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巧丫鬟 第17章 磋磨初初現端倪

作者 ︰ 仟佰禾

董師傅雖然脾氣不好,據柳兒觀察,對吃穿用度上倒不是很挑剔,最起碼柳兒從來沒听過她因為這些罵過人,十有□,都是因為對她交代的差事做的不合意,或者犯了她的忌諱,才發火。

所以拿捏好了,其實說不上難伺候。

次日柳兒一早起來,收拾過董師傅繡房,伺候過她洗漱和早飯,都一直相安無事,倒是讓她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董師傅現在手上的繡活,看其尺度,應該是一件滿池嬌的插屏芯子,繡好的鴛鴦、錦鯉在水中悠游,荷葉亭亭玉立,兩朵已開和幾朵未開的荷花,姿態極美,只繡完了水中部分,荷葉荷花尚未完工,現正繡著荷葉,昨天的青色絲線便是做這個的。

絲線劈的極細,昨天的八開顯然是不符合董師傅要求,一早便吩咐柳兒劈到十六開,柳兒坐到一邊的小杌子上,膝蓋上墊了塊布巾,坐下端詳著手里繡線。

「手洗了沒有?」低喝聲從旁邊響起,冷不丁的嚇了柳兒一跳,忙起身道,「洗過了。」

董師傅眼皮都沒抬,手上忙活著,柳兒以為沒事了,剛彎了膝蓋想坐下干活。

「洗淨了麼?用胰子洗的?指甲剪利索沒有?弄髒弄毛了絲線,看我饒你!」

柳兒本就是愛干淨的,少不得又瞧了一眼雙手,洗的白淨噴香,指甲整齊,現在可不是當初當大丫頭的時候,留著老長的指甲做不得粗活。

自覺應該過關了,柳兒坐下做事,本也沒想多順溜,被說幾句也沒啥,這院里被說的人不缺她一個,有的想被說還不夠格呢。

不過她顯然低估了董師傅的挑剔勁兒,剛做了不到一刻鐘,幽幽的又來了,「手上出汗沒有,汗漬弄濕了絲線,將來掉色,給我當心你的皮!」

柳兒確實感覺手心有些濕熱,不是做活忙的,更多是緊張,身邊坐著這麼一位橫眉豎目的監工,說不定什麼時候冷不丁來一句,想不緊張都不行。

一小縷絲線劈完,柳兒前後跑去洗了四回手,又沒有手油,感覺手上干干的不舒服,卻也沒法。

「再劈些老墨青、老水綠。」剛放下天青線,新活計又來了,柳兒拿起線笸籮,有些傻眼,一笸籮絲線,是昨天胖丫去取的,不下二十幾種顏色,深深淺淺的綠、青、藍……她從來不知道,一片荷葉需要這麼多顏色,尤其這個深藍色,近乎深黑,她的印象里,荷葉深深淺淺的綠、碧藍,五六種顏色盡夠了,當初她說人家桃紅的時候,可也是一套套的,還覺著自己有幾分本事呢,現如今……有些眼暈。

話說回來,這兩種顏色……好像她听都沒听說過……

「磨蹭什麼呢,等著吃飯呢!」

說不得,手上挑揀著,眼楮覷著董師傅繡的荷葉睫稈,對比她手上絲線的顏色,挑出三種相近的或者自己認為比較像的,老麼……應該是深的意思……實在拿不準,沒法,少不得露出笑臉不恥下問,「師傅……」

董師傅被打斷活計,心情很是不郁,這屋里,別人的聲音她一向不喜歡听,當即瞪了柳兒一眼,「眼楮長頭頂上了,還是七老八十了?小小年紀笨的要死,不會看怎的!」

柳兒被噴了一鼻子灰,不過也因此湊近了距離,看清楚了董師傅手上的線,從手上挑出一縷,忍著兜頭的狗血,又對比了兩次,到底是挑定了那所謂的‘老地青、老水綠’。

「青、綠用的多,有眼楮不會瞧麼!這一小縷給誰預備的!」

……

「我要的是青豆綠,你剛剛忙活什麼呢?正經要的東西居然沒有,沒看我這做到哪里麼,你有眼楮不會就是留著看熱鬧的吧!」

……

……

這一天,渾身上下的狗血,滿頭滿臉的唾沫星子,柳兒倒是認識了什麼叫做‘老地綠’‘老葵綠’‘並葵綠’‘並水綠’‘並菜青’‘並石青’……她覺著,自己這臉色都又青又綠的了。

說不得,晚上收拾完繡房,自己把笸籮里那二十多種青青綠綠的絲線排了一遍。

從頭到尾的,她能叫準名兒的,不過十來種,還有一半說不準姓名的,沒辦法,頂著董師傅的風刀霜劍,舌忝臉上問一番。

董師傅坐榻上,面無表情,喝著茶水,看著窗外,應該是賞景吧?聞听柳兒動問,有些意外地扭頭看了她兩眼,心道這倒是個不怕死的,這麼罵都沒蔫了,便出奇地沒有罵人,平淡無波地指著絲線一一說給柳兒,語速雖不快,但是說完卻開始攆人,「手腳利索些,做完趕緊走,沒的在這里礙眼,讓我清靜會兒!」

一回不訓斥個人,顯然這位就不舒坦。

她說她的,柳兒一邊收東西一邊心里把名詞兒過了一遍,少不得回去要記下來,最好再留根樣線,色差不大,下次看見自己未必能叫得準,且她可沒把握明天還都記得。

不用想也知道,下次董師傅要線,她要是拿不準,等著被收拾吧,還多了條罪名,不長進!

不過看董師傅剛剛的情形,這人雖脾氣不好行動愛罵人,正經事上倒是一點兒不含糊,心眼兒也應該壞不到哪兒去,倒是讓柳兒繃了一天心,稍松快了些。

說實話,這一天,真不輕松,還真不如之前伺候幾個人,里里外外來回跑來的自在。

揉著脖子回了房,先顧不上洗漱,趕緊拿出筆墨,從茶盅里倒出一些清水,一邊磨墨一邊回憶,捋了一邊,怕忘了,趕緊記下來,吹干紙張,又把樣線沾到相關位置,放到妝奩最底下,上面放了幾張帕子蓋住,方洗漱睡下,累了一天,連個夢都沒做。

自從搬進這小屋,柳兒恢復了以前在徐家的作息,早早提前起來,先練一陣子字,再洗漱出去做事。

雖然有了一套筆墨紙硯,尤其是紙張,卻不多,沒的條件去浪費,說不得還是就著清水木桌將就著。不過因為是新筆,用起來手感又是另一樣,不必再用那刷子般硬刺刺的禿筆,這彈性十足、峰毫層次分明新筆,讓柳兒用起來心內無比快活。

伺候董師傅,可比單純跑腿伺候茶水飲食更費心費力,一般做事她不會說的分明,做的不對了,斥責卻一點不含糊。

不上三天,柳兒便深有體會,更深深體諒到了絹兒和胖丫的感受,難怪兩人怕成那樣,現在腳蹤兒不往這邊送了,平時看她的眼神不免同情。

不說劈線,將近三個月,柳兒才算是認全了近二百多種顏色,很多是董師傅沒用到的,而管庫房的婆子更是叫不準,少不得借給別的師傅送個點心之類的機會,問問別人手上正用的,因她嘴甜手腳勤快,倒也不討人嫌。

不過意外的是,論用色講究復雜,非董師傅莫屬,很多時候問了別人也白問。

雖有心眼好的繡娘,看在她在董師傅處‘受苦‘的份兒上,關照一二,卻難以滿足柳兒的求知欲,沒法,忍著董師傅的刀子嘴,她的小筆記,居然也記了一小疊,這是後話。

就說現今,讓柳兒去庫房取線這等小事,董師傅只一句,「取紅色線來。」

回頭看著柳兒拿回來的十來種絲線,劈頭一頓罵,指著荷花把柳兒攆出去再取,如是三回,最後柳兒急了,不知怎麼福至心靈,紅色荷花,她硬是拿來包括青黑色在內將近二十種絲線,更不用說赭黃、紅豆紫諸色,她豁出去了,要是還不成,罵死她也不動彈了。

結果,這回董師傅居然沒吱聲兒,算是通過了?

一邊憋著股子氣兒劈線,一邊用眼楮瞄著做活的董師傅,她倒要瞅瞅,這又是黑又是藍又是綠又是紫的,她老人家到底怎麼繡在紅色的荷花上!

以她自己的本事,用個三五種就不錯了,繡出個花來,也不過是荷花,難道成了牡丹不成。就是牡丹,也不必用那麼些奇怪的顏色吧?或者,大師傅之所以稱大,就在這些個上頭?

董師傅發覺了她的小心思,手上不停,口中卻道︰「你斜著個眼珠子做什麼呢?小小年紀,也不怕將來長成個歪嘴斜眼兒的傻子!老實做你活,取個線墨跡半天,你還有理了,今天這些線不弄完,別吃午飯了!」

嚇的柳兒十指翻飛,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如今跟著董師傅,活多壓力大啊。

不過,該斜眼兒溜著還是要溜溜,她還想瞧瞧,這麼多顏色弄出來的荷花,長什麼個狗樣兒呢。

入冬天氣轉寒,董師傅咳嗽不見好反而重了些,柳兒的活計又多了一項,熬藥。

依著醫囑,柳兒看著小爐子上的藥銚子,爐子放房外廊下,原本想放房里,董師傅嫌藥味兒,少不得挪出來。一邊看著爐子,手上卻不能閑著,董師傅可沒說今天的活沒做完也可以吃飯,不過看柳兒進進出出洗了幾次手,難得沒被罵。

現在柳兒是自覺保持手的干淨干爽,嫌干燥難受,偷偷托胖丫買來手油,在手背上擦了沒香味兒的薄薄一層潤著,好在這手指頭是越來越好使,沒多久這劈線已經達到三十二開,速度也快,再沒因為有關線的事情被罵過。

甚至有時,胖丫偷偷找她幫忙,不忙的話她也願意幫一把,估計她娘王婆子說了什麼,再說她也替她和絹兒頂了董師傅這口缸,兩人的關系倒是好了許多,去廚房取東西更招王婆子待見了。

快入冬的時候府上發了棉衣,別看府里比徐家富貴許多,說實話,柳兒模了模,這棉衣,還真不如人家徐家厚實,盡管面子布料好些。

好在董師傅身體弱,屋里不但燒了火炕,炭盆也多了一個,倒是暖和,即便這樣,咳嗽剛好了沒幾天,不知怎麼又受了風寒病倒了。

柳兒這使喚丫頭,說不得開始伺候病人,以前也沒少做,倒不慌亂,她們屋里暫時停了針線,而她需要劈的繡線卻多了。

無他,現今她在繡坊里,以劈絲精細速度快著稱。更有甚者,有求必應,笑臉送貨上門,被拉著聊幾句也是必然,至于她反過來好奇地問些繡活上的事兒,也沒人在意她,基本上是有問有答,人緣卻空前的好。

尤其跟幾位大師傅,都得意她,暗里嘀咕那董師傅脾氣不好眼光倒是不賴,找了個好丫頭,便是尖酸些的小劉師傅,也挺待見她。

不過柳兒看董師傅一直不見好,有些憂心,尤其下了一場雪後,更重了些,外感風寒,內里飲食停滯,兩天水米未進。

柳兒急了,找劉嫂子又請了大夫來,又重新問診開方抓藥煎上,楊大娘來看過後,也吩咐盡管看不必擔心銀子,回去後賴二女乃女乃又差人送來些補品,叮囑柳兒好生伺候。

柳兒無法,說不得拿了被褥,就在董師傅床邊打了地鋪守著,饒是她膽大,夜里也不時起來探視,很怕董師傅這副稍顯孱弱的身子就這麼去了。

這也是柳兒頭一次,這麼仔細打量董師傅,平時不敢的,卻忽然發現董師傅居然長的很不錯,眉清目秀的,平時膚色蒼白,衣著打扮也簡單素淨,冷眉冷眼口角鋒利,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長相兒。如今近了一瞧,想必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兒。

一連兩天,好歹在王媽幫忙下,給董師灌了藥下去,每天給她擦了臉梳了頭發換了里衣收拾齊整,柳兒每每累的滿頭汗,又得接茬收拾自己。

說實話,她這一點小身板,做這些還真是吃力,奈何除了王媽劉嫂子,別人離的老遠,平時都被這位得罪光了。

柳兒想著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早上起來又去廚房端了米湯,央了王媽幫忙,總算給灌下去半碗。

就這麼著,每天精心伺候,董師傅總算是漸次緩了過來,五天後能吃下半碗稀粥不用人灌,雖說仍昏睡的時候多,柳兒卻長出了一口氣,能吃東西就好啊。

王媽見了念佛︰「菩薩保佑,董師傅總算有望了,再這麼下去,說不得該準備後事了,你這丫頭倒是個能干心善的,會有好報的。」

柳兒連道應該的,卻並不放心上,本來便是她的分內事。

這一日桃兒趁送東西的功夫也過來看柳兒,兩人在一邊說話,桃兒看左右沒人,忍不住道︰「董師傅究竟怎樣,這麼三日咳嗽兩日病的也不是常法,每年她都是要鬧兩起,那身子仿佛風吹就倒似的,誰知哪天……反正你心里也要立個主意才好,前兒姑娘還念叨你呢,夸你會伺候人,要是有這個心思,可要想些法子才是。」

柳兒听了,心知桃兒也是為她好,不過對這邊的日子她倒是沒什麼不滿的,心里踏實著呢,遂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董師傅是個好人,雖說脾氣不太好,卻沒壞心的,現今我別的不想,只想好好伺候她,也跟她學些針線,這邊人少,活多些卻省心,但凡能一直伺候她,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桃兒听了,想起什麼笑了起來,低聲道︰「以前我姐姐剛進府伺候的時候,就想來這邊學針線的,不想被大姑娘看重,就一直伺候大姑娘,後來我進來了,她和我娘就想讓我過這邊來的,不過也沒成,我姐姐還道可惜了的,如今倒是多少明白了我娘和我姐的苦心,我本來不是那伶俐會討主子歡心的,有一技傍身才好在主子身邊立足。若論起來,你倒還真是有造化,如今我看你的針線倒是真比我強些,下回我拿了活計來,你幫我指點指點吧,你可別推月兌。」

柳兒聞言好笑,指著她道︰「還說這話,難道姑娘身邊的姐姐們還不夠瞧的,我看姑娘用的東西,可都精致著,家里又有現成的繡娘師傅指點,難道現今那些姐姐們,都不入你老人家的眼,單抬舉我一個!」

桃兒正色道︰「這倒是真的,別看我們府上有繡莊,繡娘一大把,只不過便宜了姑娘們的穿戴罷了,若說女紅針線上頭,從來二女乃女乃不舍得姑娘吃苦,只略過得去便可,說是兩位姑娘將來是要享福的,自有好的東西受用,不必點燈熬油的練針線,沒的熬壞眼楮累壞了腰頸,所以這上頭倒並不怎麼費心,只眼光倒是有的,連著身邊伺候的丫頭也不過比外面略強些,做些姑娘貼身物件,跟這邊繡娘根本沒法比。」

柳兒看桃兒說的真切,知道推月兌她也不信反而惹她不快,只得應下,不過丑話還要說到前頭,免得將來她失望。

不過她說也是白說,桃兒明顯不以為然。

顯然柳兒低估了自己的能耐,桃兒來了兩次倒是對她越發推崇,何來失望一說,這是後話。

再說董師傅的病,以前賈府,無論上下,只略有些傷風咳嗽,總以淨餓為主,次則才是服藥調養。弄得身上不舒服,肚里也不舒服,那滋味兒柳兒是嘗過的,效驗與否倒在其次,滋味兒實在不好受。

而一些積年的貧苦老人家則總說,多吃些才有力氣把病扛過去,柳兒深以為然,所以少不得好生奉承王媽,變著法兒的弄些好克化的軟爛吃食,給董師傅調養著。

董師傅病有起色是件好事,尤其是,估計看在自己這麼盡心竭力伺候的份兒上,應該有一陣子不會罵人了吧?好歹也該歇過氣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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