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之時,子衿差點激動得叫出聲音。
對方顯然也很激動,看樣子似乎就要奔她而來的架勢,子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別人不易發覺的情況下,輕輕搖了搖頭。
此人會意,沒有上前和子衿說話,但卻一直在身後跟著。
季氏夫妻二人帶著大家將寺內的眾位神仙都一一拜到之後,已是接近晌午,而後季家一行人則由著僧人領她們到後殿的齋堂,季老爺包了院子,等著吃一席齋飯後再歸府。
晌午但陽又毒又烈,似要把大地烤化一樣,季家這一院子的人也是干淋淋的。
開飯之前,子衿湊到魯氏面前,小聲說道︰「娘,天兒太熱了,我這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幸好隨喜幫我帶了一件,我去沒人的院子換一下,免得穿著濕衫出去鬧了什麼笑話。」
魯氏幫子衿拭了一下額角的汗,關愛道︰「這天確實是太熱了,快去換吧。」
「噯!」子衿答應著,便快步出了院子,元淇在後面追問她去哪,她也沒搭理。出了院門那對熟悉的目光正在等她,她一使眼色,那人便在她身後跟了上來。
子衿閃進一處沒人的院子,小心地囑咐隨喜︰「你在門口給我看好,別讓人進來。」
隨喜眼看著小姐和一少年進了院子,也不敢多問,只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頭,轉而一想卻也忍不住發笑,心中想著︰難不成大小姐是在這里與情哥哥私會,想到這里,不由得又收回心神,緊緊地幫大小姐看著。
「齊康!」子衿喚了一聲,眼淚就要落了下來。自被灌進那一碗鶴頂紅之後,她的內心時時都在煎熬,雖然在荒郊野嶺中被好心的爹娘相救,有了可以棲身的地方,但季宅的日子卻也是步步驚心,今日一見齊康,似是見到了久別親人般,這一肚子的艱難就要化成淚水奔涌而出。
齊康穿著一套肥大的藍衣黑褲,褲子上還打著補丁,顯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已經磨損得卷了邊的草帽,整整遮住了他半張臉。
齊康見子衿喚他,草帽一摘,便「撲通」跪倒,萬分激動地說道︰「大小姐,果真是你!」
子衿蹲子,顫顫地說道︰「齊康,能再見到你真好!」
齊康張了張嘴,本想說出來,可最後都化成了哭聲。
子衿擦了擦眼淚,強自鎮定地說道︰「齊康,我沒有多少時間,你快告訴我,我哥哥他還活著嗎?」
齊康痛苦地搖了搖頭,哭道︰「大小姐,我沒照顧好大少爺,他,他已經……」
子衿一陣緊張,「已經怎樣?」
齊康揮袖擦了一把眼淚,說道︰「當日我和大少爺去山上打獵,突然之間,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五六個拿著大刀的壯漢,不分原由就朝我和大少爺砍來,我的功夫太弱打不過他們,大少爺一邊護著我,一邊和他們打了起來,當他們把我和大少爺逼到山崖之時,大少爺的左臂已經中了兩處刀傷。」
「哥哥……」子衿低呼出聲。
「我和大少爺一起被推下山崖,我順著水流漂了很遠,後來被一漁民救了起來,待我神智清醒後再去找大少爺,已經是幾天後的事了,我什麼都沒找到。」說到這里齊康已是趴地痛哭不止。
子衿不顧頭頂那刺目的陽光,仰頭望著炎炎烈日,硬生生的將哭聲和眼淚逼了回去,咬牙道︰「齊康,別再哭了,哭是無濟于事的。」
「大小姐,是我不好,是我沒照顧好大少爺,我對不起您,也對不起夫人,我答應過夫人要好好照顧大少爺的,可是……」
子衿眼神空洞地望著遠處,平靜的聲音中暗藏著殺氣,「齊康,這不怪你,我會讓她們以牙還牙的。」
「大小姐,我知道,知道這一切都是二夫人做的。」齊康的臉上寫著憤怒,「所以我悄悄溜回去找你,但是我在柳府附近守了三天也沒打听到你的消息。」
子衿冷笑,「她們以為我也死了。」
「我在柳府門外守著,我想找機會為大少爺報仇,可這一家人很少出門,就算出去也是前呼後擁一大群人,這不等了這許多天,終于等到二夫人帶著少爺和小姐出來上香了。」齊康眼里閃過一絲寒光,子衿這才注意到他的腰間居然插著一把刀,刀柄隱約露在外面。
「壞事做多了,自然要多燒燒香,拜拜佛,以圖個心里安樂,但是你千萬不可做傻事!」子衿伸手扯了扯齊康那寬大的藍衣,將露在外面的刀柄重新遮蓋好。
齊康漲得滿臉通紅,「大小姐,我實不能看著少爺就這麼慘死,我恨得抓心撓肝般的難受。」
子衿搖了搖頭,「你若殺,只能殺一個,可我們的敵人就那一個嗎?也許你會說有幾個我殺幾個,可是你根本等不到這個機會,自己的命可能就搭進去了。」
「我不怕,能殺一個是一個。」
「欠下的,總要還的,不急。」子衿淡淡道。
齊康抓抓腦袋,不知道子衿在說什麼,卻又突然想到剛才那一家子人,忙問︰「小姐,您又怎麼會在這里的?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誰?」
「齊康,此事說來話長,我也沒有時間和你多說,我現在在季家,但只是暫時的,三年後我會進宮選秀,或許這是我唯一報仇的機會。」子衿長話短說。
齊康一愣,「進宮?」
子衿點頭,「齊康你什麼都不要想了,我這還有些錢,你拿著走得遠遠的,別讓柳家的人發現你,然後做點小本生意,好好的活下去。」子衿掏出銀子塞給齊康,「你娘活著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要听她的話。」
「小姐,小姐……」齊康已經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姐,我,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子衿急走了兩步,聞听此話,卻又放慢腳步回了頭,「齊康,你最好離開京城,那樣才是最安全的,你呆在京城萬一被二娘的人發現,定是凶多吉少。」
齊康又在後面喊︰「小姐,你當真要進宮?」
子衿回頭,「定是要去的。」
子衿在齊康的呼喊聲中出了院子,雖然她在努力使自己平靜,努力讓自己的臉上掛上一絲笑容,不讓別人看出一絲破綻,可是努力了良久,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己的親生哥哥也不在了,叫她如何平靜呢?
走出院門,隨喜便迎了上來,子衿說話,隨喜卻說︰「眼楮哭得紅紅得,準會被人看出來的。」
子衿站在那里不言語,隨喜卻從腰間掏出了脂粉盒,打開後在子衿的眼楮周圍撲了些香粉,莞爾一笑︰「這樣不是就好多了。」
子衿依舊不說話,欲往回走,卻又被隨喜叫住,「小姐,您和夫人說出來換衣服,衣服沒換又回去?」
「換!」
于是她被隨喜拉到另一處空院,任憑她把自己那件湖藍色外衣卸下,又換上一件淡粉色的,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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