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玨步至床對面的沙發坐下,撫了撫式樣美觀奇特又舒適的長椅,思緒回到了當初在贛城遇見江祈的那日。
那年,他十五,江祈十一。
因世襲了王位,他一直在鑽研大舉的捷徑與方案,未得到萬無一失的計策之前,他寧可再等最佳時間。
可那年,在京都江府潛伏的細作傳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江府那小四少在書房鑽研了兩日地圖,選擇的贛城作為發展基地,要將全國的各行商戶聚集在那個大城,他要抽取江家小半資產,在贛城買地買山,興建工廠,廣招廠商。
這本是一則商業信息,與他的大舉沒有實質關系,但那潛伏之人還附贈了江家小四與負責人的一段話︰「細看此圖,商國似一只兔,京都是髒腑,被守衛在中,而贛城卻是脆弱之喉,離京都較近。他日若有內戰,南方大軍壓進突嶺關靠近贛城,若能再與北部的寧國取得聯盟,揮軍而上封住北部秦山嶺,拿下京都猶如囊中取物
那細作只來得及將消息送出便丟了命,江家小四的防備心就是那次暴露,竟可以除去他安插的最底部的一條暗線。只可惜他尚未得知江家小四將此事交給了誰去做,查了多年竟然無從下手。直到陽脊山那次,他才確定那是一支強悍的江湖勢力,極有可能便是進駐在贛城的情雀莊。
這也是此次他要查清的要事之一。
諸葛玨當時將江祈的話細細斟酌了半日,對照地圖仔細推敲,果然分析得十分透徹。所以,那年他便離開王府,趕往贛城去見一見他掌控中的江家小四,因為他得到消息,那小人兒因商會的成立要出席首次大會。
贛城地形呈葫蘆形,只南北兩個進出口,並在一條直線上,城的兩側皆是陡峭山脈,別說無法行軍,就是連走慣山路的樵夫都未必能輕松翻越,不過城的面積卻是出奇的大,遠遠超過京都,可屯兵十數萬。
所以,一旦能讓大軍攻進贛城,又有寧國兵封鎖京都以北的秦山嶺,就如同扼住了一國之喉,拿下京都確實極為容易。
這道理好比關門打狗。
那次出行,諸葛玨只帶了隨身護衛兩名,易容而行,只為考察贛城與目睹江小四的風采。
他自幼便對五歲掌家的江祈尤為關注,因見過機靈鬼般的孩子後不舍得下手,又听聞了太多有關于那人的驚世傳聞,王府派在江府的耳目又眾多,心中自然而然就勾勒出了一個他臆想中的江小四。
然而,時隔六年後再次見到那人,他才體會何為百聞不如一見。
那次,第一屆贛州商會,他與護衛喬裝成商戶混入人群,參加了那個為時兩個時辰的大會。本是厭惡商賈的他,在听了那小人兒侃侃而談的經商理念時,都有些蠢蠢欲動,想試試投標一家工廠。
不過,他很清楚打草驚蛇的道理,但凡他參與,那十一歲的江小四定能察覺異動,那雙清澈卻深沉的黑眸不是常人能看透的。那時,他便在想,那孩子當真只有十一嗎?
諸葛玨第三次見江祈,依舊是在贛城。
那年江祈十四,已娶妻,其妻已孕有一子。他已出落成俊俏少年,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貴氣,明明是瘦小個子,五官未月兌稚氣,一顰一笑間竟是散發著一股沉穩的魅力。
最令諸葛玨觸目驚心的還是那一場另類詭異的演出。
那似乎是贛城各家勾欄院舉辦的選美大賽,在贛城商會的前兩日。因得到消息,江小四在暗地里會有大舉動,他便親自走了一趟,帶人去監視與查探,不料,卻是見到與以往兩次截然不同的江小四。
那日,他從擂台前經過,隔著如海人潮被擂台對面的人工小土坡上的一抹鵝黃色身影吸引住目光,不禁駐足觀看,流連忘返。擂台上站的是一群參賽的鶯鶯燕燕,擂台下擠著當地的鄉民與各廠工人,所有人的目光與他一樣,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小土坡那人的身上。
江祈當時一身色彩明媚的錦服,縴瘦挺拔的身形,一把外形奇特的似琴似箏之物穿過單肩掛在胸前,修長靈活的手指游走在那琴弦之上彈撥,音色洪亮,曲調獨特,嗓音渾厚,只可惜一張臉卻是奇丑無比,但這依舊不影響他在小土坡上自彈自唱,自娛自樂。
諸葛玨至今都無法淡忘那極為有趣的歌詞,像是一個丑陋孤寂少年在向少女們求愛,奢求誰能安撫他成長的寂寞。那大膽露骨的歌詞讓台下欣賞的小姐丫鬟們羞紅了臉,也讓擂台上的窯姐們樂彎了嘴。
若不是突發奇想一路跟蹤了那少年,親眼目睹他取下面具後的真顏,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那商界奇葩江小四還有如此頑皮的一面。果然算是精通音律,那把樂器只怕也是世間獨一無二的。
諸葛玨未曾發現自己情不自禁揚起的唇角,思緒繼續跳到此次上京後的相見,對那江小四的認可便不只是經商與音律,他的酒量、他的圓滑、他的睿智皆是令人驚嘆,這樣一個有趣之人,越是靠近,越多驚喜,他如何能下手殺害?
他下不了手,因為不舍。
連赫連冬與凌素如此冷然的性子也被勾了魂,他是該仔細透徹地了解那人,究竟存在怎樣的魅力能將他派去的人一個個收服。
諸葛玨想起那夜江祈為赫連冬所唱的那一曲,又暗自抿了唇,眸中露出一絲陰郁來。若說那人是多情的,他不信,若說那人是無情的,也不可能。可偏偏那個人就是有能力打動身旁的任何人,包括太子諸葛玄奕。
他看得出來,他那個陌生的堂弟對江小四該是存了某種心思。
思緒一跳,諸葛玨記起最後見江祈的那夜。
他听到那番打發諸葛玄奕的話,心中暗自一驚,那語氣中的魄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甚至覺得,但凡那人有一絲的野心,說不定有朝一日也能站在這權利之巔,指點江山。
那種情況,他本該是惶恐身旁多了一個威脅到他的隱患,他卻因旁的小事亂了心緒。
不知為何,那夜透過床幔縫隙親眼目睹諸葛玄奕與江小四的曖昧會令他心生煩躁,如同那個激/情不斷的夜晚,他親耳听到赫連冬與那人耳鬢廝磨,顛鸞倒鳳,他恨不得一掌劈開屋頂,一劍劈開床榻上的兩人。
諸葛玨自認素來極有耐心,卻是一次次難以自控地急躁與惱怒,甚至對那人起了殺念。可即便是那種情況,他都未曾在那人眼中讀到絲毫畏懼之心。
江小四……小四……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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