與太後行禮的同時連聲應下。這人看著有些瘦弱,可力氣似乎不小,這株盆栽有些大,瞧著挺沉的。太後滿意了,打發了宮人們繼續。
可還沒走出幾步遠,便就听見身後「砰」的一聲巨響,兩人皆是驚嚇之外下意識回頭去看,卻見有宮人將盆栽打翻了。再仔細一看,那打碎的盆栽撂在地上,泥里似乎混著一個奇怪的東西。定楮一看,竟是一個人頭,眼楮處是兩個填滿了泥、黑漆漆的大窟窿,好似正盯著誰看。
太後瞧見這驚悚的一幕,臉「唰」的一下就沒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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