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渡 第四章丹玨

作者 ︰ 七木蝦衣

我在做夢,我一定是在做夢,不然不可能睡在這樣的地方。

全身無力不說,周圍白茫茫的一片,生死渡不可能有光亮,白色在這里就是恐龍,幾萬年前就已經滅絕了,不,是從始至終都沒有過。

身體很輕盈,精神處于朦朧狀態,我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像是被禁錮了的自由,手腳不听使喚,身子和意識不斷地游行,卻無比自由。外界的信息開始歪歪扭扭地映進我的腦海,模糊中有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屹立在我面前,他伸手模模我的腦袋,輕輕地喚我「冰兒」。光線亮起來,我試著睜開眼,眼前的面容逐漸清晰,最終化成我熟悉不過的臉。

「丫頭,該起床了。」溫柔的嗓音拉我回到現實,睜開眼,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人間,雨蘇正俯身在床邊,拭著我的眼角。

「雨蘇姐姐。」我向來人綻開大大的微笑,「我夢到羽瀟了。」

雨蘇沒有想到我會說這個,奇怪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我這才意識到莫名出現在我房里的雨蘇,撐起身來問道︰「雨蘇姐姐怎麼來了?語揚呢?」

「語揚受命去施風了,今天由我接你過去。」雨蘇將衣物遞給我,一個法術疊好了被子。我隨之起身看到停止走動的鬧鐘,大呼著不好,在不驚擾干爹的情況下急忙拉著雨蘇出了家門。

干爹果然沒有擔心我的安危,除了向我索要生活費之外,其余時候不會理我,我一天一夜沒回家他也沒多的表示,或許是我上輩子欠他的吧,也或許是我天性太賤,還債都還得心甘情願。

「在想什麼丫頭?」雨蘇的速度遠遠不及語揚,她帶著我駕雲而行,所以路上還有說話的時間,不像語揚,我一個白眼的功夫他就落地了。

我看著雨蘇關心的眼神,想起了早前做的那個夢︰「我在想,為什麼你們都不叫我的名字。」

「名字?」雨蘇有些不解,「你是說‘瞬間’麼?」

「不是,我原本也是有名字的呀,為什麼你們從來不叫?甚至這麼多年來,羽瀟都沒有叫過我」我越說聲音越小,夢里羽瀟的那聲「冰兒」,讓我既感動又悲傷,我很少計較這些小事,今天這是怎麼了。

「丫頭,」雨蘇疼愛地模模我的頭,「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雨蘇的眼神真摯而憐惜,我知道,無論是雨蘇語揚還是宇烈,甚至是冰冷如雪的羽瀟,他們都是打從心底對我好的,他們對我隱瞞的事情,對于不明真相的我來說,無疑是幸福的,既不強求,我又何必糾結呢。

這樣想著,生死渡也就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遲到的原因,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前世今生」里早就有了來客。

宇烈昨天還在念叨的歷劫歸來的百花神君,此時正坐在我店里,悠閑地品著我的百年龍井,一面品一面數落著這茶的不足。靠,百年龍井都給你喝了,還敢抱怨味道,也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家伙把我私藏翻了出來,孝敬誰不好,偏偏孝敬這半男不女的妖孽。

誰能想到堂堂百花之王,竟然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極度娘炮的男人,一身五彩繽紛的絲袍,眉間一朵不知名的花痕,蘭花指翹得比玉娘的尾巴還高。宇烈解釋過,神仙的真身在修煉成仙之時就固定了,部分形象來源于內心,這百花神君的喜好我還真不敢恭維,完全拉低了仙界的審美,還好羽瀟他們比較正常,不然我三觀都要被神仙毀了。

我這才注意到,語揚也在場,這小子極不優雅地翹著二郎腿,手指間玩弄著剩余的茶葉。看來這就是那該死的家伙了,我雙手一叉腰,無視一邊的百花神君,氣勢洶洶地向語揚走去。

「死風妖,干嘛偷我的茶葉,你不是施風去了嗎?」風妖是我對語揚的愛稱,他早在十年前就極不情願地接受了。

「大小姐,施風不過一揮手的事,我又不像某人,比tortoise還慢,茶都喝完多少杯了。」

「死風妖,你說誰是烏龜,喝了我的茶還敢廢話,別以為你學了兩句英文就了不起,有本事單挑。」該死的語揚,竟敢戲弄我。

語揚漫不經心地將指尖的茶葉一彈,搖頭晃腦地說︰「還是算了吧,贏了你羽瀟不會放過我,輸了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我頓時發作,抬手就要向語揚的腦袋打去,那家伙突然抓住我的手;「別鬧,有客人在呢。」

我這才想起一旁的百花神君,堪堪地收回手,瞪了語揚一眼。

「沒事,我不著急。」神君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你倒是想著急,著急得起來麼。

「百花神君。」我微笑一禮,作為「前世今生」的老板,人家既是客人,該有的禮節自然不能少。

「姑娘還記得我?」一點沒有驚奇的神情,何必多此一問,再說,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還用「姑娘」這種俗不拉幾的稱呼,真不知道這位神君是哪個年代的神仙。

「當然記得,像神君這種額貌美如花沉魚落雁的仙人,我又怎麼敢忘呢。」久經沙場始終有些好處,我居然沒有把自己說吐,我捅了捅身旁笑瘋了的語揚,繼續說到︰「神君不是去歷劫了嗎?怎麼有空來生死渡?」

百花神君笑了,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寒冷,我不禁感嘆自己膽子真大,對方好歹是個神仙啊。

「羽瀟還真是寵你。」神君的話不明所以,卻成功讓我住了口。「我听說判官筆在你手里,我這次來」他又端起桌上的茶送向嘴邊,不是不好喝嘛,干嘛還喝,口是心非的家伙。

百花神君品了一口龍井,勾人的雙眸向我挑來︰「我想讓你,幫我寫個故事。」

——————

又到三年一度的科舉應試前月,為了能有個安靜的讀書環境,葉安源不得不搬出了葉家,到山腳租了間草屋,廢寢忘食地研讀四書五經。科舉是他唯一的出路,葉安源需要這次機會,容不得半點失誤,再者,他天資聰明,對事有不同于旁人的見解,只要再努力半分,中舉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畢竟是凡人的身子,再強壯也抵不住日夜的操勞。葉安源也不例外,他也會累會疲倦,會抱怨甚至發脾氣,每當他心煩氣躁時,他總能透過木窗,看見院里那朵最大最艷的無名花,陣陣香味傳入鼻尖,心情也似乎平和下來。

那是葉安源在搬家路上無意撿到的花種,怎麼也是條性命,對于愛花的葉安源來說,更是一條不可不救的性命。葉安源將它帶回了自己的草屋,在院子里種下,每日給它澆水,那朵無名花茁壯成長,不知何時已經長到半人高,花朵更是鮮艷如血,比葉安源平身所見之花更加妖嬈美麗。

也許是上天賜予自己的禮物吧,葉安源想,這支無名花的確特別,它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情,懂得葉安源的一切憂愁煩惱,葉安源喜歡凝視它,尤其是當自己心情浮躁的時候,無名花能夠給予他莫名的力量,才有了繼續前進的動力。漸漸的,那朵花也似乎有了靈氣,在葉安源埋頭苦讀之時默默地看著他,在微風中搖頭晃腦,有好次葉安源不慎在案前睡著,醒來時身上卻多了件外袍。

葉安源搬出葉家,每日的送飯工作就落在母親的身上,可是這日,葉安源的母親遲遲沒有來。疑惑的葉安源正準備出門看看之時,敲門聲響了起來。葉安源這才松一口氣,興高采烈地開門,誰料門外站的不是自己的母親,卻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門外的女子極其美麗,是從骨子里透出的嬌美,一身鮮紅的衣衫更襯得她眉目如畫,在葉安源的記憶里,絕對沒有見過如此天仙的面容。

「少爺,老夫人這幾日外出為少爺祈福,吩咐奴婢來給少爺送湯。」女子的聲音比容貌更嬌軟,一出口就打消了葉安源的疑慮。

「你叫什麼名字?」葉安源接過女子手上的湯碗,請她進屋。

「回少爺,奴婢名叫丹玨。」沒了湯碗,女子規規矩矩地向葉安源一禮,倒也是訓練有素的模樣。

「丹玨」葉安源舀捏著這個名字,在腦子里搜尋著相對應的人物,確是沒有印象。看出對方的疑惑,丹玨立馬解釋道︰「我是新來的,在少爺搬離葉家之後。」

「原來如此。」葉安源知曉地點點頭,這才無顧忌地開始喝湯。丹玨站在一旁,看著大口喝湯的葉安源,臉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這是什麼湯?似乎和娘以前做的味道不太一樣。」喝了半碗,葉安源才發現今天的湯顏色比以往的更深。

「回少爺,這是夫人炖的養生湯,加入了新的食物,說是能助少爺緩和心緒,順利高中。」丹玨的對答如流倒讓葉安源有些疑惑,母親會將炖湯的材料告訴給一個下人嗎?但也確實找不出懷疑的地方,想她一介女流之輩也做不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偏僻如大山腳,葉安源也不相信有人會害他,索性也就不再追究。

一碗湯下肚,果然如丹玨所說,葉安源的精神突然振奮了百倍,心情也好了許多,看來是自己多慮了,葉安源自嘲地笑了笑,向一直侯在旁邊的丹玨道了聲謝。丹玨的謙虛卻不卑微讓葉安源很是欣賞,「以後就由你給我送飯吧。」

丹玨答了聲「是」,葉安源便轉過頭去,趁著憤勁開始學習。

「少爺,恕丹玨多嘴。」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葉安源從書本里抬起頭來,正對上丹玨溫柔卻深不見底的雙眸,「少爺不需如此刻苦,以少爺的資質,科舉之日按少爺獨到的見解應對,定能成功。」

葉安源像是听到什麼笑話一般地笑了起來︰「丹玨,你把科舉想得太簡單了,忽略了朝廷和人心。」

「我會助你。」丹玨的語氣突然嚴肅,溫柔的神情卻是沒變。

葉安源被丹玨說得一愣,片刻又笑了︰「你一介女子又能做什麼呢,每日為我送湯就已經足夠了。」

丹玨沒有多言,葉安源以為她听了自己的話有些失落,也不再為難,回過頭去繼續讀書,所以他沒有看到,在他轉頭之後丹玨若有所思的神情和院子里那朵消失的無名花。

接下來的幾日,都是丹玨為葉安源送湯,湯的顏色一日比一日深沉,葉安源的身子和心情一日比一日好,他自信滿滿地為自己規劃著未來,將設想講給丹玨听,丹玨總是托著下巴,微笑地看著葉安源意義風發地描畫著他的道路,靜靜地也不插話,丹玨覺得,這就是無與倫比的幸福。葉安源經常會忘記休息而伏在案前睡過去,醒來時身上照舊會多出一件外袍。

科舉之日越來越近,葉安源讀完的書已經堆成厚厚的幾摞,丹玨每日送來的湯汁和默默的陪伴讓葉安源的狀態越來越好,葉安源從來沒有發覺,每當丹玨出現之時,院子里的無名花就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或許是葉安源太專注于書本的緣故,他更沒有發現,丹玨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熱切而深情的,如果葉安源注意到這些細節,他和丹玨的命運就不會如此結束。

今日丹玨沒有來,葉安源的母親卻來了。

葉母一進門,看到面色紅潤的兒子,頓時高興起來,不停地念叨著自己這幾天的祈福起了作用,末了又從丫鬟手里端過一碗湯,說是從高人那里得到的秘方,炖出的湯有助于葉安源順利中舉。葉安源終究是不信的,想起幾日天丹玨說過同樣的話,不禁失笑。

「娘,不用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孩兒也有信心金榜題名。」葉安源還是端起湯汁喝了一口,味道比丹玨送來的還要濃烈,並且帶著淡淡的花香,低頭一看,顏色更是比先前的深沉百倍。

「今日丹玨怎麼沒來?」葉安源放下湯碗,打量了一下侯在一旁的丫鬟,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丹玨是誰?」葉母不慎疑惑。

「就是每日給孩兒送湯的丫鬟啊。」葉安源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不知這股預感來自何處。

「每日給你送湯的不是小蝶嗎?」葉母看看身邊的丫鬟,又看看一臉茫然的葉安源。

「什麼?」葉安源不敢相信,他猛地站起身來,想回憶丹玨的模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葉安源抱住腦袋,突然大叫一聲打開了屋門,他一臉震驚地望著虛空的某處,不知他是否發現,院子的無名花早已消失不見。

屋內桌上的碗內,深沉的湯汁比鮮血更妖艷。

——————

「葉安源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丹玨是那朵無名花麼?」

百花神君搖搖頭。

「這個葉安源真是太笨了。」說完我才猛的意識到什麼,偷偷地撇了百花神君一眼,對方的目光完全不在我身上,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也是,他當時的心思都在科舉上,又怎麼可能發現。」為了緩和氣氛,我不得不為葉安源說話。「那他後來高中了嗎?」

百花神君點點頭︰「他高中,幾年後成了宰相,娶了門當戶對的娘子。」

自從說完故事,百花神君的目光一直有些呆滯,我不得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勾人的眼神這才轉移了過來。

「神君想讓我寫的就是這個?」這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故事,他一介神君,何必在這麼個事上大費周章,看他的神情,更證明我的猜測沒錯,我再漢子好歹也是個女人,女人的第六感都是很準的。

百花神君又再次點點頭,「寫好之後讓語揚放到花史里,這枚玉蝶就是你的。」

「什麼?」語揚的反應比我還大,「小花花,你跟鬼丫頭做生意干嘛扯上我?」

我眼珠一轉,明白了百花神君的意思。我走到語揚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除了你這個風妖,仙界還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過盤查進入花史間,百花神君這是肯定你的能力。」

這回是語揚甩了我兩記白眼︰「丫頭,夠狠的啊,賺錢的事輪到你,危險的事就丟給我了。」

「我這不是相信你嘛,要不然,喏,」我舉了舉百花神君扔過來的玉蝶,「這個我們一人一半。」

「切,我才不稀罕,這百花令不過只能用一次。」看語揚嫌棄的眼神,難道這個玩意兒不值錢。我將詢問的目光投向百花神君,誰料對方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神。「以後有事可以找我,以玉蝶為令,我百花神君萬死不辭。」

說的比唱的好听,萬死不辭,誰敢讓你死啊,還以為是多值錢的寶玉呢,原來就是個指使人的令牌,不過好歹對方是神仙,才讓我心里平衡了一些。

「讓她入花史萬世流跡,真的好嗎?」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羽瀟來了。他一貫冰冷不帶感情的嗓音是對著百花神君說的。

「或許吧。」百花神君沒有正面回答,他喝完了最後一口茶,站起身來,「既然你來了,就幫我監督這丫頭快些完工吧。」接著他就要向外走去。

「哎哎,我有個問題。」我生生地把百花神君叫住,他也沒不耐煩,回過頭來等著我的下文。

「你們神仙用法力書寫出來的東西,不是跟判官筆是一樣的效果麼?你干嘛不自己寫?」我就是故意的,我在試探他。

百花神君似乎是被我問住了,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我看你怎麼回答。

「我沒有資格。」

這算什麼回答,在我想著他這話的意思時,百花神君的目光在在座的眾人臉上掃過,之後露出妖嬈的笑容,下個瞬間化成光霧消失在屋外。

百花神君就這樣走了,他走之後好久都沒人說話,就連最聒噪的語揚也沉默不語。

「那個,我說,」我忍不住開口,「百花神君就是葉安源吧。」雖是疑問,我的語氣卻確定不已,不然那家伙干嘛多此一舉,甚至以百花令為抵。

「鬼丫頭,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語揚的表揚終于證實了我的猜想,百花神君就是渡劫中的葉安源,而丹玨就是被葉安源所救的無名花所化的妖精。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百花神君歷劫歸來,自然能通過百花鏡知道從古至今百花的命運。」語揚不愧是神仙,能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就是說,百花神君親眼看著自己喝下了丹玨的血肉」我有些說不下去,胃口有些翻騰,突然想起楊雲飛給我的血珠,葉安源,不,百花神君的心里比誰都要痛苦的吧,丹玨為他的未來甚至犧牲了生命,如今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才明白她的苦心,成了神仙又能怎樣,失去的再也挽回不了了。

既然答應了百花神君,況且人家已經付了錢,我這個做老板的也不能食言。我返回桌前,舀出判官筆,選了一張鮮紅的紙,開始動筆︰

丹玨草,花朵鮮紅妖艷,可炖湯入藥,食之神清氣爽,疲勞盡祛,亦可延年益笀,此花種靈氣甚高,珍惜罕見,平身得見一朵必諸事如意,傳說有類修煉成人,竭盡一生,感恩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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