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跑的挺快,月兌離作案現場,其實心里倒是並不怎麼怕。她本是個氣壯膽大的,這些年謹慎小心的,不過為了混日子,哪里就真賢淑了。
不過也想著,此人既然是珍大爺的朋友,以柳兒所知,珍大爺還沒那麼大臉,不知羞臊地跟老太太要人。
再說,她名義上可是大姑娘的丫頭,只要她不願意,大姑娘自然護著她。
剛她可點頭承認,是東府的丫頭,柳兒可不覺著自己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兒,能讓人一直惦記。爺們家,轉眼忘脖子後頭,多著呢。
現在擔心,似乎為時過早,索性不必自尋煩惱。
不得不說,如今柳兒,雖說平日也算謹言慎行,但是跟在徐家河馮家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便是這般了。
迎面遇上出來張羅的小蓉大女乃女乃,一眼看見,贊道︰「好俊的梅花,好俊的丫頭!當得起人比花嬌了,難怪老太太喜歡成那樣兒。」
鬧的柳兒一個大紅臉,更相映成趣。剛剛跑路氣還沒喘勻呢,頓時便有些尷尬,「這話別人說的,偏蓉大女乃女乃說不得。您跟前兒,哪個能當得起一個‘俊’字呢,兩府里誰不知呢,可別笑話奴婢了。」
「呵呵,行了行了,知道你嘴巧抹了蜜似的。小丫頭臉皮薄,我都曉得,快進去吧,老太太都問了兩回了。剛還讓婆子出去找你,很是怕你在我們家被拐走了。只你素日不忙了,記得過來玩便罷。」秦氏笑言。
柳兒則暗忖,大女乃女乃你家真有壞人。
面上柳兒更不好意思,客氣兩句,行了禮告退,一個小丫頭前面帶路,從後樓梯上了天香樓。剛才進院子,就已隱隱听見正唱著《听琴》一出。
璉二女乃女乃正在一邊伺候著,斜對著樓梯口,見柳兒擎著好大一支梅花上來,也笑著贊嘆,「好俊的梅花,老祖宗快瞧,果然我們一走一過的看不真切。這紅的,是一品朱砂吧,果然正的很。累累的骨朵兒也可愛,全開的倒是不多,看著卻別致。」
老太太看著也點頭,對柳兒道,「打發人送回去給寶玉瞧瞧,知道我們過來玩,心肝兒不定怎麼眼巴巴的呢,那瓶子可找好了?這麼大一支,可不好配,一不小心就要翻倒。瓶子不值什麼,踫著人可不是玩的。」
柳兒一一記下,眾人又賞過一回。柳兒想了想不放心,回稟了老太太,親自帶著小鳩兒並兩個婆子,也帶著原先看中,小鳩兒帶人折好的梅花,怕壓壞了,特意坐了兩輛車,先回去了。
今兒林姑娘說身子不舒坦沒來,其實這枝紅梅,柳兒原本想給林姑娘送去的,誰知半路被老太太截了胡,便宜了鳳凰蛋。
想想原也是老太太的心肝兒寶貝,這也正常。可到底有些不甘心。
回了賈母院,招呼屋子里的大小丫頭們,「先別忙著看,且幫我把昨兒晚間,收拾的花瓶都搬出來吧,灌上水。」
一共四五個花瓶,一比劃,顯然都有些小,不配那支紅梅,沒奈何,只得找了婆子重新開了庫房,倒騰出一只定窯青瓷刻花梅瓶出來,足有三尺高,插上梅花,倒是相襯。派兩個壯實的婆子抬著送了過去,倒了寶二爺房里再灌水,不然婆子們也抬不動。
不一刻媚人過來道謝,送來一碟子鮮果並一碟子剛出來的點心,不必多說。
柳兒打量其余的梅花,挑了幾支宮粉和綠萼,一紅中帶粉,一白中透綠。選了一對粉青瓷花卉聯珠瓶,稍微修剪插上。
放幾上,退後幾步打量打量,又替換了一支,調整了一番次序,又拿起剪刀修剪,如是幾次,才覺著勉強過得。
鸚鵡在邊上看的發笑,對剛坐下做針線的琥珀道︰「偏她這麼能折騰,我倒是看不出前前後後的,有多大不一樣,都好看的緊。看她這麼個樣兒,就是給寶玉也沒這般著緊。」
「你就是個傻的,這是要送給誰的,還沒看出來麼!」琥珀點著鸚鵡,恨鐵不成鋼。
「啊?啊!難道是給大姑娘的?這到好說了,原也是該的,大姑娘眼光高,也就柳兒這小蹄子能入了她的眼。果然我們都是燒糊了的卷子麼?好姐姐,你倒是說說,她這一通捯飭,有個什麼講究麼?」素日這兩人,對柳兒可是服氣的很,越是相處,細微之間,越發覺柳兒的不凡來。
琥珀抿嘴笑,看了柳兒一眼,那丫頭正叮囑小鳩兒,看好抱著花瓶的婆子們,千萬別跌了踫了的,否則回來擰她耳朵,小鳩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著,一臉乖巧,那有半點兒素日精怪。
「這個你只管問她,反正那小蹄子也不是個藏私的。橫豎我就知道,宜單不宜雙,不取二色。其他的,看著順眼便可吧,具體如何,我也說不上來,我也沒個老子娘善捶腿兒泡茶的,有那個家學淵源呢。」說完二人相視而笑。
柳兒一通忙活,可算能歇歇腿兒,接過鸚鵡遞過來的茶,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才笑問,「你倆說我什麼壞話兒呢,笑的這般詭秘,別以為我做事沒听見。」
「偏你耳朵尖,一心幾用呢。剛鸚鵡還想知道,你這忙活,到底是個什麼講究呢?且給賜教一番,也讓我們進益進益罷。捶腿兒沏茶的,我們也沒福氣學的著了。」
柳兒笑,看還剩不少花枝,並三個花瓶,一邊撿起花枝,一一看過,掂掇著隨手插入瓶中,一邊道︰「哪里什麼講究,不過跟我們描的花樣子似的,講究個疏密有致,高低錯落。這些你們素日里還做的少了麼?只不過梅花多了觀枝一說,講究個橫斜以觀勢、反側以取其態,觀其半開未開,未綻之蕾多為妙,不只看花那般簡單罷了。描花樣子的時候,不也是枝椏橫斜的麼,沒見你們誰把一片花朵繡上就完了的。這個不必我說,你們也是知道的罷,只素日插花不多,沒留心罷了。」
說話之間,一地花枝,俱都插入瓶中,拿了一瓶紅梅,順手放在窗台上。其余的示意小丫頭們,放里屋老太太起居之處。
這邊鸚鵡听了,略一沉吟,一拍腿,「這話很是,想想平日做的針線,看的花樣子,卻也差不離,所以我們這針線,也不是白做的。可見這學問,處處皆是啊。」
琥珀听不下去了,白了鸚鵡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只這後一句說對了。學問倒是處處皆有的,只對你這等榆木腦袋實心的,看了十幾年,人家不點破,你也未必就真悟了,還是別興頭兒的太早了。平日巴結巴結你柳兒妹子,多提點提點你是正經。」
鸚鵡當即蔫了,很有眼色地,又給笑個不住的柳兒續了茶水,三人正自說笑,外面有小丫頭傳話,「柳兒姐姐,秋桐姑娘來找。」
柳兒听了一皺眉,斂了笑容,這人真討厭,自打跟著大太太過來這邊,認出了柳兒之後,三五不時的,就愛過來晃晃套近乎。
她跟徐府馮府的秋菊很熟麼!說過的話,兩只巴掌數的過來吧!
鸚鵡嘴快,一撇嘴,不屑地道︰「大太太也不管管,一個通房的姑娘,還沒過了明路,到處晃悠什麼,很有臉面麼。等哪天老太太看著不像,那邊等著挨說吧。且讓她先等會兒再說。」
琥珀想到什麼,看看邊上沒別人,低聲道︰「影影忽忽的,听小丫頭們嘀咕,二女乃女乃前兒跟二爺拌嘴,好像就為了大老爺那邊的小姨娘的事兒呢,說二爺不檢點什麼的,這話你們听听就算完了,叫老太太知道,可不得了。」
這個小丫頭們,柳兒略一想便知,跟可人月兌不了干系,不過不關她的事兒。
但這秋菊,哦,秋桐小姨娘,著實不能多見了,沒的她將來到了二爺那里,自己被二女乃女乃懷疑,無端招恨。
想了想,招過送了花回來,顯擺大姑娘賞錢的小鳩兒,附耳道嘀咕幾句,小鳩點頭,領命而去。
這邊柳兒卻不打算讓秋桐進來,又喝了兩口茶,方才起身整理整理衣擺,邁步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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