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不必去正院給小李氏請安,用過早飯,馮三爺便外出了。
如今听濤苑立了小廚房,並各處都分派了人專管,柳兒帶來的一房家人,吳樹喜家的歸置到了廚房。馮紫英怕不得用,另從自己莊子上給撥了一房家人,女人李順媳婦原本在府里大廚房當過管事,灶房事物都是精通的,如今正好管著灶房,並幾個婆子小丫頭,連著茶水點心房,倒也足夠用了。
李順和吳樹喜,則另跟著長隨靈寶專管听濤苑采買,以後只管听濤苑額外置辦用度。吳樹喜的兒子大牛,則分派到二門外門房傳喚听用,兩個丫頭大的在正房院里粗使,小的跟著她媽灶房打下手。總之,柳兒的陪房,算是都安置妥當,隨時傳喚使用,也便宜。
馮三爺自家院里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甚至連賬房都有,馮三爺的小廝綠沉,跟一個老賬房並兩個小子管著。單獨一個小跨院里,不單有賬冊賬房,可是有銀櫃的。如今柳兒手里有對牌,用銀子,可以著人拿著對牌隨時去取。
柳兒算是看出來了,馮紫英自家院里置辦齊全,架子拉的大,府里卻半點不沾。晚上無事說話兒,也告訴柳兒,「我們遲早出去,很不必看著府里那點便宜,沒的惹氣傷神,有那工夫,不如好生高樂,閑了管好自家。」
家務一時安排妥帖,柳兒閑來無事,正好把嫁妝理一理,也是一大攤子呢。
正和紅花冬兒幾個大丫頭核對賬單,分門別類的,想另計了上檔子,忽然丫頭來報,「二姑娘和表姑娘來了。」
話音兒剛落,人已經進了院子,俄而不待丫頭掀簾子,二姑娘身邊的丫頭小玉,搶在前頭推開守門的丫頭,掀簾子讓自家姑娘進去了。
「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表姐礙著你什麼了,吃了你的還是喝了你的,就這麼想打發了她出去!」柳兒這邊丫頭們剛收了冊子,二姑娘一馬當先闖了進來,拔高了嗓門義憤填膺地喝道。
柳兒本想起身讓座,一看她這言行做派,索性沒動,示意丫頭們也未動,四平八穩地坐那里,淡淡地看著二姑娘,「說完了?」
「哼,別說沒用的,你如今只說,是不是你搗的鬼罷!」
啪!
柳兒把手上忘記放下的冊子拍到桌上,聲音響亮,嚇了屋里人一跳。
「二姑娘真是好家教,就是這般跟嫂子說話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這般看來,你是沒把你三哥放在眼里呢!如今更是當著表妹的面,給你三哥沒臉,可見白瞎了你三哥素日待你的情分。李嬤嬤,去跟太太說一聲,小姑子帶著表姑娘,在我這里罵人呢。問問太太這是怎麼個意思,我這足不出戶的,到底怎麼得罪了兩位姑娘,若真是我做的不對,自去給老爺太太請罪。」
李嬤嬤答應一聲,帶著人去了,柳兒繼續道,「剛剛說到蔣家表妹,怎麼,听小姑子的意思,表妹要歸家還是要嫁人了呢?若歸家,原是親戚,有長輩在,恐怕輪不到我剛進門的新媳婦說三道四。若是要嫁人,更沒譜的事兒。一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听說跟表嫂有什麼相干的!或者說,老爺太太安排了婚事,表妹不同意,中間有什麼誤會也未可知。紅花,去問問大嫂子,公公那邊可是有什麼說頭,好生給表姑娘說一聲,沒的鬧了誤會,好心沒好報,一家子不得安生!」紅花答應一聲,帶人去尋大女乃女乃劉氏去了。
似乎委屈的不行,柳兒拿出帕子,抹眼淚哽咽道,「自打我嫁進來那日起,小姑子就一口一個你我的,不待見我也就罷了,如今非扯著親戚的婚事說嘴,這可跟我什麼相干綠豆,去尋三爺回來,問問他做了什麼糊涂事,讓小姑子這般不待見我,表姑娘哭天抹淚的來我們房里鬧騰,快去!若真有什麼,我自請下堂!」綠豆答應一聲,忙著出去了。
自始至終,柳兒始終盯著二姑娘,一眼也沒看蔣素雲。本就口齒伶俐, 里啪啦一通不給人插嘴的機會,隨著一撥一撥下人派出去,表姑娘先就有些挺不住了。
柳兒可是一口一個親戚如何如何的,便是個傻子也知,這事兒要是鬧開了,只有說她不懂事挑唆表妹跟嫂子鬧騰的,府里一護短,哪里有馮連什麼事兒。且話里話外,透著她挑唆人家夫妻的意思,如今這般,她哪里擔得起這個罪名!
蔣素雲是沒想到,這位表嫂,這般難纏,一點兒沒有新媳婦那種步步小心時時謹慎的做派,仿佛一點兒不怕事情鬧開,這膽子不是出身低微麼?一時心里有些拿不準了。
跟表姑娘擔心退卻不同,馮二姑娘可是一點不怵。她媽就不必說了,大嫂子更不能奈她何,三哥要是回來倒是有些麻煩,如今的三哥,娶了媳婦,可不如過去疼她了,可終究自己是他親妹子,就不信他好意思明著向著自己媳婦!
所以瞄了一眼扯自己衣袖的表姐,馮二姑娘一把掙月兌,其實半點不弱地,「怕什麼,請了我爹來,也得講理是不是!哪有一進門,就想著打發小姑子的禮兒!」蔣素雲臉色十分不自在,哪里知道,素日活潑伶俐的表妹,怎的這般蠢呢。如今倒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萬分後悔腦子一熱跟著過來了。
看著兩人互動,柳兒差點沒笑出來,蔣素雲,想看熱鬧,想進她家門,也得有那個命!而這馮二姑娘,真不是小李氏撿來的?
最先來的,是小李氏身邊的大丫頭隨緣,帶著倆婆子,二話不說,把二姑娘拉走了,隨緣笑著道,「太太讓奴婢跟三女乃女乃說一聲,二姑娘小孩子脾氣,說話直了些,听風就是雨的,三女乃女乃多擔待一二,明兒讓她過來給三女乃女乃賠罪。」
「太太客氣了,小姑子年紀小,說話不防頭也是有的,什麼賠罪不賠罪的,很不必講究這些個虛禮。」柳兒也沒站起身,只皮笑肉不笑地道。
隨緣也不多言,笑了笑告辭去了。
此時小李氏正在屋內坐著生氣,跟心月復丫頭婆子抱怨,「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呦,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一點兒腦子沒有!我這老臉,如今都讓她丟的一干二淨的了。」
婆子陪著笑開解,「姑娘就是個直脾氣,倒也沒有壞心的。只是如今,表姑娘多勸勸,想來也無事。」自家孩子千好萬好,別人家的都不如,婆子年老成精,最知道這一套。
果然,小李氏嘆了口氣,「這般說起來,也難怪連兒,她們表姐妹素日要好,如今做不得姑嫂,連兒自然不自在,唉,雲兒若是多勸勸,何至于此呢。如今倒是真要早作打算,留的久了,終究不是事兒。」到底是嫁出去還是嫁進來,真的好生琢磨一番了。
一時婆子丫頭開始奉承,總之馮二姑娘,沒啥大錯,不過缺點兒心眼兒,如今太太丟了顏面,都是表姑娘處事不周之故倒是跟柳兒和李嬤嬤預計的差不多。
二姑娘兩個剛被拉走,大女乃女乃劉氏來了。柳兒忙起身讓座讓茶,卻不說話,劉氏看了看,也看不出個什麼表情,只得先開口道,「二妹妹就是這麼個脾氣,老ど麼,都是嬌慣的,以後日子久了,弟妹就見怪不怪了。如今弟妹切莫跟她一般計較,到底年紀小不是。」
大家都昧著良心說瞎話,馮二姑娘,比柳兒小一歲,實則小了不到半年。
柳兒端起白瓷蘭花蓋碗,喝了口茶,隨手擱下,抬眼看著大女乃女乃,「大嫂子何必裝糊涂,如今沒有外人,到底怎麼,哪個不清楚呢。我敬重嫂子,才讓人去問一句,您倒好,來了頭一句就糊弄事兒,和稀泥也沒有這般的罷?弟妹年輕見識淺,還請嫂子教我,人惦記我相公,都找上門來了,我便是再老實好欺負,這點兒氣性還是有的罷。或者就該忍氣吞聲任人拿捏不瞞大嫂子,自來弟妹也不是這種性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反之亦然!」
劉氏的住處,可比李氏那里近便,如何還晚來一步,打量別人傻子還是她臉女敕不好點破?
別說她沒想過受氣,便是三爺也告訴了她底,府里能交好的便交好,不能也沒啥,不來往倒也省心。
劉氏不意柳兒這般直截了當,當即臉上便有些不自在,暗自後悔,到底小瞧了這位,如今弄得被動,少不得轉圜轉圜。不過三弟可是個有主意的,內宅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想來說勸說幾句,應付過去也就罷了,哪家媳婦不受點兒婆婆小姑子的委屈。
「三弟妹定然是誤會了,想來是听了些閑言閑語,做不得準的。有老爺子做主,小輩們的親事,哪有我們置喙的余地。這姑娘大了,早晚要出門子,老爺子操心些,也是有的。小姑子這般,想來定是伺候的下人嘴碎挑唆的,有老爺太太調、教,想來很快就能想明白關節了」
一輩子糊涂,樂得看戲,有她這個隔房的嫂子屁相干!
既然大女乃女乃劉氏,沒一句實在話兒,柳兒也懶得應酬,更不必煩惱什麼,想到這里口內道,「也許罷,弟妹年輕見識淺,一家有一家的規矩,二妹妹和表妹這般,弟妹也不大懂府里規矩到底怎麼著,以後少不得嫂子多指點一二。今兒原也沒甚大事,倒是弟妹不經事嚇的慌了神兒,驚動了嫂子白跑一趟,勞煩了。」
話不投機,大家面子情兒也就罷了,馮三爺回來,她倒要問問,你的好嫂子呢?
大女乃女乃離去後,丫頭伺候柳兒重新洗了臉換了家常舒適衣裳,換了茶上來。
而那去尋馮三爺的綠豆,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也不過做做樣子,看人都走了,便回了屋,見她家主子正坐那里悠哉地喝茶,哪里有什麼傷心驚嚇氣憤之類。
略坐了一坐,柳兒抬眼看大伙都看著她,撲哧笑了,「這是怎麼了,一個個都跟樁子似的?」
冬兒是個沒經過事的,一看主子雲淡風輕了,也長出了一口氣,拍拍胸口道,「不是被姑娘嚇的麼,你這麼調兵遣將,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損人的,我們哪里見過您這般呢。」
其他丫頭也點頭,都是跟著柳兒進府的,時日尚短,到底不如在自家底氣足些。
柳兒多少知道丫頭們的心思,抬頭問李嬤嬤,「這事兒,嬤嬤怎麼看?」
李嬤嬤可不比小丫頭們,瞧了柳兒一眼,笑道,「女乃女乃心里該是拿定了主意罷。三爺是個明白人,對女乃女乃感情又深,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女乃女乃什麼時候受過這等閑氣,如今出了這事兒,倒也好。」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但模清一些人的心思,也趁機立威。他們三房倒是懶怠伸手府里的閑事,可也不是任人拿捏不吭聲的,想伸爪子,少不得剁掉!
不上兩日,府里傳出風聲,表姑娘定給了臨安伯府三孫子,庶出二房的庶長子。
這事兒便是柳兒听到,也驚訝了一下,馮三爺當晚只說給她出氣,沒想到這麼快。且這麼兩個庶出下去,不用打听也知道,日子沒法消停。
且這臨安伯府,大姑子馮迎可不嫁給長房長子了麼!
說里面沒有這位的手筆,誰信吶!
一時心急火燎的,只盼著馮紫英早些回來,她好問個清楚。
小李氏那里,表姑娘抱著姨媽小李氏,早哭暈了過去,小李氏咬牙切齒沒奈何。
這事兒老爺做主,已經換了更貼,她當時倒是反對過,奈何老爺子嫌鬧騰,把她劈頭說了一頓不算外,盯著她只一句話,「實在舍不得,便定給老四罷,放在你跟前照看,也省的惦記。」
一句話,小李氏再不敢言語,這事算是再無轉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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