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忐忑,幾乎沒什麼意外的,翌日馮老爺離去後,二女乃女乃屋里的大丫頭如意來了,徑自到了柳兒的屋里。
如意打量柳兒幾眼,平淡地傳話︰「你便是柳兒吧,今日起便去繡莊那里,听候劉嫂子調遣,這就收拾過去吧,另外罰半年的月錢。」說完便離去了。
柳兒松了口氣,還好,她最怕是被打一頓板子發賣到什麼髒地方去,錢財乃身外之物,再說也沒幾個錢,不過她在徐家攢下的一點錢算是交代了大半。至于繡莊,說句心里話,倒是比二姑娘這里能學些本事,至于體面不體面的,嗤,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哪里都沒差的,她早想明白了。
伺候二姑娘的日子雖短,柳兒的人緣倒是不錯,別人不說,第一個不舍她離去的便是小翠,拉著她的手,眼中含淚,「柳兒姐姐……」
柳兒心下感動,這個時候哪個不是跑的老遠,很是怕被自己連累,這小翠也算難得有情義的,不枉她素日的關照,遂輕拍了她的手,「我無事,又不是見不到了,不該班的時候去找我玩吧,看看我這里有什麼喜歡的,自管拿去,誰知道那里怎麼樣呢。」
小翠推辭了一番,最後柳兒挑了幾支看的過去的珠花留給了她,並跑過來看她的桃兒。
桃兒是家生子,爹娘雖然不是很得勢,但有個姐姐梔子,曾經是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頭,現在配了小廝,是大姑娘內定的兩房陪房之一,管著大姑娘的嫁妝,現也在大姑娘屋里伺候。
所以,桃兒在府上還是有幾分體面的,平時和柳兒也不大親近,此時過來送柳兒,倒是讓柳兒頗為意外。
「雖說這里的差事更體面些,你也是個聰明的,到了隔壁,說不得又有另一番造化也未可知呢,有機會去瞧你,可別不認人才是。」桃兒不過比柳兒大了幾歲,見識卻不一般,柳兒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也生了交好的心思。
二姑娘雖然任性些,卻也不是不通人情的,打發臉色淡然的桂兒過來︰「姑娘說,不必過去磕頭了,這是姑娘賞你的,好歹你也算伺候她一場,讓你出去了好生做事。還有……我也有一句話囑咐你,以後當差經心些,眉眼高低的,多留神罷。」儼然副小姐樣兒。
柳兒也不在意,道了謝,接過二姑娘賞的一對銀鐲子,自己現在家底有限,銀錢總有用處。
送走了眾人,看了看一邊喝茶的杏兒,淡淡笑了笑,看房里沒人,壓低了聲音道︰「既然我就要走了,少不得提醒你一句,當心秋紅吧,我是什麼人想必你心里也有數,別的我也不多說,好歹我們相識一場。另有一事求你,方便的話幫我給秋紅傳個話‘她那塊喜上眉梢的帕子不錯,望她割愛,我在隔壁等她三日,以後就當我從來沒認識過她,不然……她可以試試看。’你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柳兒口里說算了,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尤其說給秋紅的那幾句話的時候,神色陰沉,目光冰寒,看的杏兒心里發冷,原本對柳兒就無甚惡感,當即打定主意,這柳兒,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待會兒就抽空兒溜出去找秋紅傳話。
昨晚事情發生後,柳兒立即就意識到自己著了秋紅的道兒。也幸虧賴二女乃女乃是個慣會在老爺面前裝賢淑的,當場輕輕揭了過去,似是十分的待下寬和。如今柳兒落下這個結果,一來是運氣;再則,卻是賴二女乃女乃剛剛拿到老爺給的一筆私房,說是給大姑娘蓮姐兒的嫁妝,卻比賴二女乃女乃期望的要多些,讓她心情大好。
所以,對柳兒失儀一事,便沒有痛下殺手,雖然對一般丫頭來說,被攆出姑娘的院子,也如天塌地陷一般,前途無亮了。
至于讓杏兒傳話,她不信秋紅一點兒不心虛,咬人的狗不叫,真正厲害的是那‘賢良人’,一口咬上就是個死。至于叫的歡的,秋紅和當初的自己之流,有小壞未必有大惡。
即便現在秋紅也夠可惡的,她卻也無可奈何。
不過,秋紅若是真拿了帕子給她,她以後自當不認識她算了,都是可憐人,想必以後交集更少。至于讓杏兒傳話,未必沒有震攝秋紅的意思,真當她是沒脾氣好欺負的麼,真當欺負她不用付出代價的麼!
好人難做,壞人可未必。
良言三句不頂事,惡語一句要人命。
柳兒挎著小包袱,也沒人帶著,索性自己也認得路,徑自來到繡莊,找到劉嫂子,實話實說,道明了來意。
劉嫂子前日剛見過柳兒一面,對她觀感頗佳,對內宅的齷齪事兒也略知一二,尤其柳兒這種新來沒根基得了好差事的,也沒多說什麼,面色如常地吩咐柳兒,「你先在這里伺候上下人等的茶水吃食吧,不懂的多問問絹兒胖丫她們,其它過些日子再說,我這里事情多,比不得姑娘那里清閑體面,卻是能省些心力,安安分分地做事,混口飯吃倒是無礙的。」
柳兒如何不明白,這是敲打並安撫她呢,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神態言語更加恭敬,劉嫂臉色也更多了幾分溫和。
柳兒做事,前世多少伶俐的丫頭里也是個拔尖兒的,劉嫂子這里,除了做粗活的幾個老婆子,還有兩個比她大些,模樣普通的丫頭,明顯是不入那邊主子眼,到了這里來的,卻也在這邊做些細致活。不過因為繡莊幾十號人,這細致活顯得不那麼矜貴了,也就是內院打雜的罷了。
所以這邊沒的寵可爭,也不必藏著掖著了,用心勤快做事,不上兩日就得了劉嫂子的點頭,讓她專管伺候常駐的三位大師傅,其它雜活一律不必理會。
看著差事不算復雜,常駐的也就五位大師傅,其中有兩位晚間回家住,也沒那麼忙活的整天團團轉了。其實,說實話,真是不輕松。
就他們院子里這些下人,除了她,別人還真侍候不了這三位大神。
三位大師傅分別是大劉師傅、高師傅和董師傅,頭兩位還好,說不上和氣,卻不難侍候,輕易不刁難人的,尤其是大劉師傅,區別另一位同姓師傅,人稱大劉師傅,倒真算得上好脾氣。
至于這最後一位董師傅,一個頂仨,那是出了名的難纏,就是整個府里,都曉得這位脾氣不好,挑剔非常的,甚至打罵下人,就是賴二女乃女乃的面子,不高興了也是不顧及的。一大家子下人,都視侍候這位為苦差,對她住的屋子,避之不及,路過繞道走。
粗使的婆子就不用說了,不經允許,就連踏進董師傅房間一步都不行,另兩個丫頭,經不住時常的冷言冷語惡形惡狀,非到萬不得已是不進去伺候的。
也就柳兒,才來了兩天,年紀也小,倒是難得的沒有被董師傅罵過,雖然董師傅每天無事都要罵上兩起。這兩天董師傅更是沒有摔過碗碟茶杯啥的,即便也沒給過柳兒好臉兒,卻實在是難得了。
所以,說不上劉嫂子照顧她,多少有些能者多勞的意思。
這天晚上柳兒送了最後一遍茶水點心,剛回到茶水房,打算打些熱水回去洗漱休息,秋紅來了。
柳兒愣了下,想起自己讓杏兒傳話的事兒,看了看臉色不好的秋紅,恍然,也不跟她客氣,「有事?送帕子來了?」
「哼,好不要臉,不是看在舊時香火情的份兒上,懶得理你,眼皮子淺的,別人的東西就那麼好,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喏,東西給你,以後我就當不認識你這個人!」
柳兒笑了,真真是,做賊的喊抓賊,這不打自招的,她自己還不覺得吧,自己跟這麼個糊涂人一般見識真是跌份兒,不客氣地接過帕子,看了一眼,是她要的那塊,收起,整了整臉色,遂道,「恩,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望你說到做到才是,帕子我收下了,慢走,不送。」
看著氣哼哼離去的秋紅,柳兒笑著搖搖頭,跟燒水的婆子打過招呼,拎了壺熱水回屋了。
在這里,一個菡院沒有的好處就是,柳兒可以自己住了,她那練字的活計,又可撿起來,倒是讓她舒了口氣。
在二姑娘院里不便,這幾個月估計手都生了。
繡莊是個兩進院子,前院是灶房洗衣房茶水房,甚至府里車馬房等處,一些做粗活的婆子住的屋子,並有兩房府里的下人。
劉嫂子一家便是這兩房下人之一,她男人伺候府上主人外出的車馬,兩個女兒還小,也都是在主子院里做事,不經常回來。
至于後院,東西廂房住著常駐的三位大師傅,正房三間打通,並倒座房,是另外的兩位大師傅和繡娘們,平時做活的地方。
柳兒、絹兒和胖丫三人,算是這院里除了劉嫂子之外,有些體面的下人,胖丫跟她娘住前院,柳兒和絹兒,住正房東側的一間出廊的小耳房。開著側門出廊對著東廂房側門的,柳兒住,中間板壁簡單隔開,有正經房門的稍大些,絹兒住著,倒是各自方便。
兩個丫頭絹兒、胖丫要好,沒事經常在一起嘀嘀咕咕,原本住柳兒房間的丫頭,剛剛托了關系,去了菡院,倒沒頂上柳兒的位置,頂了小翠的位置成了小丫頭,小翠被提拔上去,補了柳兒的缺,改名翠兒。
幾天後翠兒來看柳兒,頗有些不好意思,柳兒倒沒覺著如何,更沒有懷疑翠兒使了什麼手段,即便使了,不是針對她的,她也不必放在心上。
事實證明翠兒對她倒是沒歪心思,沒事兒少不得來瞧她,也沒少帶來那邊府里的新聞。桃兒不該班的時候也時有過來看她,不過和翠兒從來不一起,柳兒用心瞧著,兩人實在一般,雖說伺候一個主子,平時不太來往。
一次忍不住問了桃兒,桃兒曰,合不來,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至于秋紅,至此在這府里還真不大來往了。
目今,柳兒回房洗漱已畢,寬衣卸了簪環,穿著徐家帶來的水紅綾子里衣,披著頭發靠在床榻上,就著略顯昏暗的燈光打量剛剛到手的一方帕子,心情好了不少。
幾日來的一口濁氣煙消雲散。
這帕子自然不是秋紅自己繡的,也不是自徐家帶來的,而是來馮府後大姑娘賞她的,具體原由柳兒也不清楚,只機緣巧合掃了一眼後,便記住了。
料子自然是好的,上用的蜀絹,雖難得卻不少見,小小一方也貴不到哪兒去。難得的是繡工,一支極簡單的紅梅花佔了一角,枝頭佔了一只黑白喜鵲,另一只振翅欲飛,卻又回首看著另一只,極其靈巧可愛。離遠了看,跟畫上去似的,可見繡工精巧。
柳兒也是見過好東西的,別的倒也罷了,雖說圖的寓意說不上高雅,但只這繡工,越看越愛,有些針法看的明白,有些一時半刻的卻琢磨不出套路來,看了半晌,直到有些困倦,才塞到枕下,方睡了。
心里卻明白,就憑這開繡莊的府上,能被大姑娘看上的繡件,必非凡品。秋紅不識貨,柳兒卻是見過好東西的,也算為她這一向的欺人太甚付點代價罷。
好事成雙,第二天柳兒剛忙完上午的差事吃過午飯,張嬸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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