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之前,楊秀姐兒伺候婆婆吃過早飯,就出去看妹子,這邊傅老太太和女兒傅秋芳,在內室閑話。
「媽你瞧著,那楊柳兒多早晚能過來呢?以後就住我們家,月例上,想來應該按照女兒的例罷,總不好跟芹姐兒一樣。且我瞧著她倒好,那通身氣派,跟大家閨秀似的。听嫂子的意思,也是識字的,以後女兒也多個說話的,芹姐兒跟個悶葫蘆似的,忒沒趣兒。」傅秋芳坐老太太身邊,一邊喝著茶,一邊跟她娘撒嬌。
傅老太太點著女孩兒笑,「你啊,多大的人了,說話做事總這般不經腦子。昨兒人走了,我也沒倒開空兒說你。那楊柳兒,可不是個簡單的,跟你嫂子似的,從小看人眼色做小伏低長大,最是心里有算計。國公府什麼人家,又是深得老太君喜歡的丫頭,我估模著,比你嫂子只有更厲害的。你從小嬌生慣養,哪里知道外面的厲害,說話做事,三思後行方是正理。一不小心,讓人家挑了禮,那才好呢!」
說的傅秋芳有些不樂意,她娘少有這般挑剔的,卻也不好駁回,不情不願地應著知道了。
倒是邊上伺候的傅嬤嬤笑著打圓場,「老太太說的自然是正理,但我們姑娘什麼人,正經書香門第出身的官家小姐,千嬌百寵著長大的,將來自然也是嫁得為官作宦的如意郎君,要做官家夫人的,天生就是享福的命。依老婆子說,很用不著受那個委屈,學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勾心斗角,沒的弄一副尖酸刻薄的小家子樣兒。」
傅秋芳畢竟是個姑娘家,當時被臊的紅了臉,嗔道,「嬤嬤胡說什麼呢,人家一輩子陪著娘。」
不過傅嬤嬤這話,倒是戳到了傅老太太的癢處,听著很是受用。
她這輩子,生兩個兒子前後,整天伺候有些刻薄的婆婆,又年輕,心思放兒子身上就少些。反倒是這個女孩兒,婆婆沒了後出生的,那時傅老太太已經當家,從有了身子到坐月子,丁點兒委屈沒受不說,一家子上下人等捧著,很是得意風光。
而傅秋芳也爭氣,自小長的聰明伶俐玉雪可愛,又慣會撒嬌賣乖討好的,長到十幾歲,更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老太太更是當心肝寶貝兒似的,那女婿人選,便艱難了,總有不如意處。
但凡父母,自家子女總是好的,傅老太太更甚。隨著家境富庶,大兒子仕途順暢,漸次有了巴結的,老太太的心也高了。暗下決心,定要找個要家世有家世,人品才貌出眾的快婿,方不辱沒了女兒的花容月貌。
跟著傅老太太多年的傅嬤嬤,自然知道她的心思,量身定做的馬屁很是熨帖,老太太當下喜笑顏開,卻還盡力矜持,「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只你們也千萬別小瞧了楊柳兒,以後住一起,也盡量和和氣氣的。別看她出身不高,不過是個丫頭。國公府那種地方,因著老大是賈家二老爺門生的緣故,扯上一些個關系,可逢年節的,你娘我也沒的體面過去拜望,又不得落了過兒讓人說我們不知禮,每回不是派了體面婆子送禮請安。論起來,你娘我也比人家老太太矮了一輩,至今也沒說過一回話兒,人家是什麼派勢。便是個丫頭,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見識強些。」
不提傅家女眷們私下議論,單說柳兒,到賈母院,恰逢老太太剛歇了晌,就手伺候老太太起身更衣洗漱吃茶,老太太見柳兒忙活,臉上也帶了笑模樣兒。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們自在說說話兒。」老太太揮退一幫丫頭婆子,招呼柳兒到身邊。
大家心知肚明,都笑著退下,柳兒也不矯情,索性坐老太太身邊,給她捏腿兒。一上手,心里便有些發酸,在老太太身邊這幾年,她也算順心,沒人敢明著算計她,即便有個什麼,老太太不動聲色之間,也護著她。想到這里,眼圈便有些發紅。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柳兒的手,「傻丫頭,這是好事,以後只會更好,高高興興的才是。」老太太內心里,是真喜歡柳兒,這丫頭伶俐乖巧,言語諧謔,伺候她頂頂上心,就連鴛鴦也比不了。
柳兒有些哽咽,「老太太,柳兒舍不得您,這麼些年您給了柳兒多少體面,柳兒跟著您享了多少福,您多少回護著柳兒,柳兒都記著呢,說不得,這輩子再沒人對柳兒這般了。」
老太太心下感動,因著柳兒懂事孝敬心地,素來她也著實看待。雖說孫兒孫女有不少,也不過是晨昏定省,三五不時的陪著說說話兒,論起日夜盡心服侍,那種無微不至細致體貼,眼里有活心里有數的,非柳兒莫屬。
且最最要緊的,從不掐尖要強地爭權奪利,這便是很難得了。
老太太心里有數,單說她這院里一應差事房頭,成日家里外進出的,不知多少人眼紅,更不必提老太太私庫,好東西幾乎沒數。
別說身邊的管事丫頭媳婦們,便是兒子媳婦們,哪個不眼饞!
別說她這里,便是寶玉房里,如今媚人襲人家里,日子也不比往日,賈母不必親見,心里門兒清。
越是見得經的多,越是覺著柳兒丫頭難得,老太太心里更是憐惜,摩挲著柳兒小手,老太太半垂雙目,慢慢地道︰「人啊,一輩子長的很,你才幾歲,一口一個一輩子的,沒的讓我老人家笑話。只如今,老婆子又何嘗舍得你這丫頭呢?說起來,老婆子心里啊,你跟我親孫女也不差什麼。這麼些年,我這屋里,也只你,一心在伺候老婆子上頭,沒別的想頭。你若走了,冷不丁的我也閃了一下,但卻也不能耽誤了你,如今你也虛歲十五了,過兩年也該嫁人,跟著你姐姐,好歹傅試是個官身,也得嫁個好人家不是」
說著說著,老太太也覺鼻酸,柳兒更是抱住老太太的腿,哽咽道,「老太太別攆柳兒走,好歹柳兒再給您做幾身里衣單衣抹額鞋襪的,讓柳兒最後盡點孝心罷,也算老太太沒白疼柳兒一回。」
賈母拍拍柳兒,心內想了一回,到底為著柳兒打算,嘆了口氣,道,「衣裳且不急,有你孝敬的時候,只如今,你也不是那沒著沒落的打秋風去的可憐丫頭。這麼些年,想來你也攢了些體己,我再給你些,就當提前給你出嫁添妝罷。你的手藝我多少知道些,三年五年的,大富大貴說不上,使奴喚婢的日子倒也過得。成了家,自有更好的日子。如今雖說是你親姐姐,到底是姓了傅的,上頭婆婆相公的,下面還有一大家子。你且先別急著過去,我只派人跟他們說,舍不得要留你一陣子。多早晚過去,他們也更高看你一眼,你也得多孝敬我幾日,豈不兩全。」
柳兒心下感激,擦淚笑道,「老太太一片心,柳兒曉得。多少人想孝敬老太太,找不著門子呢,倒是柳兒運氣好,能跟老太太沾些福壽,哪里就再沒別人會服侍了。老太太素日給的賞賜很不少了,原一直感激老太太來著,如今想來,早早兒的,老太太竟是打著把柳兒嫁了的主意麼!這可如何是好,明兒我就都扛了來還老太太,今後賴定老太太,豈不比那些個臭男人好多著呢。」
老太太也哈哈笑了起來,指著柳兒,「老婆子很是樂意,也不必明日,現今趕緊著去罷,一個子兒也別少,過一會子就叫了你二女乃女乃她們來打牌,也有了本錢了,夠輸個一年半載的罷。」
主僕兩個俱都笑了起來,論起逗人高興的本事,兩府里的丫頭無人比得過柳兒,有時比鳳姐兒來的還便宜,有這麼個解語花開心果在身邊,除了積年的主僕之情,老太太確實是舍不得的。
柳兒的事倒是暫時這般了,老太太當日傳了鳳姐兒來,還了柳兒娘兒兩個的身契,讓鳳姐兒使人次日到衙門銷檔,自然沒要她們的贖身銀子,反倒賞了柳兒一堆東西,並五百兩銀子。
看的鳳姐兒心內直咋舌,這還沒離開呢,就這般了,將來真走了,老太太又少不了賞賜,這柳兒丫頭,真是入了老太太心了。
鳳姐兒最是會奉承老太太的,當即恭喜了柳兒,月兌了腕上一只瓖寶石的金鐲子,硬是塞給柳兒。
柳兒弄的不好意思,老太太可是說的添妝,在老太太跟前不覺著,面對別人,即便不知緣故,也有些抹不開臉,只推月兌著拿眼楮可憐巴巴瞧老太太,臉色緋紅,把老太太逗的哈哈大笑。
「你二女乃女乃給就拿著,她可不缺這些個東西,若不是提前沒告訴,我倒覺著簡薄了。好丫頭,咱別嫌棄你二女乃女乃,她素日一文錢掰成多少瓣花,我們哪里知道呢。」
一句話,滿屋子人沒有不笑的,鳳姐兒更是笑著湊趣兒,「再沒老太太知道孫媳的了,想來老太太早想知道,只顧著孫媳的面子,不好問罷。其實不多,只掰了四瓣兒,我們二爺、大姐兒、孫媳還有平兒那蹄子,可不是四個人麼,既瞞不住了,如今少不得加上老祖宗一份兒,成了五瓣兒了。今兒索性回明白,也算過了明路。一則就當孝順老太太,老祖宗別嫌棄,禮輕情意重。二則討個巧兒,好歹夸孫媳一句會過日子罷。也算孫媳沒白費了半天勁,那銅子一個個的,可都結實著,難弄的緊。」
一時幾乎沒笑翻了屋頂,老太太原本因著柳兒要走的不自在,也一時給岔了開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chloe的再三火箭炮(╯3╰),某禾終于意識到,乃這絕壁是真愛的節奏啊,擦汗,禾鴨梨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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