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太留柳兒吃了晌飯,喝了一回茶,柳兒婉拒傅家盛情,到底帶著春兒回去了。
因著頭一回拜訪,柳兒兩姐妹也沒得說幾句體己話兒。倒是傅老太太,拉著柳兒頗為不舍,殷殷叮囑,既然有了親戚,斷然沒有再流落在外的理兒,多早晚出府,定要過來小住雲雲。
傅三姑娘傅秋芳,也親熱拉著柳兒,極是親熱的,「下回來定要一起做做針線,好生說話兒。」
反倒是楊秀姐兒,送了柳兒上車,只說了一句,隔日再過去看柳兒和干娘。
經過這半日的接觸,柳兒對傅家人等的脾性多少有了了解,倒也不是難相處的,只時日長了,也不好說。
當晚和干媽兩個吃過飯,正喝茶說著今日之事,林之孝兩口子來了。
進屋讓座倒茶,柳兒素日也是見過林之孝的,又是兩夫妻同來,也沒避著。
林之孝先把今日辦來的房契遞給張婆子,張婆子不識字,又遞給了柳兒,柳兒略看了看,點點頭,起身鄭重道了謝,又給兩人倒了一回茶,大家落座說話兒。
不過絮煩兩句,林之孝兩口子便說到了正事情上頭。
「受張姐姐托付,今日很是掃听了一回傅家的情形。這傅家原籍平安州傅家鎮人,祖上也出過大官兒的,只近幾代沒落了,不過出過幾個小官。傅通判之父是個秀才,三十多歲沒了,留下幾十畝良田,一家三口並幾個僕婦人等,倒也過得去。傅通判現今三十三歲,倒是個一心讀書上進的,二十幾歲上中了進士,因與賴尚榮交好,拜了我們二老爺為座師,算是二老爺的門生,很得二老爺青眼,一路仕途倒也順遂。」
林之孝是個男人,這些多是男人關心的,柳兒娘兒倆,不過听听罷了。
下面有些話頭,顯然林之孝不好說,索性托詞有事先走了,留下他渾家繼續言說。
不過林之孝家的未說之前先笑了,「還得我們女人知道女人家的心思,我家那口子,素日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很不愛閑話,所以還是我來說給你們知曉罷。」
其實這兩口子,被王熙鳳稱為天聾地啞,都不是愛閑話的人,也就跟張婆子娘兒兩個還算投緣,都知道對方是穩妥的,才多說幾句。
張婆子笑著道了謝,「已經很過意不去了,你們夫妻倆幫我們這許多忙,多余的老婆子不說,只看以後罷。」
柳兒給林之孝家的換了茶水,也道︰「大娘跟我們很不必客氣,這麼些年來,我們什麼脾性大娘還不知麼,一向我們兩家走動的近便。但凡有什麼,大娘只管說就是,不然我和媽一抹黑,得罪了親戚就不好了,有些話,對旁人也不好說。姐姐是親姐姐,畢竟嫁了人,是別人家的了。」
林之孝家的喝了口茶,原本也是給這娘兒倆打听的消息,如今看這娘兒倆確實真心實意,沒拿她當外人,索性一一道來。
原來,這傅家一共兩男一女,傅試居長,還有個弟弟,為人木訥老實,讀書不行,如今帶著妻子在老家打理田產房屋,現有兩子一女,大兒子跟著在老家幫忙,二兒子和女孩兒,如今跟著祖母教養,柳兒那日卻沒見著。
那一女,自然就是傅秋芳了,才貌俱全,能寫會算性格爽利言談簡便。如今虛歲二十有三,未嫁,甚至尚未議親,據說母親兄長寵愛非常,說是高人看過不宜早嫁,耽誤至今。
當然,外面的說法不太好听些,非高門大戶四角俱全的不行。
如今重中之重就是傅試這一房了。
傅試早年其父離世之前,給他定了一門親是,便是本鄉一鄉紳之女,據說家有良田千頃,很是富庶,且還是獨養女兒,跟後來的夏金桂似的。傅試父親去世,守完孝便成了親。
可惜這位夫人命小福薄,隔年生下個女孩兒,因生產身子受損,自此不易再有身子了。過兩年老太太做主,把楊秀姐給了兒子服侍。偏趕上這夫人父母連著去世,一時受了打擊,連著四五年一直無所出也憂郁在心,此時便一病不起,沒熬上兩年,就去了。
楊秀姐則不同了,到了傅大爺身邊,沒幾年生個大胖小子不說,趕上那年傅試中舉,雙喜臨門,春闈又進士及第,一時錦上添花。傅老太太信佛,傅試參加春闈之前,帶著一家子去廟里許願進香,尋了位據說得道高僧算了一卦,又給家里人批了八字。
高僧雲,傅大老爺必中的。且,楊秀姐旺夫旺子旺家
這楊秀姐多年來,傅家幾位主子並上下,無不交口稱贊的,更是深得老太太歡心。兒子年近三十,傅家也無甚根基,因著大媳婦,銀錢上倒是不缺,且大孫子著實可人疼,就跟兒子私下里商議。這傅試這麼些年紅袖添香的,楊秀姐又是品貌出眾的佳人,早有了情義。遂母子倆一拍即合,抬了楊秀姐做正房,她大孫子也名正言順成了嫡孫,這才是最最要緊的。
沒幾年,楊秀姐又生了個小子,傅老太太更是深信不疑。
以楊秀姐的手段,後面就不必說了,人生贏家莫過如是,如今掌著傅家中饋,上下無不敬服。
林之孝家的事無巨細,凡事知道的,都細細說與柳兒娘兒兩個,拉拉雜雜,說了大半天,茶水喝了好幾碗,方在柳兒娘兒兩個感激不盡中,欣然而去。
一看時候不早了,娘兒兩個都無睡意,索性移步柳兒房內,吃點心喝茶繼續說話兒。
其實兩人心里明鏡似的,剛林之孝家的,許多未盡之意,她外人不好深說,全靠听者自行體會去。
譬如楊秀姐因為出身,少不得委曲求全。比如那小姑子,一把年紀未嫁,必然有些個說頭,自來姑嫂妯娌便難相處。
更不必提傅老太太,婆媳關系,豈是那般容易的。如今傅大老爺的兩個通房,一個是先夫人的丫頭,一個是楊秀姐扶正後,老太太給的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傅試傅大老爺,倒是個有情有義,頗難得了。
娘兒兩個議論一回,因明日楊秀姐還要過來探望,張婆子少不得早上過去告假。隔日柳兒還得去老太太那里伺候,順便也提贖身之事,到時候老太太怎麼個說法,也不好說。
以老太太體恤下人的做派,倒也不至于為難,只若跟楊梅似的,留著一段時日,柳兒也不好拒絕,少不得晚些出府,那又另一說了。
無論怎麼著,干媽卻是要趕緊著贖身出府安頓了,房子還得先拾掇能住不是,且人少都是女眷,少不得還要買上一房家人,做些粗活出門辦事之類,事情並不少,都需一一安排。
次日吃過早飯,楊秀姐帶著個婆子,坐車上門,三人依次見了禮,對張婆子,楊秀姐很是親熱,也心懷感激,兩人又是客氣一回,方進了柳兒房間,大家謙讓一回落座,柳兒上茶。
那婆子則有冬兒姐妹在堂屋招待吃茶。
楊秀姐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先開了口,「姐姐今日來,想必妹子和張干娘也猜到了。柳兒這麼在外頭,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將來嫁人,也多有不便。我已跟婆婆相公說妥,索性大家一起過活,也熱鬧親香,相互也有個照應。且我家里人口簡單,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必不會委屈了妹妹和干娘就是,有什麼想法,只管說說,大家商議便是,不知你們意下如何呢。」
若說沒見過柳兒之前,楊秀姐對接妹妹一起,還覺著極其簡單的話,自打見過這個妹子,並賈府一眾人等後,就沒那麼有把握了。
或者說,對一起過活,有些不確定,自己這個妹子,太出眾了些
張干娘最是知情識趣,只不言語,一切听憑柳兒做主的樣子,其實內里穩如泰山。
柳兒笑著看著姐姐,摩挲手上的白瓷青花茶盅,不緊不慢地道︰「姐姐姐夫一家自然是好的,妹子也見過了,書香門第知書達理的人家,再錯不了。只如今姐姐畢竟姓傅了,相見容易相處難,住一起,哪有舌頭不踫牙的,到時候姐姐為難不算外,妹妹和干媽更是無法自處,與其到時大家不自在,索性不住一起,各過各的,才是親戚長久相處之道。姐姐不必著急,且听妹子說完。」看姐姐欲言又止,柳兒言語安撫,繼續說道。
「姐姐想必也看出來了,我和干媽這麼些年來,很是積攢了些體己,妹妹這手針線,也很拿得出手,況且不是還有姐姐麼。再則,姐姐想必也看出來了,到如今的份兒上,妹妹也不是那受委屈的人,便是老太太屋里,不說說一句算一句,也相去不遠。妹妹雖有尊老愛幼之心,到底年輕,難保有不周全之時呢。不瞞姐姐說,剛我們也在花枝巷買了房子,想來離姐姐家應該不遠,走動也甚是方便。姐姐想妹妹,幾步就過來了。妹妹想尋姐姐說話,提腳就到,跟住一起也不差什麼,反而大家自在,豈不好呢?」
楊秀姐低頭沉默半晌,也知道這是最好的,到底心里過不去,紅了眼圈,流了一回淚,想起她娘臨走還叮囑她,照顧妹妹雲雲,可惜自己能耐有限,心下更是難過。
柳兒在邊上又是好言勸慰一番,底是個爽快女子,很快想通關節,索性不再絮叨,半晌定了定神兒,才道,「如此便依你們罷,只也不必你們忙亂,我回去便安排人著手收拾,什麼時候想住便住了,缺什麼少什麼,到時候再跟我說,若再拒絕,可見你們沒把我當親人看待了。姐姐雖說沒什麼能耐,日常照應還是能夠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張干娘也松了一口氣,大勢底定。
說實話,若是楊秀姐執意不肯,這娘兒兩個也沒奈何,張干娘自覺身份上就有些尷尬。
房子那邊交給楊秀姐,定下過個七八日,柳兒和干媽過去瞧瞧,如有需要,在另說。
楊秀姐家里事多,也沒吃飯就離開了。
而柳兒,跟干媽兩個吃過午飯,索性收拾停當,去見賈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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